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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雜記no.1 高級權力表演

寫在前面:在翁爺爺給我們的「如何寫作讀書報告」的建議中,看到這麼一句話——一個讀書人就是會講道理,有文化;懂禮貌,有教養。這句話觸動了我,我自詡要做一個真正的讀書人,卻時常發現自己有了些想法的時候,講不出道理,腦中是波雲詭譎,無論是寫作還是表達卻都活像個行動不便之人,踉蹌而驚慌。時在台灣的悠閑養老歲月里,不忘讀書人的本分,閑來也散漫地讀讀書,多少次想下決心寫點什麼,卻屢次擱置,一是總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幼稚,能力也有限,怕大家看了笑話; 二是實際上想法也的確很混亂零散,不成體系。最終在一個雨夜下了決心,想寫點雜記給這個寒冷的冬天拾掇零星的暖意,只記錄我自己的可笑的想法和我對這個世界的一些細微的觀察,獻上我對學術最深沉的敬意和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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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沁 全景敞式監獄

想到這個題目是偶然聽羅胖在剖析嘉靖皇帝這個「權術表演家」的時候,提到了社會學中權力的三張面孔或者說三個層次:最低層次的權力施用是直接影響決定,即權力的公開使用,這是最低層次的權力;第二個層次是影響議事的議程,即決定什麼事項將被討論和決定,這是權力的暗中應用;第三個層次是權力無形運用,通過權力改變整個社會中人的偏好,是潛移默化影響意識形態,不同的權力就是依靠著不同的工具在這三個舞台上長袖善舞,達到自己的目的。但是不要忘記權力的最高境界——超越前述的三個層次,即是權力一直在場,即是它表面上沒有運用,它已經將它的作用對象轉移給了每個不自覺的個體,每個人將在無意識中被權力宰制,毫無反抗。

我對這個權力的高級表演很感興趣。這讓我想到了最近讀的幾本書中對權力不同方式的解構。解構主義大師福柯在《規訓與懲罰》這本論述權力巔峰之作中這樣寫道「那種權力有規律地、連續地自我分權,以致能夠最終決定一個人,決定什麼是他的特點、什麼屬於他」

請注意書名中的規訓一詞,discipline一詞是本書的核心概念,也是福柯創造出來的一個概念,規訓一詞可以說是對權力高級表演的最佳寫照。本書的副標題為「the birth of prison」,福柯正是通過對中世紀以來懲罰方式的演進的梳理,來論證目前普遍流行的監獄為什麼在全世界範圍內都擁有獨佔地位,而且人們也無法想出任何可替代它的刑罰辦法。從中世紀末期作為展現獨佔至高王權的公開處刑開始,權力赤裸地表現著自己,這種毫無遮蔽的維護王權尊嚴的權力總是和酷刑、痛苦的犯人、漫長的行刑儀式、大片的圍觀人群、專業化的劊子手聯繫在一起。公開處刑用直接的暴力將對權力的恐懼植入行刑儀式的真正主角——群眾的心中。這是權力的直接展現和公開使用,權力依靠暴力手段和恐怖場面這種外化的形式,達到自己控制整個社會的目的,可以說是權力的第一個層次。

但這種權力旋即快遇到了問題,由於行刑儀式的主角是作為平民的觀眾,而目的在於展示神聖王權的不容置疑和不可侵犯,但當手段本身已經不能很好地達到目的,目的也就必須尋找新的訴諸手段——公開處刑遇到了一系列的混亂——對犯人的同情、歌頌犯人的犯罪文學、對劊子手的攻擊,最重要的是不公正的判決和冤獄的存在將引發極大的民憤,這種憤怒的力量由於有著廣大的群眾基礎,從而超過了恐怖儀式的威懾程度,直接地威脅著統治權力的根基。於是,前古典時代的血腥場面拉下帷幕,如何更科學、更有效地懲罰罪犯、規訓人民成了法學家們和改革者們所共同汲汲尋求的問題。18-19世紀是一個經歷重大改變的時期,那種能夠對公眾心靈產生極大震撼和懲戒效應的刑罰場景逐漸被龐大統一的監獄機器所取代,專橫而無節制的君主權力最終被監獄有形體所取代,而這個進程又是經歷了多次演進和發展。從古典時代公開刑罰的再現——遊街帶來如同前者一般諸多負面效應而被淘汰,再到遍布社會的規訓機制借用時間表、對行為細節的精準控制等工具再到全景敞視主義的理想監獄的誕生和確立其主導地位,我們可以看到在這個過程中權力的運用是如何一步一步變得更加「高級」的,從中也可以總結出幾個明顯的趨勢:

首先是權力的的無所不在性。傅柯認為整個現代社會彌散性的權力已經完全滲透到日常生活的每個角落,而每個人都會在自覺與不自覺中被整合進這個大的統一體之中,成為「柔順的個體」,它在每個細微處閃現、運作然後整合。如果說傳統國家中由於「天高皇帝遠」,權力需要藉由定期的「儀式」來宣誓自我那麼現代社會中的的「權力具有不同的形態,使用各種不同的技術,在各個不同的領域,擁有策略的多樣性,所以它又是具體的」,權力技術不斷完善並加強自我的科學性和技術性,在學校、醫院、軍隊、工廠等場所都複製著一種相似的規訓模式——和監獄的管理方式是如此的相似,以至於我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毛骨悚然的結論——整個社會形同一所大的監獄,而我們正是處於被規訓、被整合的中心,而這種「規訓社會」所藉助的工具正是我們習以為常的被賦予種種良善目的的紀律、作息安排、考試、懲罰制度等等。

這種權力效應的第二個特點是去中心化。傳統國家中權力是高度集中於君主手中——即使不是也是集中於某幾個具體的人上,這種公開展示的、極化的權力借用壟斷的暴力機器維繫自身但很容易走向無度使用從而招來反抗;現代社會中由鎮壓型的國家機器依舊發揮作用的同時,一種無形的、去中心化的「意識形態型國家機器」(馬克思語)卻用另一種方式改造這社會和處於社會中的個人。在現代社會,彌散性的權力不是靠統一的國家機器來實現,它通過遍布整個社會的無數「毛細血管」抵達個人,誰也逃不出這個網的真正原因在於這種權力效應是沒有中心的,它來自家庭、親屬、傳統、話語體系、符號等等微觀層面,我們只要置身於這個社會中,就會發現自己難以逃脫這種牢籠。當我們想破除這種權力的壓迫時,卻常常發現,由於沒有中心點,我們也無法找到那個「問責的對象」,事實上幾乎所有社會成員都在無意識地在這樣一種錯綜複雜的權力關係網路中佔據著某個位置,扮演著某種角色,在這個權力網路中,不再是絕對的支配與被支配的關係,沒有誰壟斷了權力,而是每個人「在處於服從地位的同時又運用著權力」,也正是這樣的特性使整個權力本身成為了一個可以自我繁衍的有機體,它具有高度的流動性,可以在代際之間藉由無形的規訓不斷保全著自我不斷進行自我的複製,直至最後,規訓機制融入了整個社會和個體之中,人們早已察覺不出它的存在,只認為一切是「理所當然的、再正常不過」,甚至自覺成為無形宰制和規訓的維護者,此時權力也再也不需要一個強有力的中心的宣誓和維繫,作為一個去中心化的有機體,它是最有力的、花費最少成本的宰制工具。

第三是權力運用的日常化和普遍化。古典時代那種血腥的公開處刑無論怎麼頻繁都只是在特定時間才會進行的儀式,哪怕是後來為了防止瘟疫擴散產生的隔離技術也只是局限於特殊情境下的特殊手段。一旦權力希望自身效用最大化時,它就必須先完成其普遍化的轉變,即權力實施和運用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以任何最適用與當時情境的方式展現,而這一點的實現仰賴於規訓權力的去中心化和匿名性。傅柯認為規訓體系中的權力主體是匿名的、不確定的,我們並不能找到一個全權的掌控者。「一種虛構的關係自動產生出一種真實的征服」——在每個人被整合進入權力機制的時候,他就在為權力的普遍化做著貢獻——一個人可能開始是被規訓的對象,但教育、實踐、意識形態的成功「輸入」,已經讓他在社會化的過程中成為權力機器的操控者。正如邊沁的全景敞視主義建築致能夠,監視者可以是anyone,整個社會遍布了這樣的監視者(一如《1984》中無所不在的思想警察),每個人在監視他人的時候也充當著監視者,權力在這種機制中完全地擴散著自己。

第四是權力的效果問題。古典時代公開殘忍中的犯人肉體成為一個抽象的標誌,證明著任何企圖侵犯神聖王權之人將遭到何種恐怖的對待,這種權力的作用是消極的、一次性的,因為死亡本身將不會給整個社會帶來任何價值。在規訓機制發展的過程中我們看到了一種功利主義的發展傾向——被柔順的肉體亦或者說規訓的生產性、權力的效用越來越被重視。換句話說,除了「讓人死」,如何讓人溫順和有用地「活」(積極性的改造)才應該被更多地思考。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們看到無數改革者和法學家的努力,他們精心設計各種規範、制度、模式,甚至是建築物的樣式來最大程度將一個「罪犯」(有時甚至是創造罪犯)規訓、整合進一個有用的體系之中。監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變成了一種再生產的機制,每個人成為了管理的對象,權力通過管理生命的權力產生出社會所需要的東西——無論是被遺忘的技能、服從的習慣還是被削減的道德。

總結來說,權力在其演變的過程中,適應了社會經濟生活的發展變化,從粗糙的表演儀式到精細的技術設計,最後到遍布全社會的權力中心,權力已經變成了一種治理之術,它借用無數人之手以最優雅的形式——無需借用任何有形的暴力機器而自動擴散的低廉成本,完成了它有機化、自動化、系統化的全過程,從而被鑲嵌進社會網路的各個角落,最可怕的是個人將在這種權力網路中、這種歷史結構中,逐漸喪失了自主性,成為權力的工具和主人,哪怕,當某些清醒的頭腦想要破除這種宰制之時,也必然覺得力不從心——這種權力的微觀性決定了每個人都是「作惡者」,每個人都在為權力的泛濫而推波助瀾,我們無法找到那個中心和始作俑者、罪魁禍首,從而宣告擊敗它就能獲得全盤的勝利。我們的知識、語言、觀念、思想統統是被塑造的,都被打上了權力的烙印——我們如何區分正常和瘋癲、我們為何會認為婦女生產應該去醫院、男兒有淚不輕彈、女孩子就應該有女孩子的樣子等等都是一種理所當然呢,我們從不對這些問題加以過多的思考,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已經變成了一種機器,我們自己在一種自動順訓的機制中成為一種機器——我們早已被精心編織進了一張網中,而無力反抗,甚至主動挺身而出為這張網辯護,在內心也沒有絲毫懷疑。而我們自己何時能做」我們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他人希望我們做看似為我們好的事,這依然很難,因為有朝一日這個「對你好」會內化成我們自己也深信不疑的信仰。

讀此書的過程中,除了感嘆權力的高級表演之精彩與細膩,也常常有毛骨悚然之感,難道個體在宏大的社會整合機制面前真的無法保持哪怕一丁點的自持和反抗嗎?難道所有的自由思考都是一種諷刺嗎,這個社會終究是沒有給我們這些試圖清醒與警覺的人任何出口嗎,我們真的沒有一絲一毫的機會掙脫人類精心設計的監獄嗎?傅柯作為一個解構主義大師,究竟想告訴我們什麼,他為什麼破壞了我們所有的天真幻想,用殘酷真相刺痛我們,卻不留一點希望呢。一定還有什麼辦法。我想到了柏拉圖的洞穴之喻,這當然不是說期盼出現一個「哲學王」來拯救我們於權力的無邊黑暗之中,從一個更加樂觀的角度來說,我們有這樣的理性、這樣的能力、這樣的勇氣、這樣的決心看到洞穴外的世界,一個更加真實的世界。我們個人,不能成為強權的辯護者,哪怕在精神上我們也要保持著一種無上的自由——不再對強加於我們的事物全盤接受,而儘可能多做一些規範性的思考。而《規訓與懲罰》帶給我們最重大的意義或許就在於讓我們理解權力的「高級表演」和運作形式,下一次面臨這種表演的時候,不再覺得它理所應當,而是在認清它本來面目的同時有問為什麼和奮起反抗之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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