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雲霞：江南好
*在西塘
在家看電視，每每看到有上海或是蘇杭的畫面，我家老太太就忍不住喟嘆一句：還是江南好！
我們一旁竊笑，靜等老太太的下一句，果然，老太太幽幽嘆道：當年如果不是你姥姥，我現在也在上海了……
這裡有典故。
在遙遠的——六十幾年前的——上世紀五十年代，我姥姥進城，幫她的一個遠房表妹照看孩子。
一日，母親進城來看姥姥。
17歲的母親身材高挑，皮膚白皙。圓圓的一張臉，天庭極為飽滿。她穿黑褲，桃紅短衫。
父親那時在稅務局，和姥姥的表妹、表妹夫都是同事，那天，恰好來玩，看見母親，一見傾心。
他追到東廂房，問姥姥的表妹：玉環，來你家的這位是誰？
玉環說：愛誰誰，你也不用打聽，反正不會給你介紹。
父親笑笑，轉身去逗弄搖籃里的孩子。
父親單身，星期天經常到玉環家，找玉環的丈夫下象棋。
姥姥跟玉環說：你這個同事好人才，脾性也好，說話和氣。又說：你蓮侄女還沒對象，還得你給操個心。
玉環說：姐，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
不幾天，玉環就領回個文質彬彬的小夥子讓姥姥相看。
***遊走江南
小伙姓楊，上海人，大學畢業後分到一家國企做會計師。個頭雖沒父親高，但姥姥說，比父親看起來還要斯文。
母親又一次進城，這回是相親。倆人都覺得順眼，很快便開始談婚論嫁。
小楊跟母親說：上海老家來信啦，讓咱一塊回上海一趟。
母親問：你上海的家怎樣？
小楊說：家裡有老母親，還有一個妹妹，市裡有八間樓，郊外還有半畝墳地。
姥姥心裡有點忐忑。
小楊跟姥姥保證：一結婚就讓蓮進廠，我們不回上海，守著您老人家過日子。
對於這門親事，白天，姥姥是願意的；晚上再想想，人家也就一個兒，哪能長久留菏澤，早晚都是要回上海的。上海到菏澤，一去兩千里，想見閨女也難了。這樣一想，還是不能同意。
於是分手。楊會計不甘心，一遍遍去問玉環：到底因為啥？不是說了不回上海了嗎？
*母親的青春歲月
最終父親和母親走到了一起，也是玉環做的媒人。她在把母親介紹給父親之前，正告他：不許再挑三揀四哈，這可是我親侄女。父親連連答應，說這次是選定啦。
父親和母親結婚後，也有吵吵鬧鬧的時候，因為兩個人的性格並不太合拍。
父親是慢脾氣，母親是急性子。母親好強，父親中庸。母親凡事追求完美，父親是過得去就行。
他倆的小摩擦，持續了半生。人到中年，才漸漸和諧起來。
母親說，生氣的時候，不免會想：要是當初嫁給那個上海人，日子也許過得更和美。
父親呵呵笑，說：老桑，你也就這命。要是你去了上海，光那八間樓，文化革命中就夠你受的。
母親想想，也便釋然，一指頭點到父親額頭，說：我這輩子，合該跟你磨牙。
母親心裡的上海情結也許從年輕時就有了，她戴上海表，騎上海產的鳳凰牌自行車，喜歡聽越劇。無論是看電影還是看電視劇，一看到上海或江浙一帶的畫面，就忍不住感慨：山清水秀，還是江南好啊。
和她的同齡人相比，母親去過的地方算是多的。但72歲之前，她並沒去過上海。
我們知道母親的心結，她真的想去江南走一遭，看看她牽念的上海，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旖旎和繁華。
父親去世後，母親陷在悲傷的情緒里久久不能釋懷，對著他的遺像、他用過的煙灰缸、他的將軍呢大衣，暗自垂淚。
我跟母親開玩笑：老太太，沒想到你和我爹感情這麼深。母親說：我和你爸1957年結婚，2007年他去世，怎麼說也是生活了五十年。雖說也有看不慣的時候，他心腸可是好的。
大嫂帶母親出去散心，問我：妹，你說去哪裡旅遊好啊。我說，那就來場江南行吧。
2008年春天，大嫂帶著老母親，去了上海、南京、蘇州、杭州、無錫、嘉興、寧波，在江南的青山綠水中，老太太終於露出了開心的笑顏。
*去年秋天游南京
我也是有上海情結的。
小時候住在儀錶廠的筒子樓里，父親的同事中有青島人也有上海人。雖然吃了不少的青島餅乾，但還是對上海的大白兔奶糖更感興趣。走在廠區里，感覺最好看最有范兒的，也要屬上海小姐。
我在一完小讀書時，從上海轉來個女同學，和我們「芝啊、芳啊、英啊、霞啊」的俗名不同，人家的名字叫胡汀。那時我們還不認識「汀」這個字，有同學問:你叫胡丁？我們的汀汀同學微微一笑，用軟軟糯糯的普通話說:這個字讀ting，意思是湖中的小綠洲。
胡汀轉來不久就是六一兒童節，那天，她穿了件蘋果綠的圓領襯衫來上學，那樣別緻的襯衫，讓我們的汀汀美女一如童話里的公主。她說:這是姑姑從上海給我寄來的兒童節禮物。
我家也有親戚在上海，是奶奶的弟弟和妹妹，他們是上世紀三十年代就去了上海。
上世紀四十年代中後期，爺爺去世之後，14歲的父親曾去上海投奔他舅舅。許是不適應，父親在那呆了一年多，便回來了。
上世紀八十年代，大哥去上海出差時曾去看望過這門親戚，那時舅姥爺已過世，舅姥娘也老邁到近乎糊塗。大哥坐了一會，放下禮物便走了。
*** 江南好
當年考大學時，我在志願書上填的都是上海的大學，其中就有上海交大、華東政法、華東師大，足見我喜歡江南的心有多麼熾熱。當然，也足見當年的我是多麼的不知天高地厚。
電腦上有款遊戲，輸入姓名和出生年月，立刻給你一個「前生是什麼」的答案。
我也被人拉到電腦前，屏上顯示「秦淮歌女」。
我沒忍住，一口茶噴到電腦屏上:耶，耶，耶，就我這樣五音不全的人，前生會是歌女？
閨蜜們鬨笑，說:再輸一遍試試，弄錯了吧，該是秦淮名妓。
一幫損人精！衝冠一怒為紅顏，說的是吳三桂為了陳圓圓，秦淮八艷中的哪一位，不是一顧傾城二顧傾國的主兒？我等凡俗柴禾妞，是連回頭率都不及格的人。
*江南好
自己沒有實現的願望，常常加註到孩子身上。
馨美女讀高三的時候，我們在學校附近租房陪讀。
晚上，孩子們在學校上晚自習，家長們在校門口開站談會。
有人說，解放街上有個算命的，都說算得准。立刻有人附和，說是是是，昨天誰誰誰的媽媽去算了，說得還真准。
一位熟識的家長嘆道:對孩子考學的事心裡真沒底，要不也找他算算去。
做記者做出的職業病，對什麼事都好奇都感興趣。於是，第二天，便陪這位家長去算命。
算命先生隱在一個深衚衕里。桌上一個本兒，手裡拿支筆，白凈臉，戴副黑框眼鏡，五六十歲的樣子，倒是沒有江湖氣。
那位家長開始訴說她對孩子考學的種種擔憂。老先生不搭話，靜靜聽完，才詳說一二三。
待她算完，我們正準備抬腿走人。那老先生望定我，說:你不打算給孩子問問前程？
那位家長立刻說:既然來了，你也讓先生給說說吧。
我無奈坐下，報了出生年月。老先生說:孩子上大學，最好往東南方向去，那裡的山水滋養人。
一說東南沿海，我立刻來了精神，再想多問兩句，他老先生竟閉口不言了。
我一面怨老先生吊人胃口，一面心裡琢磨:東南方向，那不就是上海或者蘇杭嗎？倒真的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馨去了南京，是否也是一種天意？
***上圖：馨在西塘
下圖：馨在上海金山
彷彿去南師大讀大學的是我自己，尤其對有「江南文樞」之稱的文學院心生敬畏。每次去隨園校區，都要在「金陵女子大學」舊址前久久佇立。
馨在南京讀了本科讀研究生，我也在每一個能抽出時間的假期里，頻頻地往南京跑，順帶游遍了江浙，在江南的和風細雨旖旎風光里，由衷感嘆:還是江南好！
江南情結濃如墨，所以，當菏澤有一處清幽庭院被命名為「江南里」的時候，我莫名地感覺親切，只看那名字，便彷彿望得見一抹綠色。
江南好，
風景舊曾諳，
日出江花紅勝火，
春來江水綠如藍，
能不憶江南？
** *馨小姐
辛雲霞
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高級記者，菏澤電視台「百姓天天看」欄目製片人。愛閱讀，愛電影，愛旅遊，愛美食。有散文集《女人筆記》出版。
TAG:辛雲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