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約——晚清歷史的鏡子
近代以來，西方資本主義列強挾堅船利炮一步步打開了中國國門，將古老的農業中國強行拉進了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中國這艘古老的航船行駛進了歷史的「三峽」，開始了艱難的社會轉型。這一路上布滿了暗礁險灘，屢屢受挫，又屢屢奮起。在列強的威逼下，清政府簽署了形形色色的條約，我們從歷史教科書中熟知的《南京條約》《天津條約》《馬關條約》《辛丑條約》等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這些條約大多數為不平等條約，內容包羅萬象，涉及經濟、軍事、政治、司法、行政、文化、宗教等諸多領域，堪稱是全面反映晚清歷史進程的一面鏡子。
通過對晚清條約的梳理，我們能看到一個千年帝國的點滴變化，能看到一個古老文明面對新時代的迷茫與彷徨，能看到西方列強的貪婪與暴虐，能看到仁人志士對於國家主權的維護與捍衛，更能看到中國從傳統走向近代的艱難曲折。
《南京條約》首頁
一紙不平等的條約
1842年8月29日上午，在南京江面上的英軍戰艦「康華麗」號上，大清帝國的欽差大臣廣州將軍耆英、乍浦副都統伊裡布終於被迫在《南京條約》上簽字畫押並蓋上了自己的關防。英國人舉行了盛大的儀式來慶祝自己的勝利，以此來高傲地向世人宣示——我們征服了中國。
耆英與伊裡布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簽訂的條約將會把中國帶入一個新時代，他們無意之間成為了歷史的推動者。一紙條約，竟然成為中國歷史的轉折點。
英國以進攻南京為要挾，逼迫清政府賠款、割讓香港島、同意五口通商、重新制定海關稅則。英國人用刺刀給中國人送來了現代的公平貿易，用大炮轟開了中國封閉百年的國門，古老的中國開始與近代世界融合在一起。
《南京條約》中關於賠款的內容
《南京條約》中的英文部分
《南京條約》中的平等內容「兩國屬員往來，必當平等照會」
一種奇怪的現象
《南京條約》是城下之盟，中國的司法主權、關稅主權都遭受嚴重破壞。然而，當時的人卻認為這沒什麼。
領事裁判權是中國人主動拱手相讓的。中國的欽差大臣耆英對英國代表璞鼎查提出：「此後英國商民，如有與內地民人交涉案件，應即明定章程，英商歸英商自理，內人由內地懲辦，裨免釁端。」耆英想，如何處理好與夷人的糾紛矛盾、不再產生事端呢？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英國人來管英國人，把英國人的審判權給英國人。中英各管各的人，也就不會再有事端了。然而，耆英自以為得意的方法，後來卻是事與願違，領事裁判權成為洋人不斷啟釁開戰的借口。
協定關稅的也是清政府萬分願意的，並視為外交的巨大成功。中英雙方交涉通過了海關稅則，將26類160餘種貨物的稅率固定下來，新稅率平均為5％。稅則中還約定清政府不得單獨改變稅率。對於這一談判結果，清政府高興壞了。因為關稅固定了，廣州等地的官吏們就不會有上下其手的空間，就沒辦法勒索夷商、徵收苛捐雜稅了。這樣一來，夷人就沒有了鬧事的理由，更不會以伸冤為名要求進京面聖了。很重要的是，5％的平均稅率是要比原來的自主關稅高一些的。例如，中方代表對於「棉花進口每擔征銀4錢，茶葉出口每擔征銀2.5兩（均比原來有所增加）」很是得意，連忙上奏皇帝表功。道光帝則在奏摺上批複「所辦可嘉」。他們哪裡知道，自己定了世界上最低的關稅稅率。他們所驕傲的成功，恰恰是巨大的失敗。
我們需要知道的是，這些權益都是我們以現代國際關係準則來衡量下的權益。生活在大清帝國的人們，往往對今天看來「不平等」的條款認為平等；而對於現在看來「平等」的條款卻覺得不平等。出現這種現象的根源在於，當時的國人並不具備現代國際關係中的價值標準和平等觀念。也就是說，當時中英雙方對於什麼是平等、什麼是權益，有著完全不一樣的認識。中英雙方不同的思維，也就意味著雙方活在不同的世界。
對關稅的約定——秉公議定則例
一場可恥的騙局
中國在簽訂《南京條約》以後，欽差大臣耆英秉承皇帝旨意，繼續與英國人交涉，意圖挽回一些權益，卻被璞鼎查誘入陷阱。耆英被璞鼎查騙得團團轉，非但一點沒有挽回，反而損失了更多。
中英《南京條約》的性質是和約。按照國際公法，和約一旦簽訂，兩國關係即由戰爭狀態轉入和平狀態，此後戰勝國不得再提有關戰爭賠償要求，提出的要求也必須要符合合約的基本精神；但是耆英根本不懂。
當耆英的外交照會出現在璞鼎查面前時，這個老道的騙子意識到機會來了。他誘騙耆英商談清朝可以自行決定的諸多問題，使英國獲得了香港島賠款，又獲得了協定關稅、領事裁判權、片面最惠國待遇、軍艦停泊通商口岸等權益。璞鼎查毫不費力地使英國獲取了如此多的權益。而他之所以能夠得逞，是因為清廷有一群根本不懂外交的無知官員，這些官員無知到了可憎的地步。
中方代表耆英、伊裡布 英方代表璞鼎查
一位無知的官員
耆英就是這些官員的代表。他被璞鼎查欺騙，使得中國損失了更多權益，用愚昧顢頇來形容他絲毫不為過。但以傳統觀念來看，耆英卻不是一個蠢貨。耆英為皇室宗親，先後擔任過兵部侍郎、署理理藩院尚書、禮部尚書、工部尚書、戶部尚書、吏部尚書盛京將軍等重要職務。因他能力出眾，深得道光帝信任。鴉片戰爭爆發後，耆英調任廣州將軍。在《南京條約》簽訂以後，他還想著和夷人繼續交涉，以求補救。然而，他卻一手造成了不亞於軍事失敗的外交失敗。
無知者無畏，他毫無現代外交知識和經驗，卻作為大清帝國的全權代表在談判桌上決定著整個國家的命運。由於不懂外交常識，在戰爭結束後，耆英竟然主動發出照會，要求和璞鼎查繼續談判。要知道，耆英要求談判的諸多問題都是可以由中國來自行決定的，完全不需要和英國人商議。正是由於耆英的無知，才使得璞鼎查的騙術得以施展。在耆英的手中，中英簽訂了《虎門條約》及附件。耆英將關稅主權、對英國人的司法權等拱手相讓。《虎門條約》及附件是一項實實在在的不平等條約，它的損害更甚於《南京條約》。歷史如此弔詭，這項不平等條約卻是戰後在雙方友好協商的平等氛圍中籤訂的。
耆英無知得令人憤慨。他為什麼無知？他損害國家利益的行為為什麼得到了上至皇帝、下至同僚的一致贊同呢？很明顯，這並非耆英一人之過。那個傳統封閉的社會造就了能幹又無知的耆英。在全面落後於世界潮流的中國，沒有人懂得何為現代外交，何為國際法則，更不知曉國家利益與民族利益所在。完全不懂遊戲規則的大清帝國和制定規則的殖民者進行談判遊戲，一開始就註定這會是一曲慘烈的悲歌。
中國人從屈辱苦難中開始了自己的現代外交歷程，在一次次的博弈中，以國家利益為代價，不斷地學習著外交。
本文原發於《百科知識》2018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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