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關及官到此德彼得——唐人詠潼關詩及其他
隋末唐初，天下紛爭，由於隋朝統治的殘暴，民不聊生，各地農民紛紛揭桿起義，最大的三支義軍翟讓、李密、竇付威，加上太原太守李淵審時度勢，起兵反隋，僅僅經歷了三十餘個春秋的隋王朝在各路義軍的擊破下終於迎來了大唐王朝的建立。在此期間，潼關作為拱衛東京洛陽和西京長安的重要關口，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唐初兩代皇帝李世民和李隆基先後作詩詠潼關，潼關的重要性可想而知了。
唐太宗李世民是唐高祖李淵的次子，李淵在太原舉兵起事時，李世民作為秦王在父親麾下衝鋒陷陣，利用各種手段拉攏李密部下的大部分人馬投奔到自己帳下，不但壯大了自己的勢力，並且使自己征戰有了反隋壓迫統治的正義託辭，深得老百姓的擁護和愛戴。李世民在其父入住長安建立大唐王朝時，仍在兩京之間幫助父親收拾殘局，此時的秦王李世民曉勇善戰，深得將士及百姓的擁護，擁有了自己掌控天下的原始資本。李世民在潼關駐軍日久，當地留下了秦王寨、馬趵泉等古迹與傳說。
李世民的《入潼關》創作於其尚未登基做皇帝的時候，根據渭南師範學院梁建邦教授所編著的《詠潼關詩詞選注》介紹，李世民在詩中寫道：「崤函稱地險，襟帶壯兩京。霜峰直臨道，冰河曲繞城。古木參差影，寒猿斷續聲。冠蓋往來合，風塵朝夕驚。高談先馬度，偽曉預雞鳴。棄繻懷遠志，封泥負壯情。別有真人氣，安知名不名。」入句便寫了潼關地勢的險峻，這個險峻的關隘卻是拱衛兩京的重要關口，就是在這個依山傍水的關口重鎮，過往商旅絡繹不絕，這說明潼關不僅是天下兵家必爭之地，也是八方商賈往來之所。詩中提起了曹操當年與馬超、韓遂征戰的故事，提起了孟嘗君被困受人幫助借雞鳴逃生的典故，也提到了西漢終軍過關不返的壯志豪情和東漢王元率少數人馬封鎖函谷關（潼關）的壯舉。詩的結尾，作者流露出其遠大的理想抱負，發出了「別有真人氣，安知名不名。」的人生感悟，足見其胸懷天下、縱論古今的天子氣度。
魏徵，字玄城，魏州曲城（今山東掖縣人），隋末在農民起義軍李密部下任小文書，後因李密多次不聽其所獻之計，頗感懷才不遇，繼而轉投李淵部下。唐王朝建立後，先隨高祖理政，秦王李世民玄武門事變後，輔佐唐太宗李世民，因其善於諫言而被器重。魏徵的詩作《出關》是受皇上之命去李密處招安、拉攏人馬，起句描述的是曹操當年作為一個小吏後投筆從戎，征戰天下，暗喻自己雖然沒有被李密重用，但自己「杖策謁天子，驅馬出關門」出潼關而去投奔了先皇李淵，以歷史上西漢終軍請纓南下與自己請命出關有異曲同工的地方，講了自己不畏艱難險阻，為大唐徵兵買馬招回舊部的功勞。詩的最後借季布的重承諾和候贏的講信譽來表達自己對大唐王朝所立的汗馬之功。此詩從內容上看與李世民的《入潼關》有相似之處，均是由古人在潼關的典故談及自己的往事，可以看出魏徵所寫的詩是應和唐太宗的詩而寫的，並且落句都發出了對人生功名的詮釋。由此可見，魏徵對唐太宗心理所想掌握的是多麼的深入透徹，也難怪朝堂之上，數他敢於犯龍顏而進諫，皇帝拿他還沒辦法。魏徵被封在今渭南澄城縣古徵之地，受封時魏徵官居宰相已久，成為一朝重臣，在其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他在古徵大地上頤養天年，按常理而言，一朝重臣的養老之地應是於福於壽有益之所，可見澄城這片熱土的物華天寶了，在這裡魏徵之所以能夠無疾而終享受人生夕陽之福，一則是借了皇上的恩賜，二則是當地老百姓對他的敬重，三則是他心系朝堂，情牽百姓，人們對他由敬重到神化。民間傳說中魏徵夢中斬龍王便是最好的佐證。在此期間，大唐盛世初定，人民安居樂業，四方屬國來賀，國泰民安，風調雨順，正合魏徵輔佐君王的初心，在澄城古徵大地上，他實現了自己的政治抱負和人生夙願。
許敬宗，也是隋末秀才，曾在李密部下任文職小吏，經魏徵招安後在李世民麾下任職，後官至吏部尚書、右丞相，此詩《奉和入潼關》同樣是應和唐太宗李世民的詩作《入潼關》，詩人對李世民大部隊入潼關萬乘之勢的浩大場面進行了描述，歌頌了李唐大軍入潼關的強大威武，寫出了作者對唐太宗李世民的恭維和對大唐盛世的興奮之情，史傳許敬宗此人為人持才傲物，比較輕狂，但在此詩中全然不見作者的驕狂之勢，僅有其對太宗皇帝的恭維之詞，「濟潼紆萬乘，臨河耀六師。前旌彌陸海，後騎發通伊。」這場面是何等壯觀威武啊。與魏徵的奉和之作相比，許敬宗的詩雖然華麗豐滿，但全詩充斥的是一種溜須拍馬的韻味，這也是許敬宗與魏徵同朝為官但做人做官的風格不同吧，魏徵敢與皇帝討論人生名與利的得失，而許敬宗只有對皇帝的恭維效仿之詞。
同樣是寫潼關，同樣是大唐皇帝，唐明皇李隆基所寫的潼關是這樣的，他的詩題為《潼關口號》，也就是以口占的形式所寫的詠潼關詩作：河曲回千里，關門限二京。所嗟非持德，設險到天平。在這首詩里，唐明皇李隆基提出了以德治國而不憑險執政的主張，全詩短短二十字，充分表露了作者對自己以德治天下安定太平的自負之情。
當然唐明皇的詩也有不少應和之作，張九齡的《奉和聖制度潼關口號》、蘇頲的《奉和聖制過潼關津》、張說的《奉和聖制潼關口號應制》、《奉和聖制度蒲關應制》都是對唐明皇詩作的應和。試想，在當時能作詩應和皇帝詩作的在唐朝是大有人在，但能有機會的卻是鳳毛鱗角了，一般的文人誰有資格能夠親伴御駕賦詩應和呢？可見都不是等閑之輩。張九齡為唐玄宗時的大臣、詩人，武則天稱帝時中進士，任文職官員，開元之後任中書令，為初唐詩人，著有《曲江集》、《千秋金鑒錄》等。「嶙嶙故城壘，荒涼空戍樓。在德不在險，方知王道休。」作者在詩中寫出了潼關城的雄險，卻道出了治天下憑德而非持險，肯定了玄宗皇帝所提的政治主張，即「在德不在險」，這才是真正的王道。
蘇頲，陝西武功人，中進士，任右台監察御史，後與張說同朝為官，是當朝庭兩大筆桿。他在《奉和聖制過潼津關》中寫道：「在德何夷險，觀風復往還。自能同善閉，中路可無關。」此詩同樣肯定了皇帝所提見解，進一步詮釋了德治的重要性，即有德的皇帝是以德治天下的，這樣就可以不在潼關設卡了，言外之意歷代皇帝之所以在潼關設卡，是因為他們沒有唐明皇這樣的德，寥寥數語，真正說到了皇帝的心坎上，可見蘇頲的溜須之功不在他人之下。
張說，河南洛陽人，唐睿宗時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玄宗時任中書令，封為燕國公。他的《奉和聖制潼關口號應制》是這樣寫的：「天德平無外，關門東復西。不將千里隔，何用一丸泥。」此詩人自古天子以德治國入手，提出天下何必用重兵守險，同樣說明了德的重要。而其另一首《奉和聖制度蒲關應制》，應為其伴隨皇帝御駕過蒲津渡所作。蒲關，即在今山西永濟市蒲州渡口，古時按軍事區域劃分應在潼關軍事所轄之內。其時作者與皇帝同渡蒲關，在關城四處眺望，讚歎天下社稷的美好壯觀，告訴皇帝山河都不是國家的至寶，而忠臣才是聖明皇帝的重要寶貝。這首詩寫作地點應該不在潼關，但作者以潼關為中心，詠遍神州四方，詳述伴御之行，告訴皇帝自己的一片忠誠，將御駕喻為寶鼎，把皇帝比作帶來紫氣的真人，全詩沒有一個字是來說唐玄宗如何如何千古聖明，卻將一片恭維的神態躍然紙上，不得不令人為其文采所折服。「蒲坂橫臨晉，華芝曉望秦。關城雄地險，橋路扼天津。樓映行宮日，堤含宮樹春。黃雲隨寶鼎，紫氣逐真人。東詠唐虞跡，西觀周漢塵。山河非國寶，明主愛忠臣。」現在讀起來，我們甚至都以能想像出唐玄宗當時的滿足和龍顏大悅的高興勁兒。
這幾首詩作基本上可以看出，同樣是皇帝，李世民和李隆基的出發點不同，李世民是伴隨著父親南征北戰創立的大唐王朝，再加上他親自策划了玄武門之變，殺死哥哥李建成而登上了皇帝寶座，他的雄心壯志是如何實現他的人生終極目標，即登上帝王寶座，掌控天下，所以他的內心是患得患失的，因而他的詩從氣度上來講是雄偉的博大的其中還夾雜著個人的一已私慾。而李隆基作為李世民的後代，一出生便擁有了皇帝的尊貴身份，他的人生終極目標不是去爭奪天下，而是怎麼治理天下，所以他擁有了以德治天下的政治抱負，甚至對自己的政治主張頗有幾份洋洋自得，總認為自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代聖君。在這裡，我們可以看出兩代皇帝對「德」與「得」的理解各有不同，唐太宗李世民追求的是創天下、得天下，在他看來，得即是德，未得便無德，所以他在行事上多了幾份武斷與自負；而唐明皇李隆基認為以德治國，懷柔天下，才是一個皇帝的大德，才能得到天下人的信服。也正是因為有了以德治天下的戰略思想，大唐玄宗皇帝才得以放開手腳與他的兒媳婦輩的貴妃楊玉環在人間福地華清池演繹一場轟轟烈烈的千古愛情，以致於白樂天先生費神費力地為其創作出一首千秋絕唱《長恨歌》，似乎這玄宗皇帝大有向天再借五百年的鴻圖壯志；也正是基於此，我們的大唐玄宗皇帝還得以聊有閑情拔絲弄弦吟哦風花雪月成為中華梨園之鼻祖。
有了兩代皇帝的不同見解，其身邊的寵臣態度當然是各自圍著自己的主子而定的，魏徵、許敬宗作為建國功臣，雖然也是圍著皇帝的意思而寫的，但他們畢竟與皇帝有著並肩戰鬥的歷史，還有幾份自己的理解在裡面，而象後世的張玄齡、張說、蘇頲則沒有了魏徵和許敬宗的氣度，他們僅是圍繞玄宗皇帝的意思而意思，只是對皇帝的說法進一步肯定加肯定，完全沒有自己的主張。
詩言志，歌永言。我們讀唐詩顯然能夠讀出當時的政治環境和社會現實。雖然每位作者都是以潼關來寫詩，但因為其個人地位、人生經歷的不同，所寫的詩作各有各的特點。潼關自古三秦鎖鑰、雄關古鎮，有多少歷史英雄曾在這片熱土上征戰，隨著朝代的更迭變化，城頭變換大王旗，多少人因為在這裡的征戰經歷而身居要職，一將功成萬骨枯，因關而官，達到了自己的人生頂峰。只有在走上帝王寶座的時候他們這才想起修身治國平天下，因而得到了天下而提出了以德治國，其實不過是在想進一步鞏固自己的掌握和穩固自己既得的權利罷了。
封建皇帝的思想認識永遠超脫不了他們所處時代與社會制度的特性，無論是李世民的「得」和李隆基的「德」，他們的自負永遠都不會達到毛澤東的胸懷「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在毛澤東眼裡他們這些帝王將相全部都是俱往矣的歷史塵埃！
李曉波，筆名鐵泥，網名黃河浪。1973年生，陝西潼關人。中華詩詞學會會員，陝西省作家協會、青年作家協會、楹聯學會、詩詞學會、散曲學會會員，潼關縣作家協會理事，《黃河文學報》副主編，潼關縣詩詞楹聯協會會長。
多年來在省內外發表作品300餘篇（首），作品散見省內外報刊、雜誌、網站，多次在省內外徵文比賽中獲一、二、三等獎，散文、詩作被錄入《陝西詩林擷秀》《渭南當代散文選》《渭南當代詩歌選》《光照人間》《渭南新聲》《渭南詩詞》《渭南詩詞精選》《心海放歌》《對聯中國2009》《對聯中國2010》《西京潼關人》《渭南詩詞大全》《家園：渭南當代散文選》等多種書籍。多部碎戲被陝西省電視台「百家碎戲」、潼關電視台「金城碎戲」欄目播出。2013年出版散文集《清心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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