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繪本上也有好文章

廉萍（出版人 北京）·八卦紅樓

「牡丹亭艷曲警芳心」一回，是黛玉心靈史的華彩樂章，是她成長過程的重要轉折點。「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偶然兩句歌詞吹到耳內，心有所感，忍不住止步側耳細聽，又聽「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又聽道「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你在幽閨自憐」，不覺心動神搖、如醉如痴，更忍不住心痛神痴、眼中落淚。情竇將開未開之時，經此外力一推，心性從此轉入一片新天地，不復懵懂幼時。

今天要說的，卻是黛玉當時另一點小感慨：「原來戲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戲，未必能領略這其中的趣味。」戲曲的地位本來不高，賈府雖然見天兒看戲，家裡養了小戲班子，芳官後來還入大觀園，成為寶玉一等一的丫頭，但戲子仍不免下九流。黛玉只是被說小旦「扮上活像」，就大怒，以為自己被比作戲子取笑。賈母看戲，喜聽其中簫琴，聽口齒喉嚨。眾人看戲，往往看悲歡離合故事，或者看「鑼鼓喊叫之聲聞於巷外」的繁華熱鬧。總之，聽戲看戲，音樂服裝、扮相嗓子、故事情節，可聽可看的太多，很容易目不暇接。唱詞中的文章，實在是細枝末節。除了這次黛玉注意到，之前就是寶釵講解《寄生草》，說「排場又好，詞藻更妙」。再之前，就是寶玉夢遊太虛幻境，聽紅樓夢曲子時，「一面目視其文，一面耳聆其歌」，本來可以體會文辭之精，可惜的是當時未悟，只覺聲韻凄婉，銷魂醉魄，卻不察其原委，問其來歷。錯過了。當然，黛玉此時此刻能悟，和她剛剛讀了「詞藻警人，余香滿口」的西廂有關。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經過和寶玉一番喜嗔爭執，此刻已是心神俱動，再遇到應景的句子，自然水到渠成。

這幾年育兒，陪著孩子看過不少繪本。繪本，自然以「繪」為主，首先要畫得好看，然後故事好玩，順便能學點知識就更好了。很少注意文辭。何況很多好的繪本，都是翻譯過來的，譯文更難要求有神理。可是，居然也遇到一些文字極好的本子。《要是你給老鼠吃餅乾》《爺爺一定有辦法》等都是。最近看的是《世界上力氣最大的公雞》。忍不住用其中的圖和句子，配了好幾天「每日讀詩」。比如用「較力大賽中，他是常勝將軍」那一頁，配勵志名句「三更燈火五更雞」；用「村子裡的公雞們崇拜地圍著它打轉，年輕的小母雞也跟在它身後跑成了排」，配曹植的「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用「從此以後，大公雞喝起酒來，它成了村子裡最最能喝的雞。喝醉以後，它就扯開嗓門，誇耀自己年輕時多麼力大無敵」，配李白的「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雖然有可能分分鐘被古詩粉們掐死，但效果很奇特。莫名覺得，在某個點上，兩者很相通。這個公雞的故事，實際上講了一個男人的一生，是關於生命和衰老的故事。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文學的主題也是永恆的，就那麼幾個。

還有本《胡蘿蔔種子》，全部文字只有一百八十個：「一個小男孩種下一顆胡蘿蔔種子……大家都不斷地說：這顆種子不會發芽的。但是，每天小男孩仍然堅持拔掉種子周圍的雜草，然後澆上水。終於，有一天，一棵胡蘿蔔長出來了，如同小男孩早就知道的那樣。」每個字都值得喜歡，就像書中那個神氣完足的小男孩。

人世冰涼，終究會白茫茫大地真乾淨，所以格外需要這一鍋濃濃的心靈胡蘿蔔牛肉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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