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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額彩禮與貧窮村莊的見證……

一場大雪後,西海固的山野,白茫茫一片,四野里靜寂的瘮人。

這是一天行將黃昏的時分,薄暮很快籠上來,放眼望去,山坳處泛著青幽的光。

旺社不覺加快了腳步,他要回大灣村,山路蜿蜒,要是平常還能騎摩托車,下了雪之後,就只能步行了。

山徑闃闃,只聽見腳步踩在厚雪上,發出「咯啵咯啵」的聲響。空氣出奇的冷冽,冰雪連天,路上人影幾無。

過了苦水河,爬上黑虎梁,放眼看去,在大雪的掩映中,一道道山樑猶如波浪,在一簇簇「波浪」的腳下,伏卧著一個個村莊,在雪天里,顯得孤獨而溫暖。

天地渾茫,山野上連個鳥影都沒有。

這條路,旺社太熟了,他從小跑到大,上大學後,就漸漸回來的少了。路邊的每一個坑坑窩窩,一草一木,再熟悉不過了。

路邊土埂下,放羊老漢挖的幾個小窯洞還在。有時候山雨急,來不及回家,可以暫時避會雨。

以前人們砍伐過後重新長起來的楊樹,沿著山路兩邊茂密地生長著。那時,山裡的人們缺柴火,鏟草,砍樹。

01

旺社氣喘吁吁的爬上豁峴,從山樑上俯瞰東邊山腳下——

北灣村土地平曠,人煙尚稠。西山腳下的大灣村,環繞在山灣中,寂然無聲。寒風掠過荒山,幾根乾草瑟瑟抖動。

北灣村因為交通條件好一些,靠近公路,沒有搬遷。西山腳下的大灣村,大山環繞,交通十分不便,是重點搬遷對象。現在村子上搬遷的還剩三四戶人家。

經了搬遷的折騰,莊子全無往日的熱氣生機,田地荒蕪,家園廢棄,就像從來沒有生活過人一樣。

下山的時候,碰見莊子上沒有搬遷走的三老漢。

三老漢眯縫著眼睛,昏花的眼睛看不清,只能定睛瞅著,到跟前一看是旺社,驚喜不已,問:「撒風把這狗日的吹回山溝里來了,好幾年不見了,都人模狗樣的發福了。」

「發什麼福,這時候了,三爺你上山干撒去?」

「別提了,永亮他老媽病了,永亮不在家裡,我去村上給抓點葯。天快黑了,我先去抓藥,完了你來家裡咱爺倆聊聊。」

在大灣村,三老漢是個慈祥和藹的老人,人相當好,年輕時候,一把莊稼種的相當好。現在老了,兒女都搬遷走了,他不願意走,留在老家放羊。

庄打方圓的事情,他最是清楚。

02

大灣村人口最多的時候,有三十來戶,百十來口人。

旺社記得八十年代風調雨順,山灣容易成莊稼,家家戶戶雖不怎麼富裕,莊農人家衣服雖然樸素,但肚子吃得飽,日子有奔頭。

後來,陸陸續續有人家開始搬離了。

起先有一兩戶上了新疆,漸漸他們的光陰過得好起來,村子裡有幾戶被帶動上去了。

相對於這邊能吃飽肚子,那邊的人們沒過幾年,日子一家家殷實起來了。

同樣是從土地里挖刨光陰,出的力流的汗都差不多,在那邊的交通環境各方面條件好一些,前途自然要光明一些。

上去的人們,有時候逢年過節回來,路頭路尾聊起來,話語要比留在莊子上的村民底氣足一些。

別的不說,莊子上那些平常說大話的人,跟新疆下來的村民坐在聊天時,覺得自己是山灣里沒見過世面的人,話音立下謙虛了許多。

就這樣,楔走鉚松,村莊里有點門路的,相繼毅然離開了山灣。有幾戶搬遷到了玉泉營,聽說玉泉營是好地方,那地方不愁吃糧,水果多的像山灣里的洋芋,燒煤比山灣里人家燒柴還要闊氣一些。

搬出去的都有了好光陰,連紅臉蛋都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川區人一臉的光亮,穿著也洋氣了。搬遷的種子在村民們心裡早早就有萌芽,只可惜沒有好的機會。

剩下的人家還得從土地里挖種光陰。

雨水好的年月,山灣土地容易成莊稼,家裡的「票票」雖不多,最起碼家家都有大糧食栓子。

但九十年代有幾年,雨水少的可憐,莊稼不成,山灣里人家的麥栓子沒幾年就見底了,加之蝗蟲和鼠害泛濫,大家一邊抱怨著山灣交通條件差,一邊羨慕那些早幾年搬遷出去的人家。

土地到底養人,只要雨水豐足,庄稼人還是有的吃穿。

03

時間一晃,當年能吃苦的漢子們都相繼老去,為了下一代的前途,年輕人更加希望有機會搬離這裡。一直等到2013年,紛紛攘攘的搬遷才有了名目。

秋後收了莊稼,大家拆房揭瓦,把能帶走的盡量帶走,第一批搬走了。

2014年,第二批搬離。老年人對操持了一輩子的熱土戀戀不已,嘴裡念叨著,這麼好的土地不種著,搬到那些地方,靠什麼生活啊。

年輕人才不管呢,趕緊逃離這牢籠一樣的山灣,交通又不好,又沒有好的掙錢機會。到外面哪兒,都比這山溝里強。

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三幾戶人家,有幾家戶口不合適,不符合搬遷,還有兩家想留在老家種地。留守下來的幾戶人家中,就有三個大齡沒成家的男人。

04

他們是「三相」、「五相」兄弟和「永亮」。

三相今年五十多歲了,兄弟五相也四十好幾了,永亮也已年逾不惑。

與他們同齡的村民,個個攜子伴女。與三相一起長大的,有好些都抱上了孫子。

就像同一塊地里一起迎著太陽的光輝成長的莊稼,其他人都開花結果,子孫滿堂,完整的演進著生命的歷程,唯獨三相他們仨兒像麥子一樣,努力的揚花,最終結果時卻像麥穗一樣灰了秕了。

三相是莊子不多的幾個上過高中的,算是有文化的人,那時候他老父親還在世,家底殷實。

那時候的大學不好考,高中畢業,三相自恃在同齡人中還有點文化,一天粉面油頭,看不上伏在黃土地上扒弄莊稼,東跑跑西跑跑,家裡給介紹對象,橫挑鼻子豎挑眼,怎麼都看不上,見人就說,我要找就找一個攢勁媳婦兒。

後來家裡好不容易給老大老二娶上媳婦兒,一起過了沒幾年要分家。

分家蓋房子打院牆的時候,老父親從牆頭踩空摔了下來,傷了腰,時間不長,就病亡了。

父親病亡後,大哥二哥分出去了,家裡的情況也就下來了。再加上有幾年,乾旱,鬧鼠災,莊稼不成,原來還殷實的家底,一天天普通下來。

三相這時候也有心找,但說一個,成不了。

眼看著剩下的三兄弟一個個錯過了成家的最好年齡,所幸老四有點手藝,在外面餐廳里打工,領回來一個外地姑娘。

七十多歲的老母親喜出望外,不用趔趄著腿腳,趴在鍋台上給三個兒子做飯了。

後來,鄉上派遣勞務工,老四兩口子走了。

家裡又剩下老母親和兩個成不了家的兒子。老母親又得趴在鍋台上給兩個兒子做飯了。

眼看著老母親一天天年紀大了,腿腳又不好,兩個兒子一天天過了四十歲,過了五十歲。

莊子上搬走的小夥子,在外面學點手藝,一個個成了家。只有三相兄弟和永亮,眼望著說不上個媳婦兒。

周圍方圓人們的光陰慢慢都好起來了,姑娘們一個個進了城,誰願意嫁到這偏僻的山窩窩裡來。

05

永亮總共兄弟五人,永亮是老四。

老大老二早年成了家,一起沒過幾年,鬧著分了家。

老三心靈手巧,縫縫補補,做飯種地,都是一把好手,這樣母親還能輕鬆一些。托著說媳婦兒的人也多,沒怎麼費周折,就從後山裡說了個俊俏媳婦兒,很快訂了親。但是永亮老父親脾氣不好,老是愛罵兒子,罵得兒子也漸漸有了火氣。

有一年快要過年了,一點瑣碎事情,父親罵老三,老三一氣之下,抓起桌子下的半瓶農藥一飲而盡。

父母本來年齡大了,經了這麼大的變故,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到了永亮這,家裡也沒什麼積蓄了,說媳婦兒更加困難了。

三拖兩延,父母年紀大了,永亮也奔四十了。大哥二哥已經搬離了村莊,兄弟老五早幾年外出打工,不怎麼回來。

這樣,照顧父母的任務只能落到永亮身上了。

父母還能動彈時,還能幫著永亮種莊稼,挖洋芋,後來,他們身體一天天不行了,永亮騰不出身外出打工,成家的事難上加難了。

有年剛種上麥子,父親「下場(去世)」了,母子倆在親戚們的幫助下眼淚婆娑地「抬埋(埋葬)」了,母親的身體更加衰邁了。

種上糧食,永亮想出去打工,掙點錢,出去外面的機會多一些,說不定還能找個媳婦兒。但是,老母親身體不好,永亮只好睏守在莊子上。

清明時節,搬出去的人們趕著回來上墳。

爬上山樑,看見原來熱氣騰騰的村莊,現在荒草萋萋。

原來明亮的山徑,現在坑坑窪窪,野刺荒蔓。原來犁耕得熟燙燙的土地,現在野草瘋肆。

進了莊子,家家戶戶原來樸素整齊的庭院,現在像被狼狗撕咬過一樣,殘垣斷壁,看得搬離的人們心裡五味雜陳。

在路上碰見三相和永亮,他們走路乏踏踏地,眼神里流露著一種讓人憐憫的清寂,問起他們的老母親,口氣中甚是可憐。

八十多歲的老人,一天為沒有能給兒子們成個家自責不已。

06

旺社記得有一年從電視中看到,內蒙有個男子,因為個頭太高,沒人願意嫁給他,母親活著的時候,趕著儘可能多給兒子做幾雙鞋,她擔心有一天自己走了,兒子腳丫子太大,沒人做鞋穿。

三相、永亮他們的母親何嘗不是這樣呢?

往日的大灣,最不缺的就是孩子們響亮的笑聲,一到吃飯時分,各家的孩子們站在門口,扯著嗓子喊家人吃飯。

而今,村莊里只有樹木和荒草,寂靜像太初。留下來的三相兄弟和永亮,以及他們的老母親,更像是生活在遙遠的過去。

晚上,旺社在三叔家吃過飯後,旺社去下庄三老漢家轉轉。

進了大門,老人家已經抓藥回來了,看到旺社,三奶奶分外親切,連忙招呼著上炕。三奶奶是莊子上賢惠的老奶奶,過去沒搬遷時,莊子上的人有閑工夫就擠到他們家,男的打牌,女的拉閑話。兒女們搬遷時,家裡的傢具基本上沒怎麼動,老兩口雖然不種地了,但有幾十隻羊,日子還不錯。

旺社跟兩個老人聊起莊子上近年的事情。

三奶說:「可憐三相他媽,八十多歲了,還要扒鍋扒灶。兩個兒子輪換著出去打工,老奶奶長年守在家裡,腿腳又不利索。」

三爺嘆了口氣,說道:「這年月,跟過去不同了,什麼都朝錢看,大家都爭著往城裡走,誰家姑娘願意嫁到山溝溝里來。永亮他爹「下場(過世)」前,還撈著我的手說,他姑舅爸,你人緣好,幫我們家永亮拉扯個媳婦兒。

我前川後山託人幫著給介紹,姑娘一聽說永亮家裡的情況,就不願意了。」

「那除了咱們莊子上,其他莊子上是不是好一些?」旺社問。

「溝口上還有兩個,發社和來勝。都上年齡了。還有野雞灣的白頭,還有幾個年輕娃娃,都老大不小了,細算起來,光這庄打方圓好十幾個呢。」

「現在也不知道咋咧,每個莊子上總有那麼幾個娃娃,找個媳婦比登天還難,這給咋辦恰……」

旺社想起來了,發社是鄰庄磨面的那個大哥。

「那他現在?」旺社問。

三爺說;「現在也已年近六十。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怪可憐的。」

發社是家裡的老二,大哥的孩子們都成家了。不知怎麼,他晃蕩到這個年齡,還是獨身一人。

發社年輕的時候兩膀有力,人也不差什麼。旺社小時候跟著父母去發社那裡磨面。

那時候,他已經接近四十歲了,平時種地,閑了看磨面機,冬三月乾脆住在磨面房裡。

他人勤快,來磨面的,他能幫一點就不閑著,幫著往槽口搭糧食,裝麥麩,有人說他這樣勤快,總是心裡想著看有姑娘相中嘛。

發社有個缺點,一個人面對姑娘時,臉紅到耳根,說起話來結結巴巴。

一旦回到男人群里,聊起天來,就說得頭頭是道。

發社還會點看手相,又一次停電,聊天時,只聽見發社感慨道,哎,你看我這手相,婚姻紋斷著呢,一輩子就是光棍兒的命,沒婚緣啊。

從他那裡出出進進磨好的麵粉餵養大了多少姑娘小子,他自己卻像一個守鍾人,多年來,孤獨的在磨面房裡年華漸逝。

時代變化,技術先進了,後來,他的磨面機淘汰後,農村的土地也不太成莊稼了。他只好出外打工。

一同外出打工,小兒郎們用不了多久,回老家會帶回來俏麗的姑娘,只有他像不開花的莊稼,孤零零一個人北往南來。像一隻成不了雙的大雁,內心裡「咕兒,咕兒」的叫著。

07

來勝,與發社一起長大,現在也是一個人。

老媽在世時,做飯,照看家裡,來勝外出打工,日子苦焦,好在還有老媽陪著。

那時候,老媽央求親戚鄰居幫來勝說媳婦兒,有幾次姑娘看上來勝,但家裡困難,彩禮高的拿不出來,急的老媽哭鼻子。

老媽過世後,家裡冷冷清清,來勝一年多時候在外面。只有冬天回來,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過著不知年月的日子。

各家有各家的光陰,莊子上的人們聯繫少了許多,來勝也好像習慣了一個人的日子,春天來了,一個人外出打工;冬天來了,一個人回家。

「白頭」是旺社的遠方表兄,因為打小得病白了頭髮,村民都叫他「白頭」。

「白頭」在家裡排行老四,父親給三個兒子辛辛苦苦拉扯上了媳婦兒,累了一身病,五十多歲就病逝了。

兄長們分家後,家裡只有「白頭」和母親兩個人,日子過得甚是艱難。

白頭現在怎麼樣?旺社問三爺。

「還能怎麼樣,家裡情況不好,說媳婦兒難度就大。有一次白頭犯病,抱著自己的老媽,硬說是自己的媳婦兒。可憐吧唧的,被三哥狠狠打了一頓。」三爺說道。

「還有溝口對面的西坡窪村的雙喜和雙來兄弟倆,老大雙喜三十幾了,老二雙來也過三十了,家裡條件還可以,就是說不上媳婦兒。」

可憐他們的父母,面朝黃土,背朝天,多挖點光陰,變兩個錢,好給兩個兒子成家。」

「按道理說,雙喜他們兄弟不至於吧!」旺社說道。

攝影/現象君

「現在農村的姑娘,談婚論嫁,首先要在城裡買套樓房,還要這要那,莊農人家,那能買的起。這樣,閃著倆娃娃一天天年齡大了。」

「我老漢家放羊的時候,坐上山頂,坐在山樑上,看苦水河東邊公路沿線的人家,日子一家家過得蒸蒸日上。就咱們大灣、後灣、堡灣……

這後山裡的山山窪窪,不知有多少成不了家的男人。」

在大灣的日子,旺社沒事時,在山上田裡走走。

黃昏時分,羊群從山頭上歸來,彈起的塵土,給村莊里填了點生機,小羊羔聽見媽媽回來的聲音,一個勁兒的叫。

鳥雀成雙成對的鳴叫著歸來,冷月寒天的日子,屋檐下的巢穴中,呢喃鳥語。

作者:李旺林,西部現象簽約作者;低矮的塵世蘊藏著樸素的美,樸素的種子在塵世,低矮處發芽,開花,結果,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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