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盼雪,到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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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還沒開始下,一場接一場的雪事已在心裡紛至沓來。
眾人皆傳,今夜有雪。「今夜有雪」這句表述讓我想起一個角色、一句台詞。
在電影《立春》中,胡金泉是個舞蹈演員,性情溫和。一個男人,老大不小不結婚,整天痴迷於跳芭蕾。這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偏於西北的小城,自然被視為怪胎。而他自己既想追求藝術,又不願承受旁人異樣的眼光。
某個夜晚,胡金泉找到同樣屬於怪胎(至少在他看來是這樣)的王彩玲家,說出兩人通過假結婚打消別人質疑的提議。她感到豈有此理,不願當炮灰,堅決拒絕。
臨出門,胡金泉想了想,貌似刻意也很失落地說了一句:天氣預報說,今天黑夜有大雪。然後就是他手扶自行車,走在黑夜大雪中的場景。煢煢獨行,我看到他的臉上也在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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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在黑暗中大雪紛飛的人啊。」我願意想成這是木心先生的自畫像。
和電影中走在黑夜大雪中的人不同,木心有自願的白雪與黑夜,一個源於他情慾,一個屬於他思想。酸苦即便有,也被文學的可愛、對藝術的深愛稀釋至忽略不計的比例。
不管對於別人來說如何,木心的文字於我而言,就像從來不發脾氣、不裝腔作勢、也不會刻意親昵的慰藉,像溫暖的粥,非常難過的時候才捨得喝。
暮年,木心回到闊別多年的烏鎮,坐在晚晴小築,講述風雨往事。他說,反抗不是一掙一動的反抗,不是直接的,而是從人的根本上,你要我毀滅,我不。「我不」二字鏗鏘有力,眼睛裡的光就是下雪的最初一刻。
當他講到自己從牢獄出來,漸漸做出成績,而那時母親已經不在了的一刻,話語之後的沉默已是大雪紛飛,萬事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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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梵姐說今夜可能千里共飄雪,又發來楊萬里兩句詩:落盡瓊花天不惜,封它梅蕊玉無香。她認為,梅蕊被封便算無趣,於是將原詩改為「落盡瓊花天不惜,且留梅蕊一縷香。」
有點在意料之中,說不上哪裡好,也說不上哪裡不好,就是感覺太規矩。它要落盡,你偏要留,有時勸君更盡一杯酒,倒不如獨自一人一杯一杯復一杯。其實換作我,估計也會這麼改。
因為不善離別,因為不忍離別,也就沒有耐心去做徒勞的留戀,寧可沒心沒肺痛痛快快地失去,也不要在細水長流里煎熬。
後來想想,一封,一留,誰忍心,誰多情,顯而易見。無情的人無趣,情多有時累心。
思緒又隨楊萬里的雪飄到蘇東坡的雪廬。婉約派的李清照有文字潔癖,大部分文人墨客其實都患有這優雅病,蘇東坡豪爽不羈,口無遮攔,寫詩作詞不會一針一線地在文字上做文章。
如果繪畫,李清照工筆,精緻細膩而累人,蘇東坡是寫意,不拘小節而輕鬆。
總之,所以,蘇東坡寫有這樣的詩句:人生到處知何似,恰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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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翻看陸遊詩集,讀到「紅日滿窗聽雪滴」,雙眼似乎被滿窗紅日亮到,又似乎被雪水滴落的聲音驚艷。
到底還是覺得:盼雪是幸福,下雪是喜悅。下雪不冷化雪冷。聽雪時,雪必是從屋檐、枝頭滴落,像盛宴之後的人走茶涼,情人相遇之後即將離別。倘若有人走過,紅日照曬之下,必化淤泥,臟。能文善武的陸遊內心光明,天生敏感柔弱的人卻喜歡擁有、也需要陰暗一隅,聊把雨天當晴天。
陸遊那句詩的可取,要算「聽雪滴」的心境。同樣是聽,對於心裡依賴陰暗的人而言,寧可選擇「留得殘荷聽雨聲」,水滴落於水,水歸於水。更何況,陰雨連綿下的殘荷,相比滿窗紅日容易來得讓人心靜,也更像把人慵圍的沙發。
從盼雪到聽雪,使我歡欣的,是欲下未下和漫天大雪。
江徐,
80後老少女,自由寫作者
煮字療飢,借筆畫心
ID :jiangxv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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