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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多多:一個都不能掉隊

作為一名生於雲南,長於雲南的作家,這片土地的力量、疼痛、期盼一直伴隨著葉多多。雲南脫貧攻堅的關鍵時期,她既是記錄者,也是親歷者。行程兩萬多公里,採訪了100多個自然村的300多個典型人物後,她以這部紀實文學作品刻寫雲南貧困地區人民走向幸福的起點和標誌。

一條懸崖路的前世今生

「五、四、三、二、一……」

字振華面色凝重地揮手下達了起爆令。隨著一聲巨響,寂靜的山谷上空霎時騰起了衝天的煙霧,爆破一舉成功。在掌聲和煙霧瀰漫中,我看見了這個硬朗的彝族漢子臉上洋溢著的堅毅與自信。

2016年11月10日下午18時3分,對於福田村彝族北組的村民來說,是一個歷史性的時刻,也是一個值得永遠銘記的日子。硝煙散去,字振華第一個走向現場查看。向晚的陽光在他身上投去了一抹明媚的金色,村民小組長陸文龍看著他長長的背影感慨道:「字書記為了我們,太拚命了。」

福田村彝族北組位於海拔3200米的高山之巔,33戶118人像蘑菇一樣散居在山裡。大多數時候,他們的生活僅限於沉寂的山谷。早晨,當洋溢著木柴味的炊煙飄盡之後,人們就開始從村子裡往外走,到山上的包穀地或洋芋地里去。藍得心碎的天空,綠得冒油的樹木,脫貧對於他們來說,只是一個深藏於心底的夢想。

2016年10月20日,我們開車隨字振華去彝族北組。泥土和碎石組成的路面塵土飛揚,很多路段從車上只能看到無底的深淵,車身貼著峭壁一點點慢慢往前挪動,岩石上刀鑿斧劈的痕迹見證著這裡三代人幾十年的期盼和努力,很長時間,它們以拙樸的力度刺痛著我的眼睛。

不時會遇上一兩個趕著騾子的農人沿著凸凹的山路走來,狹路相逢,我們得提前找好避讓的地方。側身相讓的一刻,我看見了他們的額頭上布滿了晶瑩的汗滴。

在山地談交通,話題尤顯沉重。每一個山地的孩子,當他稚嫩的雙腿能夠離開房屋,走得稍遠一些的時候,他平生的第一次收穫,就是一小兜,甚至僅僅是一小把野菜。像第一次覓食的小獸,他內心充滿了難言的怯弱與興奮,一步一步順著地埂在那些蓬勃的植物中仔細尋找、辨認,希望能夠儘快找到人和牲畜可以果腹的食物,薺菜、灰灰菜、馬豆草,這些淺根植物都是他力所能及的,地埂上那一行小小的腳印,就是他全部生活的起點。

從此,他將沿著祖輩父輩的足跡,不停地在山裡走,走向成熟,走向衰老,也很難走出這片山地。

村民小組長陸文龍告訴我們,從爺爺起,他們一家三代都是村民小組長,爺爺當年是個有想法的人,走出大山,走向外面的世界是他和村民們夢寐以求的願望。於是,1992年爺爺開始帶領村民挖山修路,大家協商,每戶出一個工,每天不間斷地開挖。那時陸文龍剛到上學的年齡,爺爺告訴他,等路挖通了,他就可以坐著汽車去上學了,爺爺的話在幼小的陸文龍心裡播下了一顆希望的種子。

然而,現實對於一個心懷美好夢想的山村少年來說,卻殘酷得有些令人心碎,出山的路,一挖就是13年。鋤頭從爺爺手中傳到了父親手中,又傳到他手中。目標卻依然是「把路鑿通!」雖然兒時的夢想依然清晰如昨,但他已經很少激動。

日子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過去了。

他再也不會去注意家裡的核桃樹已經發出了好看的嫩芽,也不會注意到頭上的天空是多麼的藍,太陽正隔著樹葉透出一束束耀眼的光,光里有些小小的亮點,那是些憋了一個冬天的小飛蟲,它們自由自在地享受著春風與陽光。與很多農人一樣,他從來不會留意到身邊的風光,卻很小就學會讓自己像樹一樣深深紮根於土壤,尋找賴以生存的食物。這是必要的。

降生在哪裡是無法選擇的事情,靠天吃飯的日子也不能不讓人揪心,種子如期播了下去,心卻跟著懸了起來,收穫太難預料。如果碰上幾場喜雨,種子出得整齊,自是歡喜,但仍然不敢有絲毫的懈怠,草因此而鋤得更勤,家裡神龕上的香火和供品也添得更旺。缺雨的年份就不用說了,除了張羅著找找野菜采采草藥什麼的,只有對著老天祈禱了。即使是無神論者,在災難和困厄面前,也不是了。

2005年,一條2.5米寬,7.8公里長的土路終於把彝族北組的村民引向了外面的世界,村民們又一鼓作氣,繼續投工投料,挖了一條輔線,把最遠的兩家人聯了起來。從此,村民們在這條路上來來往往,生生死死,趕集、種地、收穫、接送神靈、嫁娶新娘,一走就是11年。

去往彝族北組的路上

我們的車子在稀爛紅土的糾纏下徹底淪為了廢物,人在酷烈的山地,無奈而無助是常有的事,我們只好棄車與小陸一起步行進村。到達山村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小陸的父親早已等候在村口的小路上,母親擔心兩個兒子出事,連忙在神龕前點燃了三炷香。

旅遊鞋灌滿了泥水,一陣巨大的寒冷和疲倦襲了上來,我靠在牆邊閉了一會兒眼睛。大夥說話的當兒,小陸的母親捧來一碗開水沖的蕎麵糊糊放在我手裡,讓我趁熱喝下去。

我一再推辭,大嬸不高興了:「字主任為我們脫貧跑上跑下,跑得腳板翻天,不要說喝蕎麵糊糊,連感謝他的話也不讓我們說一句。你們跟著他大老遠跑到這山旮旯里,還不是為我們好,你不喝我們怎麼過意。」說著,這個樸實的彝族婦女又往碗里加了一勺白糖,反覆催促著我:「快喝下去,暖暖身子。」

一陣暖意漫上我的心底。

在火塘邊,字振華連夜召開北組、南組兩個村民小組會議。望著從山坳里聚攏來的村民,字振華有些歉意地說:「大家辛苦了,我們這麼晚連夜召開會議,是要決定一下彝族南組修建文化廣場的事情。」

說話間,彝族南組有村民怯生生地提出:「各村都有文化廣場了,政府什麼時候也給我們7戶人家修一個跳舞演戲的小廣場呢?大家心裡一直期盼著,哪怕比別的村小一些也沒關係,我們小組人也不多。彝族人喜歡跳舞,心裡不舒服需要跳舞,高興、有喜事更要跳舞。」一雙雙期盼的目光看著字振華。

火塘邊的他們,無論是老人還是孩子,所有人的臉都是那麼淳樸,彷彿哪怕是天塌下來了,也沒有必要焦慮和絕望,這樣的臉已經不多見了。而現在,他們不過是要求一個小小的廣場,一個在深山裡讓歡樂瀰漫的地方。

彝族大部分生活在高寒山區,快樂來自火塘和大地,他們從來沒有離開過火塘,火塘在山與水之間,在濃鬱熱烈的身體之間,在懷舊與眷戀之間,在等待與守望著的彝族人心窩深處,火塘塑造了彝族人永不滅寂的歷史。

火塘暗藏著一套神秘的語言,暗藏著每一個家庭興盛和死亡的全部秘密。然而,隨著安居工程的推廣,隨著人們生活條件的改變和提高,火塘正在消失,現在很多的彝族人已經過上了漢式的生活,將來的彝族人也一定會告別貧困,過上一種更為舒適的生活,通電通路,古老的山寨很容易就與外面的世界接軌。

字振華心頭一熱,堅定地說:「大家放心,文化小廣場是一定要修建的,我們還要裝起大喇叭,不但可以唱歌跳舞,還可以從這裡聞聽黨的聲音、外面世界的聲音。

字振華一席話,說得大家紛紛鼓起了掌:「有字書記這番話,我們心裡就踏實了。哪怕我們只是深山裡的7戶人家,黨沒有忘記我們,政府也沒有忘記我們,我們也在黨的光輝照耀下呢。」

說這話的時候,大家表情認真,一點也不走過場。

如果不是親耳所聞、親眼所見,也許會覺得這話有點矯情。一直以來,山村以外的人們都生活在燈火輝煌,鋪著水泥,車水馬龍的城市裡,這樣的生活徹底剪斷了人與土地、自然的聯繫,人們理所當然地認為,一切本該是這樣。換句話說,山裡的悲劇于山外的人是遙不可及的,麻木是很普遍的現象。很幸運,我能夠來到他們中間,來到脫貧攻堅的第一線,能夠以理性的目光打量著這裡正在發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

刊於《文學報》2018年1月25日,節選自《一個都不能掉隊——雲南脫貧攻堅之路》葉多多/著,雲南人民出版社2017年10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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