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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花臉和黑頭

狗養長久了,長得像主人。這是真事。

在我二十歲以前,我家的狗一直是由我餵養的。母親說狗無早飯,貓無夜飯,我卻怕狗餓著,無論早晚,吃骨頭時故意啃不幹凈,留一塊肉在上面,丟給狗吃。那時餅乾精貴,我也會掰小半塊丟在地上,用腳點著地,喚狗來吃。狗見著我特別親,搖頭擺尾,用身子在我腿上蹭來蹭去。公狗總是留不住的,喂著喂著,有一天突然失去了蹤跡,大概走到別的村子會母狗時,被那村人捉去剝皮吃肉了。狗幾天不回來,家裡的剩飯澆了菜湯倒在門口的豁碗里,有雞來吃,被我攆走。母親會站在門口的稻場上沖著遠處呼喚。

那時幾乎每家每戶都養狗,隨便走進一個村子,一隻狗叫,很快就有一幫狗跟著叫。狗仗人勢,狗也如人一般,齜牙咧嘴,張牙舞爪,不可一世。這時不能慌,狗越叫,人越行得慢,做出一副慢不經心的樣子來,這樣它叫著叫著就沒有新鮮感了。若是想跑,這是狗最願意看到的,它會認為你怕它,叫得越凶,甚至會咬你。惡狗通常是不輕意發出聲音來的,它會等你走近,冷不丁從一側衝出來。那家主人走出門來,對著那狗一頓喝斥,狗若不聽,他衝上來連吼帶踢,一邊安慰過路的人:「別怕,狗不咬人。」

陳村村子大,每回我隨母親去姑奶奶家做客,進村時,一狗開叫,萬狗齊鳴,一般膽小的人會被這陣勢嚇住,不敢前行。我一個人是不敢進那村子的,母親卻很淡定,狗衝來時,她讓我走在前頭,她斷後。這裡的狗大多都身形小巧,像這村裡的人一樣愛說話,喋喋不休,沒完沒了。狗雖不傷人,聚集起來跟在屁股後頭卻十分討厭。

養狗是為了防賊,村裡人經常忙著地里的活,門口攤的稻穀,牆上掛的臘肉,沒有人在家,擔心被人順手牽羊,有狗在,賊是不敢前來的。皖南山多,千迴百轉,村子都隱藏山間,屋子隱匿在松竹之間,院落、草垛,星羅棋布。空村不見影,但聞狗語聲。

小的時候,手裡拿著父母給的錢去小店買東西。老李家養了一頭大狼狗,抬起前爪來跟人差不多高。平時那狗脖子上套著一個皮圈,用鐵鏈系在木樁上,你不招惹它,它一動不動,但那一次狗鏈散開。我打了酒,買了煙和火柴,往回走,過獨木橋時大狼狗從後面追了過來,衝上來抬起前爪將我撲倒。我手裡緊緊抓住所買的物品,驚恐無比。老李的女兒從後面趕過來,用腳將大狼狗踢開。老李也從後面趕過來,一邊走一邊責怪是誰將狗鏈解開的。如今,狗早已做古,小店不復,老李一家也已離開。一種生活結束了,記憶卻還在潺潺流淌。

母親從陳村姑奶奶家捉了一隻狗崽回來餵養,狗臉是花的,聾舅給它取名「花臉」。花臉受到我的特別優待,倒在地上的湯飯,雞會過來搶,我一腳伸過去,將雞踢飛。花臉跟我最親近,無論我怎麼掐它的脖子,捏它的狗腿,它都不會動牙咬我。即使用嘴咬我的手,也只是輕輕地咬,不會用力。花臉活著時,我的所有親人都在世,我祖母一家,我外公一家,我父母一家,每到吃飯時間,花臉就在這三家轉悠。那時的人與狗一樣,都掙扎在溫飽線上。好不容易等到家裡有頓肉吃,骨頭啃得精光,還不放過,還要放在嘴裡狠嘬幾下。家庭成員吃飯,東一個,西一個,選擇不同的位置蹲在地上。花臉在幾個人之間來回跑動,盯著嘴裡的骨頭看,或將頭低垂下去盯著地上。三家人,吃飯剩下的雞骨頭魚骨頭,朝門外呼喚兩聲,花臉聽見箭步如飛。懷裡抱著嬰兒來家裡串門的親戚,便便時,大人將其端在手中,嘴裡吹著口哨,等便完,母親站到門口大聲呼喚花臉回來吃,它一準將地上舔得乾乾淨淨。

花臉正值壯年時去世。那是春夏之交,天一直下雨,村頭的水塘漫過了大堤。在水塘一側的溝渠里露出花臉的屍體,它已經死去好幾天了,肚子鼓脹得像只皮鼓,毛髮脫落。我發現花臉已死,回家把這件事跟母親說了,一家人扛著鍬和鋤將花臉從水中打撈起來,找地方埋了。花臉去世時,我的親人都還在,他們每天都忙著出門,去往地里幹活。遇到下雨天,村裡人會到家裡來找父母拉家常,然後數著天數,計算出下一個節氣還有多遠,明天又該幹什麼活,天涼時該買些什麼回家,過年還有多少天……一天一天,一年一年這麼數著。

到了秋天,母親從街上捉回二十隻仔鴨,喂到明年春天,長到五六斤重一個,再用竹簍提著去街上賣掉,扯成布匹,做幾件夏天穿的換洗衣服。這時候花臉下的狗崽長大了,因其頭是黑色,聾舅見著時大聲叫著「黑頭」。那狗的身子是花的,其實也可以叫「花身」的。我記不清黑頭活了幾年,記憶里「黑頭」叫了很久,它的壽命一定比花臉長。黑頭在的時候,我的每一位親人都在,村子裡的男女老少都在,那些時光很快樂。有一年,鄉政府來人,用土槍打狗,政府打狗,誰也逃不掉。狗太多,難免不咬到人,咬到人難免不得瘋狗病。手握土槍的人進村追打黑頭,一連響了幾槍。我和母親都替黑頭擔心,以為它被打死了,誰知天黑時,它竟然一瘸一拐地回來了,一家人喜極而泣。

黑頭雖然顧家,不往外跑,但會下狗崽,狗崽多了沒人要,家裡又沒有多餘的糧食給它們吃,很苦惱。黑頭也很煩躁,食物不夠,奶水不足,不讓狗崽靠近。等狗崽滿月,再長大一些,天不亮,父親將黑頭引開,用一隻麻袋將狗崽裝起來,背出十幾里路丟掉,沖老天爺作揖,求菩薩保佑它們不受凍挨餓,又不忘朝那團黑物囑託幾句,唉息一聲。黑頭因為找不到自己的孩子急得亂叫,但也就那兩天,之後生活又恢復了平靜。但沒過多久,門外又聚集著外村的公狗。我很憤怒,手裡握著磚頭追攆,但黑頭依然會懷孕生狗崽,進入下一個輪迴。

黑頭很聽話,從來不在外面亂跑,這一點跟它的母親很像。冬天的時候,黑頭從雪地里叼回野兔。野兔被獵槍所傷,沒過多久就斷氣了。父親將野兔去了皮,洗凈,剁成塊,放進瓦鍋,加上辣椒面燉熟,熱辣辣,香噴噴。黑頭不僅能從雪地里叼回野兔,還能叼回山雞,為家裡人改善伙食。

又一年的春天,黑頭身上掉毛,毛髮沒有以前那麼光滑了。以前,我喜歡用手觸摸它,它會扭過頭來用舌舔我的手。它的頭和身子越摸越光滑,像一塊綢緞一樣,很有光澤。黑頭老了,毛髮不再整潔光滑,伸手去摸,它靜靜地站著,或輕輕回一下頭,不會再用舌舔我的手。

漸漸地,鄉下盜狗賊多了起來,一枚如豬骨似的藥丸,俗稱「五步倒」,不明真相的狗,叼在嘴裡,發現上當時,為時已晚。黑頭是經過世面的狗,陌生人想用「豬骨」騙它,它不會上當。當村子裡的其它狗都不知去向時,黑頭還出現在我家,依舊活著。

老了的黑頭對一切都看得很淡,見到家人不再那麼親熱,一睡就是半天。母親倒在豁碗里的菜湯飯,它吃一半留一半,食慾大不如從前。母親有些傷感地說:「狗老了。」有人訓斥它,它也不表示什麼,拘謹地看著訓斥它的人,默默走開。有一天,黑頭離開家,再也沒回來,沒有人知道它去了哪裡。這時候,我祖母也離開了人世。那年,我二十歲。陽光暖暖地照著,很熟悉的時光,讓人感到身本里遍布的溫暖……

本期編輯:小雨 作者:李端華 播音: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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