江寧曹家無曹雪芹其人？「雪芹畫像」現世，專家驚喜，郭沫若痛心

《紅樓夢》是一本偉大的現實主義小說，但作者成謎。

嘉慶《綺夢紅樓》的作者蘭皋居士說：「《紅樓夢》一書，不知誰氏所作。」

嘉慶九年青霞齋刊本《樗散軒叢談》卷二《紅樓夢》條說：「然《紅樓夢》實才子書也。初不知作者誰何，或言是康熙間京師某府西賓常州某孝廉手筆。」

清末俞樾《小浮梅閑話》：「《紅樓夢》一書，膾炙人口，世傳為明珠之子而作。」

……

雖然不知作者是誰，乾隆年間，收集、整理和刊印《紅樓夢》的程偉元還是在程甲本《紅樓夢》卷首上鄭重地寫道：「《紅樓夢》小說本名《石頭記》，作者相傳不一，究未知出自何人，惟書內記雪芹曹先生刪改數過。」

程偉元此語，緣於書中的一段自述：女媧將補天用剩的一塊頑石拋棄在大荒山中。該頑石吸取了日月精華，有了靈性，投入人世紅塵中經歷了一番悲歡離合、生死歌哭。待重歸大荒山，便將這番親歷記錄下來，刻在大石頭上。有訪道求仙的空空道人從這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經過，得閱此書，覺得「實非別書之可比」，便「從頭至尾抄錄回來，問世傳奇。」書名因此就叫《石頭記》。但在《石頭記》的流傳過程中，「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為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鑒》。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

根據這段介紹，《紅樓夢》的書名先後叫《情僧錄》、《風月寶鑒》、《金陵十二釵》。

且《紅樓夢》的成書和傳播過程中，頑石（「石兄」）撰寫、空空道人抄錄、東魯孔梅溪改名、曹雪芹編輯，這幾個人起到了重大作用。

《紅樓夢》是一部隱書，作者已將「真事」隱去了，按照這段敘述，頑石、空空道人、東魯孔梅溪、曹雪芹等等，應該都是虛構人物，不存在的。

然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第一回上有兩條批語：「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余嘗哭芹，淚亦待盡。每意覓青埂峰再問石兄，奈不遇瘌頭和尚何！」「今而後，惟願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何幸，餘二人亦大快遂心於九泉矣！甲午八月淚筆。」

第一批語提到的「青埂峰」「石兄」「瘌頭和尚」自然是不存在的，但有「芹為淚盡而逝」「余嘗哭芹」，兩次提到了「芹」字；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書名已說明「脂硯齋」乃是實有其人，該批語便出自其手。

第二批語又提到「惟願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則這個「芹」和脂硯齋一樣，應該是實有其人，而且，很容易就讓人聯想到上面提到的「曹雪芹」。

所以，很多人猜想，《紅樓夢》一書的作者就是曹雪芹！

但是，曹雪芹是何方神聖呢？

曹雪芹這個名字，會不會就跟脂硯齋的名字一樣，屬於隱名呢？

有人認為不是隱名，因為，曹雪芹這三個字，太象真名了。

最主要的是，在「康雍乾盛世」，在江寧有一個姓曹的豪門望族和《紅樓夢》里那個 「鮮花著錦、烈焰烹油」的賈家非常相似。而且，《紅樓夢》里賈寶玉形象極有可能是作者自況，此說若成立，則這個作者當屬江寧曹家子弟無疑。

前文提到的清末大學問家俞樾在《小浮梅閑話》里有提到說：「納蘭容若《飲水詞集》有《滿江紅》詞，為曹子清題其先人所構楝亭，即雪芹也。」

補一下，曹子清即江寧曹家的代表人物曹寅，子清是他的字，號雪樵，因其先人建有楝亭，又稱曹楝亭。而按照俞樾的說法，曹寅還有一個號，即「雪芹」。

《紅樓夢學刊》1994年第2期車錫倫與趙桂芝在《介紹曹寅（楝亭）藏明刊〈書史紀原〉上的「雪芹校字」題記墨跡》有文披露，曹寅藏書中有「雪芹校字」筆跡，據此可證曹寅確有「雪芹」之號。

但是，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曹寅著作過《紅樓夢》。

乾隆年間的文學家袁枚在《隨園詩話》卷二中倒有一條說：「康熙間，曹楝亭必為江寧織造，……其子雪芹撰《紅樓夢》一書，備記風月繁華之盛。中有所謂大觀園者，即余之隨園也。」

按袁枚的說法，曹雪芹是曹寅的兒子，撰寫了《紅樓夢》，「備記風月繁華之盛」，書中所寫的大觀園，就是他購買到的隨園。

《隨園詩話》卷十六還明確說「……有才如此，可與雪芹公子前後輝映。雪芹者，曹楝亭織造之嗣君也。相隔已百年矣。」注意，「相隔已百年矣」，是指即袁枚和雪芹生活時代相隔很長，有百年之久，即曹雪芹生活的時代應該推到康熙年間。

敦誠的《四松堂集付刻底本》卻又有這樣一條箋註：「雪芹曾隨其先祖寅赴織造之任」。在這兒，曹雪芹又成了曹寅的孫子。

……

不管怎麼樣，曹雪芹算是和江寧曹家、和曹寅扯上了關係。

那麼，曹雪芹到底是曹寅本人呢？還是曹寅的兒子？抑或是曹寅的孫子？

考證大師胡適先生根據袁枚的說法，「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於1921年3月27日，由上海亞東圖書館出版了自己的大作《紅樓夢考證》，認定曹雪芹是曹寅的兒子。

但不到一個月，即1921年4月19日，胡適的學生顧頡剛寫信告訴老師，「適之先生：今天在京館看到兩部的《八旗氏族通譜》，曹寅的家世查得了，顒、頫都做織造，想來不是曹雪芹。」

顧頡剛說的《八旗氏族通譜》，全名叫《八旗滿洲氏族通譜》，其和《五慶堂遼東曹氏宗譜》，都記有曹寅的家譜，但裡面根本就沒有曹雪芹這個人。

上述二譜，關於曹寅記載，曹寅父為曹璽，曹寅止有一子曹顒，曹顒死後，又過繼侄子曹頫為嗣。

曹寅病故於1712年，曹顒則病故於1714年。

注意，曹顒病死時，才二十五歲，尚未有子。

與曹氏家族有關的三個宗譜、通譜中均有曹寅過繼兒子曹頫之名，但曹頫下面沒記有兒子名。

也就是說，曹寅離世時，並沒有孫子。

即敦誠所謂的「雪芹曾隨其先祖寅織造之任」的說法是錯誤的。

曹顒已經死了，還可能有兒子嗎？

紅學大師李玄伯大膽假設，稱：「（曹顒）妻馬氏，懷孕已七月，則其遺腹當生於五六月間。」即認定曹顒有遺腹子。

很多紅學家也因此認為曹顒的遺腹子就曹雪芹，約生於1715年五六月間。

又據《五慶堂遼東曹氏宗譜》記載：十二世寅：通政使司通政使。十三世顒：寅長子內務府郎中督理江南織造誥授中憲大夫生子天佑，頫：寅次子內務府員外郎督理江南織造誥授朝議大夫。十四世天佑：顒子，官州同。

即曹顒之子是曹天祐，並不叫曹雪芹，此人官至州同，為知州（州的行政長官）的佐官，分掌糧務、水利、海防、管河諸職，並沒有窮困潦倒到「舉家食粥酒常賒」的地步。而且，按照《紅樓夢》「作者自雲」中「背父兄教育之恩」就無法說得通，因為遺腹子是見不到父親的，且沒有「兄」。

胡適自接到顧頡剛後，也改弦易轍，改變了思路，把曹雪芹定位為曹寅的孫子，看到曹顒之子曹天祐不適合做曹雪芹人設，就說：「曹寅死後，曹顒襲織造之職。到康熙五十四年，曹顒或是死了，或是因事撤換了，故次子曹頫接下去做。織造是內務府的一個差使，故《氏族通譜》上只稱曹寅為通政使，稱曹頫為員外郎。但《紅樓夢》里的賈政，也是次子，也是先不襲爵，也是員外郎。這三層都與曹頫相合。故我們可以認為賈政即是曹頫；因此，賈寶玉即是曹雪芹，即是曹頫之子，這一層更容易明白了。」

可是，前面說了，曹氏家族有關的三個宗譜、通譜中，曹頫名字的下面，都沒記有子名。論理，曹頫應該是沒有兒子的。其實，曹頫年紀輕輕就被雍正帝抓進監獄，沒有兒子也正常。

這，該怎麼辦呢？

實際上，《八旗氏族通譜》記載，曹天祐是曹寅的兄弟曹荃的兒子，名順，和曹顒、曹頫是同一輩人，屬於曹寅的子侄（這從名字的偏旁都有「頁」也可以看出來）。胡適就借《五慶堂遼東曹氏宗譜》記曹天祐為曹顒子為由，咬定這部《八旗氏族通譜》的記載有誤，聲稱自己看到的另一部《八旗氏族通譜》記載才是真版，該譜記載曹天祐就是曹寅孫子。而且，曹寅還有另一個「孫子」，名「霑」號「雪芹」。

遺憾的是，胡適一直未能將他所說這部《八旗氏族通譜》示人，頗有作假嫌疑。

當然，就算作假，也很有模有樣。

曹家成員的名與字均從典籍選用，如曹寅，字子清，出於《書經.舜典》「夙夜惟寅，直哉惟清」；曹顒，字孚若，出於《易經.觀卦》「盥而不薦，有孚顒若」；曹頫字昂友，出於《易經.糸辭上》「仰（昂）以觀於天文，俯（頫）以察於地理」；曹順字天佑，出於孔子解釋《易經?繫辭上傳》第十二章易 曰：「自天佑之，吉無不利。」子曰：「佑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順也。」

胡適說，曹雪芹名「霑」，字「天祜」，來源於《詩經.小雅.信南山》「上天同雲，雨雪雰雰。益之以霢霂，既優既渥，既霑既足，生我百穀。………中田有廬，疆埸有瓜。是剝是菹，獻之皇祖。曾孫壽考，受天之祜」。

「曹雪芹名霑，字天祜」的說法，頗能迷惑人。

很快，胡適的《紅樓夢考證（改定稿）》出版了，結論為：《紅樓夢》作者曹雪芹，名霑，字夢阮，號雪芹，祖籍在遼寧鐵嶺，出身清代內務府正白旗包衣世家，生於南京，江寧織造曹寅之孫，親歷了一段錦衣紈絝、富貴風流的生活。

值得一提的是，有一細節，靖本第二十二回有一條畸笏叟批語：「前批知者聊聊，不數年，芹溪，脂硯，杏齋諸子皆相繼別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寧不痛殺！」

根據這條，胡適趕緊又給曹雪芹加上了一個名號「芹溪」。

經過無數紅學家的附和、補充，「曹雪芹為江寧織造曹寅之孫」的說法，最終成為了許多人的「共識」，並影響了後來的一代又一代人。

但是，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能證明「曹雪芹為江寧織造曹寅之孫」的有力證物出現。

2015年，中國紅學會名譽會長李希凡先生曾不無擔憂地說：「在曹雪芹誕辰300周年之際，我們再沒有一點大動作的話，到明年，曹雪芹沒準就不是《紅樓夢》的作者了。」

不用說，這是紅學會許多大師的一塊心病。

沒有證物，不但讓人懷疑「曹雪芹」到底是不是「江寧織造曹寅之孫」，甚至讓人懷疑這個人根本就是虛構的、不存在的。

曾經，在1963年，是出現過一件與曹雪芹有關的實物的。

話說，該年2月19日上午，時任河南省博物館副館長的韓紹詩收到商丘地區商丘縣城關鎮古董商郝心佛寄來的一幅畫，該畫是對開冊頁，右面畫上是一個席地而坐的中年人，左上方題有字，上書：「雪芹先生洪才河瀉，逸藻雲翔。尹公望山時督兩江，以通家之誼羅致幕府。案牘之暇，詩酒賡和，鏗鏘雋永。余私忱欽慕，作小照，繪其風信儒雅之致，以志雪鴻之跡而。」尾署名為「雲間艮生陸厚信並識」，並鈐有「艮生」、「陸厚信印」兩方小印。

左邊題詩字是明末清初流行的董體，為：

萬里天空氣穴寥，

白門雲捌望中遙。

風流誰似題詩客，

坐對青山想六朝。

久住江城別跡難，

秋風送我整歸鞍。

他時光景如相憶，

好把新圖一借看。

末尾署名為「望山尹繼善」。

眾人睹畫，如釋重負——看看看，曹雪芹的「小照」出來了，誰還敢懷疑他是子虛烏有的虛構人物？！

紅學研究會會員、上海文化局副處長方行時在西安開會，得知「雪芹先生畫像」現世，會也不開了，請假，火速趕到河南省博物館，膜拜觀賞，並求索了一張翻拍照片，寄給北京的紅學研究會權威人士鑒定真偽。

專家經過一個多月的長考，終於認定畫中人就是曹雪芹。

由於尹公望山乃是乾隆朝兩江總督尹繼善，是很有名望的人物，紅學大師周汝昌還根據此畫，周詳而慎密地考證出曹雪芹在乾隆己卯、庚辰兩年執行了絕密任務，在尹繼善的家裡做了兩年幕府的神奇經歷。

這樣，不但紅學界響炸了，整個史學界和文學界都轟動了起來。

1963年8月1日，文壇領袖郭沫若也坐不住了，親自致信河南省博物館，希望得到畫像照片並借看原件。

郭沫若在某些地方受人詬病，但在學問研究上，的確眼光獨到，一個月後，回復河南省博物館，痛心表示：畫像中人「不是曹雪芹而是俞雪芹」！

河南省博物館上上下下猶如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不死心，與商丘縣文化館聯合組成了「雪芹先生畫像」調查組，花了多年時間進行訪查、研究、分析，最終在1982年探明了這幅「雪芹先生畫像」的真偽。

原來，商丘縣城有一家祖籍浙江紹興的沒落俞姓人家，在1956年無錢供養兒子讀書，就把祖傳的一部書畫冊頁拿到縣郵局門口賣。此畫冊原是俞家的祖先俞瀚之物。俞瀚，字楚江，清朝乾隆年間篆刻名家，曾當過兩江總督尹繼善的幕客。古董商郝心佛見此畫冊，認為有收藏價值，就以一斗米的價錢買下。

1962年春，郝心佛手頭緊張，想把此冊出售。俞楚江名氣小，好友朱聘之勸郝心佛乾脆偽稱此為曹雪芹的畫像，在徵得郝心佛同意後，提筆在俞楚江頭像的左上方寫了題記，又讓郝心佛請來同為古董商的陸潤吾取其三叔父的「陸厚培印」代替「陸厚信印」，印上收藏已久的清代印泥，偽造成「雪芹先生畫像」，並干藏了一年，才寄給了河南省博物館。

郭沫若之所以一眼看穿「雪芹先生畫像」是偽作，是因為畫左邊題詩就收錄在尹繼善的《尹文瑞公詩集》內，詩集內收有標題，為「題俞楚江照」。

河南省博物館副館長韓紹詩於1982年10月上海召開的全國紅樓夢第三次學術討論會上，宣讀了關於偽「雪芹先生畫像」的調查報告，眾紅學會成員無不失望沮喪。

也就是說，直到今天，還沒有可靠的、與曹雪芹有關的實物出現。

「江寧織造曹寅之孫曹雪芹」，很可能是個子虛烏有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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