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能比王羲之寫得好嗎?
書法愛好者、初學者提出的問題無拘無束,沒有條條框框,看似荒誕,實際對學書理解大有裨益。但是這些問題有時天馬行空,很容易便超出了一個學科的範疇,反倒讓別人覺得你是外行,實際上你只是問錯了對象,得到的往往是「約定俗成」這樣的答案。又或者問的問題一針見血,過於透徹,完全不給人面子,這樣也得不到答案。「初學問答」會嘗試回答這些「奇怪」的問題,希望大家都可以找到自己要的答案,有什麼奇怪的疑惑也可以在文下留言,越奇越好。
問:現代人能比王羲之寫得好嗎?
這個問題之所以難以回答,因為它非常複雜而「奇怪」,複雜在它實際包含了審美標準,書法史和學書過程三個問題。我們可以把它翻譯成繪畫所相對應的問題,這樣每個人都很容易能看到它的奇怪之處。
問:畫畫能比畫得像還要好嗎?
之所以翻譯成繪畫(西方繪畫),因為人對圖畫有著更本能的理解,即使不了解藝術和藝術史,也能夠本能地覺得一幅畫好不好看。
經過這樣的轉換,我們就可以輕鬆回答這個問題。「我們能不能比畫得像畫得還要好?」這顯然取決於你個人和時代的審美標準。如果生活在一個以畫得像為標準的時代,那麼「像」就是最高的準則和目標,總體來說,西方繪畫在19世紀後期現代藝術之前都遵循以描摹再現現實為標準的。對應書法,如果生活在以二王書法為最高審美標準的時代,超越二王顯然是不可能的,人們只能夠接近二王,越接近則越好。
當然這是非常理論化的情況。在現實的藝術史中,畫得「像」其實是一個非常模糊的標準,它是一個範圍,而不是一個點。以文藝復興為例,北方文藝復興的「像」和義大利文藝復興的「像」就差很多。而書法「像」王羲之,也是一個範圍,歷代大家對二王的詮釋可謂百花齊放。
北方文藝復興
Titian Self-Portrait 1567
哪種「像」更像現實呢?是精細準確描摹還是粗糙模糊的?
對「現代人能不能比王羲之寫得好?」這個問題,我們只是把它等價成了另一個較直觀的問題加以解決。但這對(嚴肅的)初學者來說帶來了一個新的問題:為什麼書法像王羲之可以等價成畫畫像現實?
畫畫要畫得像現實似乎是個直覺的天經地義的事,書法要寫得像王羲之,雖然不是一個直覺的選擇,但這卻是書法史和漢字史決定的。
我們現在看到的漢字書體形態(此處省略一萬字)自東漢晚期開始出現至東晉王羲之「今體」將其完善,漢字(至今任然是)本身和王羲之就密切相連,寫王和寫字從某種意義上說是等價的,就如同畫畫就是指描摹現實一樣。
長沙走馬樓吳簡
《中國書法史》第三卷作「然考人當如閑法」,《中國書法》長沙走馬樓吳簡草書形態初探作「然考人尚如官法」,各錯一字,應作「然考人當如官法,不得妄加毒痛」
從審美和社會學(Bourdieu)角度,歷史上三次大規模的購募王書,發生在南朝宋泰始年間、梁武帝時期和唐貞觀年間,尤其是唐太宗對書法和對王羲之的喜愛,造就了文人士大夫階層自古的以王羲之為最高標準的確立。在複製手段落後的古代社會,社會地位越高,越有可能見到王羲之的真跡收藏,越能夠獲得書法上的養料,書法越能精進,這是環環相扣的士大夫社會審美機制。
至此這個問題已經解答完畢,能不能比王羲之寫得好,取決於每個人的標準,是不是認為王羲之是書法的最高標準,或者你是不是覺得畫畫誰畫得最像就是畫得最好。
但這樣的回答仍然非常理論化,與現實情況似乎有著很大的矛盾。(西方)繪畫在一百年前已然徹底拋棄了以「像」為標準的審美,中國的士大夫體系也已經在一百年前土崩瓦解,為什麼大家還是要練王羲之?
這可能仍舊不是一部分初學者真正的提問動機,其實的問題是:既然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審美標準,我為什麼要辛苦練字,我自己的體哪裡難看了?
學畫畫的意思難道不是先學會畫像嗎?然後在這樣的造型構圖能力基礎上,再發揮自己的美學觀點和獨特審美。
Pablo Picasso Science and Charity 18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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