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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青年阿非

這裡有每個人用盡生命描述的經歷

根據真實故事撰寫,姓名作化名處理

《他們的故事》專欄

戀におちて

 I  AM  GILLE.3;The  Best  of  「I  AM  GILLE.」~Amazing  J

GILLE;小林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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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上耳機邊聽邊看文章

素材提供/十宿wow

作者/十宿wow

聯合作者/northernwood

本文約5800字,閱讀時間10分鐘

1

阿非

阿非在我家那邊的名氣有點響,但也局限於和我同輩的年輕人;更或許就連年輕人到如今知道的也不一定多,因為有太多的人悄悄地離開這座小城,也有太多的陌生人來到這裡。離開的很難回來,過來的卻只是中轉。

阿非對90年代的香港電影有種特別的愛,諸如張國榮哥哥和梁朝偉的電影。後來那些所謂的古惑仔電影,阿非都不屑於談及。在他看來都不及阿飛正傳和春光乍泄來的好看。

有人說春光乍泄是講同性戀的,看這種有毒的電影腦子會變得不正常。阿非不管,拿著從高伯映像館裡順來的VCD片一遍又一遍的看。看得多了,有次突然對我說,你長得真像黎耀輝。我當時不懂黎耀輝是誰。他說,是梁朝偉演的一個人。

高伯映像館其實應該叫高伯影像館,誰料貼字的人一口咬定是阿非弄錯的,就像他的小名一樣總讓人搞混。究竟叫阿非還是阿飛從沒定數。阿非那次鄭重其事地對我說,他的小名不再是二狗,而是阿飛。過了幾天又對我說,不是飛翔的飛,而是一個豎旁邊有很多橫的非。

我問他為什麼要改。他說,阿飛正傳里的阿飛讓他難過。我知道,他嘴裡的難過包含著很多感情,諸如驚恐,彷徨,無奈等等。但對於他來說,就匯聚成了難過。看過電影后,我才知道,阿非和電影中的阿飛一樣,在無意識地尋找那個從未出現的母親。

有人說阿非的母親是個破鞋,生下他就和一個在馬鞍山工作的上海人跑了。也有人說阿非的母親死了,至於怎麼死的都有千奇百怪的說法。但阿非不相信她死了,他情願相信母親丟下他,在十幾年後的某一天突然醒悟回到宣城和他及父親團聚。

阿非對我說,他怕知道母親的消息,就像阿飛正傳里的旭仔那樣去尋找,更怕對方開門時卻發現母親早已生活美滿,他就成了多餘的人。他還對我說,他也怕成為父親這樣的人,日復一日做著同樣的事。

有幾個壞小孩叫阿非的父親是瘸獃子。他和高伯映像館的老闆高伯是鐵哥們兒。說是當年自衛反擊戰中阿非的父親救了高伯一命。戰爭結束後先到合肥,又因為某些原因回到了宣城。那時,阿非的父親因腿傷申請補助,高伯也拿著補助開了一家VCD租賃店。

過去的碟片租賃店

2

宣城

阿非大我一歲。他高中在我那縣中就沒好好上過課。後來我爸媽看我和阿非走的太近,擔心我以後的日子就像阿非一樣到處惹事生非,就嚴厲警告我別和他來往,甚至招呼都不能打。我不解地問,那我碰到阿非的爸爸難道也不打招呼嗎?

阿非的父親複員回來後擺起了擦鞋攤,那會兒還沒所謂的城管,他騎著三輪車來到道叉河旁或狀元北路擺攤,熟練地拿出鞋油,一塊乾癟的毛巾,一把馬毛刷子。可那會兒穿皮鞋的有錢人不多,來擦鞋的都是經常往返宣城和上海的安徽人。

阿非的父親經常和那些去上海做生意的人喝酒吃肉。高伯的映像館成了他們的據點。後來我才知道所謂的生意人,其實也就是在上海某些小馬路開個水果攤或蛋餅早攤點糊日子。

阿非經常神秘兮兮地對我說,他聽那些在上海做生意的人講,上海的女人個個豐乳肥臀,屁股抓起來有手感。後來有個住附近的宣城人娶了一個上海女人,阿非看到後非常失望,說屁股不大,胸也不大,就臉還不錯。我笑笑,你咋老這麼黃。阿非點了根對方給的利群,押了一口說,走,有新的片子,這次是歐洲的。

在我拼了半條命考入華東理工大學後,阿非經常在我家外徘徊。他說我考了好大學。我問他怎麼知道華理是好大學。阿非說他爸和那些在上海做生意的人都說好。他還說怕我以後不認他這個朋友,趕緊在我去上海前多玩在一起。

那天,阿非從他打工的高伯映像館裡拿出好幾張碟片。他說這是DVD的,一張碟能放好幾個片子,比以前的VCD好多了。我來到阿非的家,他爸和高伯幾個人正在市區喝酒。

阿非的房間里貼滿了海報,就連玻璃窗戶也未倖免,我問他這樣陽光怎麼照進來,他說這樣能在房間里直接看到海報里的美女輪廓。靠窗的地方有個老舊的五斗櫥,上面放著一台長虹電視機,旁邊分別有一個新科和飛利浦的DVD機。

那天,我第一次看到男的在我面前擼管,而且還是阿非,當然後來在華理浴室里也偶遇幾個,可永遠沒有第一次來的那麼具有衝擊感。前面的電視里放著歐美小電影,那從屏幕里竄出來的呻吟聲也刺激著我。阿非脫光了衣服露出長年在社會上混來的肌肉,不好意思地背對著我側過頭看著屏幕。

那年阿非19歲,我18歲,我離開了家鄉來到上海,而阿非留在宣城。我們都不知道未來會如何,我曾問阿非以後想做什麼。他歪過頭說週遊世界。我說,這需要錢啊,你哪裡來的錢。阿非撅著嘴沖著人來人往的高伯映像館說,生意這麼好,慢慢存總有的。

宣城小吃街木直街(已搬遷)

3

阿非的宣城

阿非在我去華東理工大學報道前,在我背包里塞了十幾張碟片。他壞壞地笑著說,到時候給室友都看看,看完保證他們絕對不欺負你,都搶著和你好處。

本科到碩士研究生這段時間我經常回家,畢竟離得也不遠,雖然火車班次少的可憐但客車多。而且華東理工大學就在上海南站附近,離長途客運南站僅一步之遙。有時甚至不用拖著行李箱,直接拿幾件衣服和書就回去。

回的太勤,也看不出阿非的變化。大四到研一有整整一年沒回去,春節回家再見阿非時卻發現他燙了一頭黃毛。他說,從蕪湖來了一幫混混,為了保護當地人不被欺負他就燙了一頭黃毛。我哭笑不得,我說這關你什麼事,不是有警察嗎,現在都什麼時代了。

那次過年,我聽父母說阿非的父親得了很嚴重的肝硬化。母親在廚房嘀咕,這家人真可憐,小時候兒子沒了媽,現在阿非就像個混混,連他爸都要走,以後可怎麼好。

我和阿非在高伯映像館邊的小飯館吃了頓飯。那店也是高伯盤下的,阿非說現在除了小電影之外沒人願意買碟片,即便沒人來查,生意也快不行了,全靠搭售其他生活用品過活。我問他爸呢,阿非說被幾個從沒見過的親戚接到寧國去休養。

幾杯酒下肚,阿非點了根普皖說,前幾天親戚打了電話說我爸吐血了。我說那你趕緊回去看啊,嚴不嚴重。阿非說有人聯繫了上海這邊的醫院,給出的結論是只能換肝,將近35萬,還不一定能活。

阿非又抽了根煙說,我爸他死都不換。阿非掐滅煙頭,在地上踩了幾腳,撿了起來放到坑坑窪窪的木桌上。

他看了我幾秒說,我爸還說我是撿來的。

宣城雪景.北郊敬亭山

4

從學校請假後,我回到宣城參加了阿非父親的葬禮。父母有點怨言,但死者為大也不好說什麼,我知道他們不希望我的學業被耽誤,但都到碩士了,哪還有什麼學業被耽誤之說。

阿非的黃毛又變回了黑髮。身邊多了好幾個從未見過的他的親戚。我第一次看到阿非的臉如此平靜,回憶起來,阿非每次見到我都很亢奮,臉上的表情幾乎每秒都在變化。

可如今,我面前的阿非不停地朝來弔唁的人低頭彎腰,像似致謝。火化後,阿非和高伯請大家吃了頓豆腐宴。這期間阿非一直很沉默,反而高伯在阿非父親火化前的悼詞說的非常動情,令人動容。

我回上海時對阿非說,讓他不開心時來上海玩,吃住我可以全包。阿非笑了,他說,學生仔有個屁錢,到時候還不是吃我的用我的。我也笑了說我認真的,一定要來玩。他點點頭,揮手送我走。

阿非在那段時間經常打我電話,他不太習慣用微信或簡訊QQ,通話時間一長便有同學笑問我,是不是老家有個領了證的媳婦。我覺得阿非把很多情感向我傾斜,我本以為阿非朋友眾多並不缺傾聽者,他說,很多哥們兒都要麼去了南京要麼去了上海,能從小到大最鐵的就剩我。

我和阿非不能聊的太深入,他不太看美劇,不看綜藝,休閑時間基本都和新認識的人去唱歌或玩玩網頁遊戲,之後又迷上了手機遊戲。但時間一長,我和阿非便無話可聊,我幾乎把整個研究室的傻逼都描述一遍。有幾次冷場時,甚至把他第一次sex的經歷反覆說好幾遍,聽的我都能在腦里模擬每一個動作和場景。

只是不知從何時起,阿非再也沒打電話來,加了微信後也僅僅問問我在幹嘛,回復後便沒有下文。

那一天,凌晨3點,我的手機響了。翻過身下床跑到外面接電話。阿非在那頭喝醉,在宣城的一家KTV里唱歌,身旁女生的聲音忽近忽遠,我沒掛下電話,直到5分鐘後我覺得阿非應該躺在一家店口的捲簾門外。

阿非沒說話,我能聽到手機那頭傳來土方車和轎車駛過的聲音,像拉扯著摸捉不到的空氣,發出撕拉的聲音。阿非似笑,似哭,慢慢地變成了低吟的深沉呼吸。

那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和阿非一起考入了合肥的中國科技大學,阿非是我的師兄,我們一起喝酒吃肉聊女人,一起通宵玩遊戲看美劇。夢裡阿非的母親和父親定居在合肥,夢裡的我也留在了安徽。

夢醒時分,眼角已濕,我緊促地呼吸,緊緊地閉上眼。

宣城步行街附近夜景

5

後會有期

阿非跟隨高伯來過合肥開茶鋪,關停後又去過黃山,後來繞了一個圈回到了宣城。研三那年我有了好幾個offer,父母的意思是讓我努力留在上海。對方開的月工資是我父親大半年的工資。

那年春節回到宣城。我在汽車站看到了接我的阿非,我問他怎麼還不來上海玩?他點了根煙,吐了一口說,去上海必須我請客,請你吃好的,等賺了大錢就來玩。我看著阿非,這幾年他似強壯了不少,頭髮理成了寸頭,還特地在鬢角划了個X。臉上少了些痘痘,若仔細看還覺得挺俊,這個樣子應該入了不少女孩的心。

過年時阿非基本跟著高伯一起,高伯膝下雖有一子在南京,但他們來往的少。父親離世後阿非便和高伯並家生活,像似父子更像兄弟。我爸說高伯是在還阿非父親的債,這債要還一輩子了。說著說著就聊起我的工作和未來的規劃。

我頓然感受到故鄉的無力和上海的魅力。在華東理工大學,周圍的人都在談論是否要出國,是否要去香港,去美國,去英國。而回到宣城,似乎一切都安靜了下來。街角邊的餛飩店還是那個味道,只是老闆變成了自己的兒子。有時我很愛這種感覺,但又害怕,所以才拼了命地想離開。可阿非,每次再見阿非的時候我從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從未有過的勇氣。

那年春節,高伯有事回到南京。阿非的家變得空空的。我陪了他好幾天,幾乎把宣城和附近城鎮可以玩的地方都玩了一遍。他還保留著喜歡看碟片的習慣,還好他家有2台筆記本。看了兩部電影后他突然問我,快畢業了吧,對方開你工資多少少,聽我一句,有個好工作先做著。我說了個數字,阿非從驚訝變回到複雜的表情,最後說替我高興。

阿非說過他想去合肥讀個文憑,但有時想想又算了,還不如繼續這樣混在宣城也不賴,至少高伯的店鋪他總能幫忙打理。阿非一直在自言自語,表情中多了不少對未來的焦慮,可轉瞬又消失的無影無蹤,好像快樂和悲傷能轉瞬對換。

大年初三,阿非問我有沒有空,他想去外面走走,我便陪他去春歸苑步行街。晚上在家附近的一條集貿市場上選了家飯店。阿非沒話找話,說了很多他這幾年在宣城,在合肥和黃山的經歷。他說,他想來上海是因為高伯曾在父親離世後對他說,他的襁褓里發現過一封信,信紙抬頭是上海楊浦的某紡織廠;只是信紙在輾轉十幾年的時光後便化了,碎了。

我和他陷入了異樣的沉默,身邊的服務員上滿了菜,阿非對我說,吃吃,這個毛豆腐還不錯。我苦笑地說,吃毛豆腐肯定拉肚子。阿非笑我已變上海人,連家鄉菜都吃不慣。他沒有勸酒,只是自己一杯接著一杯地干,幹完再點上普皖,吐口煙,若有所思的樣子。

電影乘風破浪海報

6

高伯要回南京了。阿非猝不及防地說了這麼句。

我問他以後打算幹嘛,隨高伯去南京嗎?阿非說,這不很明顯,高伯想回南京同兒子住的近一點,我嘛就不摻和了,而且他也沒問我要不要去,只是和我說年後他自己要過去。阿非接著說,在安徽都這麼久,從沒出去過,年後想去廣州或深圳看看。他又押了一口說,身邊人都發了,總覺得心裡怪怪的。

我半天憋不出一句,只是簡單地說,挺好。阿非開起了玩笑,就是南方女的個個扁屁股,摸著不爽。我說,瞧你這色樣也沒見有老婆跟著你。阿非抬頭揮揮筷子:你可別小瞧我,跟我的女的可不少,但我這樣子的玩玩可以,結婚就不行,給不了對方安全。我說,人家女的也未必都看錢。阿非詭笑:是啊,也看褲襠里那玩意兒大小,這方面我有優勢。

阿非見我沒搭理便又正經了起來,他說挺懷念那時一起看高伯映像館裡的小碟片,說著說著兩隻手還憑空捏了起來。

我說,那你一定要來上海,到時候我請你,我有錢了。阿非點點頭,又揮揮筷子,不知是答應還是別的意思。微信里母親一直問我在哪裡,我說和阿非吃飯。發完後又補了一句,就在家門口不遠的集貿市場那。

初七,我回到了上海,臨走時阿非欲言又止,最後緊緊地抱了一下對我講,在上海好好混,混出個樣子。

之後的日子裡我忙著實習,交論文,找租房,還要和新同事一起在外灘或陸家嘴的幾個酒吧里裝逼談金融和經濟。恍然間,上海的繁華和熱鬧讓我漸漸地忘記了宣城,也忘了和宣城曾經的記憶。

我微信過幾次阿非,他沒有回復,就像石沉大海一樣消失在人群和記憶里。父母說阿非把房子賣了,之後去了哪裡也不知道。有人說他去了南京找高伯;也有人說他去了合肥,和一個曾在合肥好過半年的女孩結婚了;更有人說他拿著錢去廣州和深圳淘金。

前段時間,阿非突然發了條微信給我:手機被盜,一切安好,我在東莞。發好後又打了我電話:還好你的微信和電話都沒變。阿非說他沒賣房子,就租給了一個低保戶,每月只收300元,去年年底對方說不租了,正好這次過年能回來住。

電話那頭阿非講了好多,我一直認真地聽。他最後說,希望今年過年我能去他那,像以前那樣喝酒吃肉看看小電影。我說好。當掛下電話,轉了好幾圈後我無意識地走出租房,望著遠處3號線上來來往往的輕軌。身邊走過的人們面無表情,他們和我一樣穿梭在城市中,我不知道誰來自哪裡,誰又會去哪裡。

阿非會不會像千萬個小鎮青年那樣,或許我也是其中之一,我們因為某個機會離開故鄉,去另一個城市生存打拚。你要說人生成功與否,阿非和我絕非其一,但有時我又想,如果比爾蓋茨或馬化騰站在我面前,我問他你覺得你的人生成功嗎?或許他們會搖頭吧,即便在每個人的心裡這些人早已成為了神話。

我還有好多話沒和阿非說,比如關於愛,關於人生,關於未來,和關於宣城這座記載著我和身邊人記憶的小城。那天,我會舉杯和阿非共飲,無關乎誰人歲月蹉跎,只願那一刻暢所欲言。無論我在上海,還是他在東莞,那一份共有的記憶是不可磨滅的。

我問自己,如果換我是阿非的話,我將如何。他的母親將他丟棄在宣城,養父在他二十多歲時生病離去。阿非隨著一個高伯奔波在合肥和黃山,最後卻義無反顧地來到南方。我不停地問自己,在世俗的眼裡,我究竟比阿非好在哪裡?也許,我從未好過阿非。

前些天,我從深夜中醒來,時鐘定格在3點43分。我打開朋友圈,見阿非發的圖,他說,凌晨2點,給客戶接機,餓了隨口吃點,我點了個贊,起身穿上外套望著窗外。心想,明天,也許還有一個會議,還有一次短途出差,明天之後還有另一個明天。

阿非發了條微信給我,沒睡呢,想什麼,要不聊聊。還沒回復,阿非的電話就已打來。還是以前的那種感覺,他瞎聊著認識到的美女和那聽來的上千萬的訂單,聊什麼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他對家鄉的懷念,而我和他共有的記憶就是那份懷念。阿非問我笑什麼,他也在電話那頭笑了。

說起來,宣城也下雪了,應該很美吧。

嗯,很美,很美。

由衷感謝/十宿wow

文字編輯/northernwood

-end-

作者後記

感謝NW的文字編輯,無以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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