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偶像女團：轉瞬即逝的戰國時代，與猝不及防的大廈將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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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褚漢辰
隨著受眾群逐漸固化，偶像女團的周邊以及網路投票收入已經越來越低，僅僅從瀋陽分團SHY48公演直播來看，連48系女團賴以生存的大本營——劇場公演，上座率都已堪憂。但更大的危機不來自於粉絲，而是這群女孩自身。
國內女子偶像團體1931終究還是沒能撐到2018年，2017年12月24日，團體通過其官方微博賬號宣布解散。
也許包括你在內的絕大多數人，看到這則消息的第一反應都是——「她們是誰啊？」
「偶像女團」這個詞很神奇，在如今的中國它已經通過各種地面推廣和晚會被普及得無人不知，你經過的任何地方都會看到幾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舉著產品的廣告牌，我們普通人從不知偶像為何物，到現在無數人的微博都要以「SNH48-」為前綴，而在資本的浪潮中女團所代表的粉絲經濟更是VC們的寵兒，我們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
而如今，大廈已然開始崩塌。
1931的解散不是偶然，這個先期投入號稱多達5億的女子團體於2014年成立，但到了2017年年初，成員馬劍越甚至也只能通過自己尋求的機會登上網綜《奇葩說》，她在節目上說那是她當年唯一的通告。成員和粉絲們其實都已經明白時日無多，尤其是SNH48的運營開始在全國各地空投女子偶像之後，GNZ48的成立對同屬廣州本土偶像團體的1931無疑是最後一擊。
然而，SNH48的日子又好過了嗎？
SHY48劇場
雖然脫離了原東家AKB48之後的絲芭傳媒在資本市場表現強勁，數億元C輪融資之後相繼在北京、廣州、瀋陽和重慶陸續開設分團，但隨著受眾群漸固化，粉絲們口中的「出村」已經變得越來越難。不用說周邊以及網路投票收入，僅僅從瀋陽分團SHY48公演直播來看，連48系女團賴以生存的大本營——劇場公演，上座率都已堪憂。
而更大的危機不來自於粉絲，而是這群女孩自身。包括SNH48在內的所有女團，近期最受大眾關注的事情不是作品或諸如「四千年第一美少女」那樣受到關注的隊員，而是去年總選舉第二名的李藝彤在自己的直播里的不妥發言，以及隨後她在其個人生日公演上發揮失準的現場表演。
在直播中，李藝彤怒懟了一部分她認為是黑粉的投票者，這些投票者通過SNH48官方的活動為李藝彤與另一位成員黃婷婷二人表演的《人魚》所投票。在這個活動中，一張投票的價格是14元，粉絲通過投票來選出他們心目中希望看到的成員合作曲。而李藝彤之所以反感，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和黃婷婷被「拉郎配」這件事，冒犯到了她。
這種成員與成員之間的拉郎配在流行文化中被稱之為組CP（couple或character paring），這種吸引粉絲的方式是偶像文化本身所帶來的舶來品。李藝彤和黃婷婷這對CP在SNH48的粉絲群體內被稱為「卡黃」，而卡黃也一度是國內的偶像追隨者里最熱門的亞文化之一。粉絲群體反感李藝彤的點不僅僅是她不尊重投票的粉絲，更是因為粉絲認為李藝彤曾經利用這對CP為自己帶來流量，而如今公然舉旗反對，是一種「偶像失格」。
李藝彤其後在生日公演上被看作不走心的道歉，以及那段廣為所知的「車禍現場表演」，更被看作是她偶像失格的鐵證。這一事件導致的是粉絲群體以及大眾對於SNH48整個團體、乃至國內所有女團的質疑，而前面提到多次的偶像失格這個詞，最通俗的解釋，就是「連這種人都可以當明星嗎？」的疑問。
對李藝彤事件的爆發之所以花去如此多筆墨去描述，是因為它深刻暴露了一個事實：偶像文化在中國的水土不服。
雖然從小虎隊到青春美少女，從F4再到如今的TFBOYS和女團都是事實上的職業偶像，但國內的偶像文化卻始終沒有發展成一個完整成熟的體系。在日本和韓國，偶像是一個定義明確的行業，它有別於演員和歌手，工作目的就是為粉絲群體提供消遣與幻想，所以戀愛、醜聞或是不尊重粉絲，都是偶像失格的表現。
小貓俱樂部
這種文化在日本的偶像女團中被發揮到了極致，1980年代製作人秋元康所策劃和推出的「小貓俱樂部」便是女團文化的始祖，團體里的幾十個妹子給當時的觀眾們提供了「總有一款適合你」的挑選空間，這種體驗前所未有，正如小貓俱樂部所取得的成功一樣。
早安少女組
這場風暴來去匆匆，由於觀眾們對過多偶像同時推出的應接不暇，以及組合成員與幕後金主交往的緋聞，成立於1985年的小貓俱樂部在兩年後便宣告解散。但小貓的隕落卻留給後來者以教訓和機遇，之後在日本推出的女團里，第一，「戀愛禁止」成為明確的條例，第二，幾乎所有女團都採取了畢業制來迭代成員。其中在1990年代最成功的是早安少女組，這隻在1997年成立的團體已經經歷了12次畢業輪替，如今仍然活躍在日本藝能界。
AKB48
而至今為止哪怕是世界範圍內最成功的女團，無疑是秋元康在進入21世紀之後捲土重來所推出的AKB48，以及其數個姊妹團體HKT48、SKE48、NMB48，這些團體分別以日本的東京、福岡、名古屋等地為據點開設小劇場，以握手會和劇場公演的形式贏得了粉絲們的喜愛，時至今日她們的唱片銷量已經突破5000萬張，而各種其他紀錄也是不計其數。
SNH48
而目前中國國內最成功的女團SNH48，最初是以AKB48海外分團的形式成立的。在成立之初，大到運營小到妝發都有日本團隊的參與，甚至AKB48本部的成員宮澤佐江和鈴木瑪利亞加入到了這個團體之中。
SNH48成立的頭三年，所有的公演曲目均來自於AKB48本部日文曲目的重新填詞，而公演主題也完全復刻了AKB的模式。
針對日方的除名聲明，SNH48發表聲明稱雙方只存在技術合作，不存在違規行為。
但隨著粉絲經濟這塊蛋糕越來越大，SNH48在沒有經過授權的情況下在各地開設了分團，如篇首提到的，這導致了國內其他偶像團體的危機，也激怒了日本方面。2016年6月，日本官方宣布將SNH48從日本的48 Group中除名，隨即SNH48也也發布聲明，稱和AKB48僅僅存在技術合作，並不存在違規行為，宣布徹底從48Group中獨立。
我無意從道德上評價上海和東京這兩家公司的恩怨糾葛，但僅僅從商業上來考量，SNH48這麼做是有充分理由的。AKB48以及旗下所有團體在2016年的總選舉中，指原莉乃以24萬票連霸，而同年的SNH48總選舉奪得第一的鞠婧禕得票數達到了23萬票，這背後代表的是巨大的現金流和市場空間，僅僅是上海地區的分團所帶來的營業額可能已經開始逼近甚至超越日本全國的所有48Group。
也是在AKB48與SNH48宣布決裂的2016年，中國的偶像女團戰國時代開啟了。就光是SNH48就推出了4家分團和「7SENSES」、「color girls」、「電眼少女」、「STYLE7」5個小分隊，分別以可愛、柔美、韓系等風格深耕垂直領域，搶佔更多細分市場——事實證明這麼做是成功的，如今的SNH Group（區別於日本的48Group）顯然已經是各大偶像女團的戰國霸主。
SSIDOL
2016年，同樣具有野心的還有中櫻桃系的女團，在收購了SSIDOL之後，這家公司相繼推出了韓系的Anyway，跨次元的SSIDOL、校園JK風的CH2、正統偶像女團Cherry Girls和二次元女團青空之憶。正如秋元康為48 Group推出了公式對手乃木坂46一樣，中櫻桃在一開始便打造了一個完善的體系，也看得出其劍指所有粉絲群體的野心。
蜜蜂少女隊
與之同時，蜜蜂少女隊也開始發力，通過與組合同名的綜藝節目以及謝霆鋒、吳奇隆等大咖的站台為組合造勢，同樣強勢的還有他們國際化的製作人，相比於其他女團打造偶像的明確目的，蜜蜂少女隊想要培養的是更符合中國觀眾審美的傳統藝人。
BEJ48
不知你是否記得剛剛提到的日本元老級偶像女團早安少女組，這個團體曾經的中國成員錢琳也作為製作人推出了IDOL SCHOOL，除此之外還有ATF、SING等女團，據媒體相關報道，2016年中國各地所推出的女團已多達200個。
但正如剛剛所提到的偶像文化在中國的水土不服，在短時間內快速冒出的200多個偶像女團也面臨了無數不確定性，而最大的危機在於：偶像女團作為養成系，留給她們的孵化時間顯然不足。
Lunar
養成系也是偶像文化的專屬名詞，指的是粉絲在偶像小小年紀時便成為她們的粉絲，看著她們從小女孩一天天長大成為少女，再成為舞台上光芒萬丈的藝人。這個詞經過TFBoys的大紅，相信已經逐漸被人所理解。像早安、AKB一樣，中國的偶像女團十有八九也走的是養成系的路數，但問題是在一兩年內成立的兩百個女團、出道的幾千個偶像，沒有時間被粉絲慢慢認識、慢慢養成，這註定是一場必須在短時間內較量出勝負的爭奪戰，當小偶像們穿上可愛的蘿莉裙在舞台上載歌載舞時，背後資本的角逐是慘烈而殘酷的。
1931
剛剛提到的李藝彤在最初除了靠CP，還有一樣圈粉利器便是靠曾經用長微博寫段子，而到了偶像女團的戰國時代，賣CP和寫段子早已不再新奇。狼人殺、絕地求生、樹立女股神人設，甚至有些女孩在直播里隱隱約約地露出內衣和內褲都屢見不鮮。在競爭如此激烈的偶像市場上，拼殺是血淋淋的。
然而命運女神並不會因為姑娘們的各顯神通而有所眷顧，既然粉絲經濟屬於資本市場，那麼就必然遵守資本運行的規律，正如2014、2015年成片倒掉的移動互聯網創業公司一樣，在2017年，還未來得及被粉絲們認清面孔、遑論養成的女團，紛紛失去了完整資金鏈而邁向了解散的結局。
鞠婧禕
而留下的女團也很難再吸引到新的粉絲群體，畢竟深度宅男、宅女粉絲，和原本就是其他國家偶像團體的粉絲很容易就轉向新的偶像，但在吸引完他們之後，指望一群小姑娘通過演技去吸引《人民的名義》觀眾群，或是指望歌喉去爭取林憶蓮、張惠妹的歌迷群體，顯然不太現實，即便是SNH48中唱功和知名度均達到團內頂尖水平的鞠婧禕，也在《我是歌手》的踢館賽上鎩羽而歸。
至於參加真人秀和演戲，目前最成功的依然是鞠婧禕的《九州天空城》，而僅僅通過演員身份吸引到粉絲群體之外流量的效果，目前看來比較一般。
李藝彤
而作為團內近乎是唯一在「村外」有知名度的成員，鞠婧禕也在2017年年底宣布了從SNH48組合畢業，成為一名獨立的藝人。這對於鞠婧禕個人和絲芭整體的發展是好的，然而對於2018年大概率是李藝彤登頂的組合來說，無異於給SNH48的星途增添了變數。
但這也僅僅是變數而已，SNH48起碼還坐擁著無數周邊、直播、投票以及最大的活動總選所帶來的流量與資金，光是總選舉就能為絲芭傳媒帶來過億的現金流，這是國內其他任何一家做女團，或者範圍再廣一些到做內容的公司，都不具備的。
就像隔壁的1931，最終還是沒能熬過2017年的寒冬。
Idol School的日子同樣不好過，苦苦維持的她們甚至連官方微博的抽獎都不能向粉絲兌現，而一直承諾的專屬劇場目前也處於停工狀態。
包括Idol School、中櫻桃在內的多家偶像團體所屬公司，作為曾經戰國時代的強勁勢力，現在也都傳出了欠薪傳聞——不難推測，在養成系女團回報周期漫長的情況之下，偶像女團正在逐漸消解投資人的信心。
1931宣布解散，正是偶像女團大廈傾倒的第一張多米諾骨牌，我剛剛說的Idol School和中櫻桃下屬女團的問題開始暴露了出來，而在資本對偶像女團喪失信心的情況下，女團的解散潮或許將要來臨。
2017年12月28日，音悅台投資的女團戰鬥少女ATF在停更了六天官博之後，發布了線上商城退款的公告，個中意味不言自明。這個團曾經走進大眾視野是在八個月前的音悅台盛典上，ATF被EXO的粉絲視作「搶走」了本屬於他們的最受歡迎組合獎，當初如此強勢的她們如今恐怕也難逃黯然收場的命運。
一海之隔的日本，偶像戰國的硝煙正在逐步散去，桃色幸運草、重新出發的早安少女組、48與46 Group以及E-Girls邁入了良性競爭的平穩期；而在海這邊，硝煙剛剛開始瀰漫就已經走入了戰爭的終結，曾經在地鐵站台、公交廣告、微博推廣和電視台的晚會中頻頻露臉的姑娘們，有的還在尋找著下一個成為偶像的機會，而有的，已經從她們為期不長的演藝圈幻夢中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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