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散文】城市風景

【散文】城市風景

記憶是一種轉瞬即逝的東西,就像我們的生命。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來,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去。記住的就記住了,記不住的,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那天在酒店偶遇一位小學同學。他長得高高大大,挺拔而帥氣,頭髮波浪般地卷著,很是新潮,臉上有稜有角,英氣逼人。我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了。他卻很興奮,連連搓手,嘴裡嚷嚷說,哎呀,哎呀,我記得你呀,那時候你留個小平頭,這樣式的,頭髮黃黃的,長得很壯實的樣子,還很橫,好像班裡誰都不敢惹你。

我聽他說得如此生動,彷彿歷歷在目,實在有些詫異。我很橫過嗎?因為我在那所叫作礦一小的學校里實際上只上了半年。好像什麼還都沒適應呢就轉學走了。從農村一下子轉到城市裡來,變化實在太大了,什麼都不明白,一切都是懵懵懂懂的,有好多同學剛剛熟悉又很快分開了,此後再無音問,渺如黃鶴,連我自己對那段記憶都已經模模糊糊了。

那時候我們家剛剛從農村搬遷來城市,生活場景的驟然改變讓我一時間手足無措,心緒茫然,很是彷徨過一陣子。城市裡沒有了一望無邊的莊稼地,也沒有一天到晚等著我割草餵養的豬和羊,連月亮和星星都遠了,那些在農村裡朝課晚誦念念不忘的天大的事情,在城市裡無足輕重蕩然無存,瞬間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這裡的人們住在高高低低的樓房裡,一家挨一家,挨得緊緊的,像是住在一層層堆起來的方格子里。馬路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沒日沒夜,車水馬龍,卻都在忙碌著與我毫不相干的事情。

再想擁有鄉村夜晚的那種淡泊寧靜是不可能了。

有時候實在閑得無聊,我會領著妹妹到街上去打轉轉,漫無目的,隨行隨止,聽聽電線杆子上響得刺耳的大喇叭聲,看看沿街牆壁上那些不斷刷新的大字報和漫畫,再望望遠處裊裊冒煙的大煙囪,打發著心中莫名的愁悵和失落。

夏日裡馬路上蒸騰的柏油瀝青味兒實在是太難聞了,真是一種無法想像的味道,簡直是臭名昭著,不依不繞,熏得人腦仁疼。不過那路上經過的車輛實在是威武,呼地一下子來了,威風凜凜,不管不顧的樣子,嘎嘎嘎一溜煙過去了,旁若無人,閃電似的,屁股後面散發出一股子無比新鮮的汽油味兒,橫衝直撞,久久不散,讓人深深留戀,心弛神往。那味道可真好聞啊!

有時候難免會想家。那天中午,我躺在二樓靠門邊的涼席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夢中突然回到了故鄉,分別多日的小夥伴們齊刷刷都聚齊了,嘰嘰喳喳,高興得什麼似的……突然間耳邊卻響起嘭嘭嘭的拍球聲,把我給驚醒了。睜開眼睛一看,卻原來是鄰居家一個比我小三歲的大腦袋男孩兒正蹲在我面前拍他的籃球呢。狗日的,打球也不挑個時候,沒看見老子在睡覺嗎?我翻身坐起,怒氣沖沖地瞪著他,正想發火,他卻用一種特別無辜的眼神看著我,小心翼翼地說,哥哥,咱倆去打球吧。這一下子我的怒氣全消了,那籃球又大又圓,還是個新的呢。我好像把剛才那個夢全給忘了,興沖沖從席子上一躍而起,搶過他手裡那顆碩大的籃球,來回看著,滿心歡喜。

嘿,老子還從來沒有打過真正的籃球呢。然後沖他一擺手說,臭小子,跟我來吧。

我與這座城市的友誼大概就是這麼建立起來的。有一天我正在院子里領著妹妹閑逛,沒提防一個鄰居家的小姑娘盯上了我,她好像是已經偷偷跟了我很久了,那條紅裙子若隱若現,似乎老在我眼睛裡晃悠。終於耐不住性子了,她突然緊跑兩步,彷彿從天而降,無緣無故地橫在我面前,理直氣壯地說,你……你為啥不去上學?我心想你誰呀?管得倒寬。因此沒好氣地說,你管我幹啥呢?俺上不上學礙著你啥事了?說完扯起妹妹就走,硬生生的,才懶得跟她多說呢。可是剛剛走了兩步,忽然又忍不住心軟了,停下腳步。遲遲疑疑,轉回頭看著她獃獃發愣的模樣兒,緩了緩語氣說,我要是去上學,你給我看我妹妹呀?

她沒吭聲,好像在想著什麼,滿臉憂心忡忡的樣子。管她呢?反正我已經回答她了,多管閑事多吃屁!我徑自拉著跌跌撞撞的妹妹走開了。

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樣帶著妹妹回家。爸爸正在屋裡忙著什麼,一見我就說,從明天起,你!跟小華一塊兒去上學吧。誰是小華?我愣了一下,隨即就想到了白天在院子里問我上不上學的那個小妮子。老天爺!她還真是愛多管閑事兒啊,都管到老子頭上來了。

我說,那妹妹誰看呢?妹妹那時只有三歲。

爸爸很堅決地說,這你就別管了。從明天起,你去上學。

我就去上學。自打進了城,我已經有好多天沒上學了,其實上不上學有什麼關緊呢?學校就在後馬路上,很大很大的一個院子,北面高,南面低,左一排平房,右一排平房,有紅磚的,也有藍磚的。比我在村裡上學的那個學校可大多了。女老師們都是一些穿得很洋氣的人,花花綠綠,香噴噴的,說起話來也是南腔北調的。男老師卻沒什麼特色,獃頭獃腦,簡直不像個老師的樣子,跟街上的工人差不多。

到了學校我才知道,原來小華跟我是一個班的,她還是我們班的班長呢。班主任是個頭髮華白的老太太,剪了個挺時興的齊耳短髮,笑眯眯的,一口京腔兒。她說,你是姓杜嗎?還開玩笑地指了指我的肚子。這下子我犯迷糊了,不知道她說的到底是杜還肚?她嘩嘩啦啦地笑了,又說,杜躍磊同學,你就和小華坐同桌吧。我聽了覺得實在彆扭,當時很想糾正她一下,她說的「躍」發音是越,越來越好的越。而我在農村老家的時候,這個「躍」字都念作耀,光輝照耀的耀。

但是我什麼也沒有說,管他呢,也許他們城裡人都愛這麼叫吧。

從那以後,小華就開始天天管著我,重任在肩的樣子,跟個小大人似的,上學管放學也管,站的不正坐的歪,還老是沒事兒愛找我跟她一塊兒寫課外作業。動不動就說我,你咋恁笨呢?哎呀你煩不煩哪!比我爸爸管我管得都厲害。不過那時候我確實挺笨的,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新鮮,看見個自來水管都能愣怔老半天。咦,這裡面怎麼會流水呢?

等到漸漸熟悉以後,我們家又要搬家了,從城市東邊搬到了西邊,離得實在太遠了,嘿嘿,小華再想管我也管不到我了。

人哪!說不見就再也不見了。現在也不知道她過得怎麼樣了。

一切就這樣開始了,一切卻還沒有結束。逝者如斯夫,時間的大河滔滔不息日夜長流,每天都在淘洗著無數的生命,一代一代來了,一代一代走了。像春日的青草,像夏日的殘陽,像秋日的落葉。不知不覺間,我已經在這座城市裡生活了四十多個年頭,就像是一粒隨風飄來的種子,搖搖蕩蕩,浮浮沉沉,落地生根,現在已經長成了一棵粗壯的樹木,伸枝發芽,開花結果了。

城市的風景年年都在改變。一棟又一棟的老樓房拆了,一條又一條的老馬路改了,許多往日熟悉的生活場景轉眼之間就遁於了無形,來不及告別來不及相送,而許多新鮮的景觀卻又在不經意間呼嘯而來洶湧而至,甚至都沒有讓我表示出一個足夠的驚喜。有時候走在曾經熟悉的街道上,左顧右盼,驀然會發現,那些身邊如潮水般奔騰而來的面孔,竟變得越來越冰冷越來越陌生。這還是我當初的那個城市嗎?

我總覺得,我一直都還是那個農村來的孩子,無法把自己的血肉真正融入城市的鋼筋水泥中,我的根依舊牢牢地扎在遙遠的故土村莊。城市與村莊最大區別是,城市是人造出來的,帶著一種強烈的意志色彩,珠光寶氣,堅硬而冰冷;而村莊是自然形成的,就像地里長出來的莊稼一樣,溫暖而芬芳。

還是這樣的一個冬日午後,陽光懶洋洋的在高高的樓頂上徘徊,風聲稀疏而清冷。我從一場婚宴中走出來,似醉似醒,如閑雲野鶴,漫步在車來車往的大街上,行行止止,若有所失。似乎不經意間偶一回眸,卻發現不遠的街角處正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膽怯而好奇地盯著我看,澄澈如鏡,那模樣就像當初我在看這座陌生的城市。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磊子獨白 的精彩文章:

《無問西東》不是東西

TAG:磊子獨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