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六朝興廢事，一樽且向畫圖開：元代錢選

最新 01-27

錢選( 1239-1299)，字舜舉，號玉潭，別號有巽峰、清癯老人、元習懶翁、香溪翁等，烏程（今浙江湖州）人。錢選博學多藝，精音律，工詩，善書畫。南宋景定三年入進士，欲踏上仕途，恰逢宋廷傾覆，身心遭到重創，遂將撰著的《論語說》、《春秋餘論》、《衡泌閑覽》等書稿全部焚毀。錢選和趙孟頫是同鄉好友，二人與王子中、牟應龍、肖子中、陳天逸、陳仲信、姚式並稱為「吳興八俊」。至元間，趙孟頫等人被薦入朝，錢選不齒，自謂「恥作黃金奴」故而張羽《靜居集》云：「至元間，子昂被薦入朝，諸公皆相附取官達，獨舜舉齟齬不合，流連詩畫，以終其身。」

△元錢選(傳) 《鼠圖》

錢選作為遭受亡圍之痛的士大夫畫家的典型代表，對元代朝廷的招賢政策不屑一顧，歸隱山林，以繪事自遣。錢選曾作詩曰：「不管六朝興廢事，一樽且向畫圖開。」據說，錢選性嗜酒，酒不醉不能畫，然絕醉亦不可畫，惟將醉醺醺然心手調和時最能畫，畫成亦不暇計較，往往為好事者持去。如此看來，錢選所畫，不僅僅是畫也，實乃書寫心中之氣也。他的這種心境在眾多詩篇中表現明顯，「一日興來何可遏，開窗寫出碧岩岩」、「胸中得酒山孱顏，木葉森森歲暮殘」、「我亦閑中消日月，幽林深處聽潺潺」，都是錢選內心世界的真實寫照。錢選曾作《梨花圖》卷，題材十分簡單，僅畫一朵盛開的梨花。「梨花」者，「離華」諧音，感慨其喪國之痛也，並配詩日：「寂寞闌干淚滿枝，洗妝猶帶舊風姿；閉門夜雨空愁思，不似金波欲暗時。」

△元錢選《早秋圖》

趙孟頫雖然沒有像錢選那樣「潔身自好」，但對錢選的士大夫氣節還是非常敬佩的。趙孟頫早年曾向錢選請教畫學，問他：「何為士氣？」錢選答日：「隸體耳，畫史能辨之，即可無翼而飛。不爾便落邪道，愈工愈遠。」簡短的一句話，道出了錢選的繪畫思想，其一為以書入畫，以存古意，其二是強調逸氣。錢選認為，融書法於畫法，即如寫古隸一樣，運筆穩重沉朴。顯然，這是對南宋末年行筆揮灑過分輕率，流於淺薄之弊病的抨擊。趙孟頫發揚了錢選的尚古思想，高舉復古旗幟，開一代新風。錢選認為，「愈工愈遠」是當時繪畫的弊病之一，唯有不計工拙，書寫胸中逸氣，這才是繪畫的最高妙處，趙孟頫等人對錢選的繪畫思想有所發揚。趙孟頫入仕後，仍對錢選尊崇有加，常有詩詞往來。趙孟頫在《四慕詩和錢舜舉》一詩中，開頭寫道：「子晰有高志，悠然舞雩春。接輿驚非狂，行歌歸隱淪。」在《錢舜舉著色梨花》一詩中，題日：「東風吹日花冥冥，繁枝壓雪凌風塵。素羅衣裳照青春，眼中若有梨園人。」結尾時補充道：「前無古人，自成一家。」明張羽在《靜居集》卷i中有《錢舜舉溪岸圖》詩，其中日：

憶昔至元全盛日，天子詔下征遺逸。

吳興八俊皆奇才，秀邸王孫稱第一。

一朝玉馬去朝周，諸子聲名總輝赫。

豈知錢郎節獨苦，老作畫師頭雪白。

江南沒骨傳者稀，錢也得法誇精奇。

晴窗點染弄顏色，得錢沽酒不復疑。

今人只知重花鳥，豈識此圖奪天巧。

玄雲抱石雷雨垂，蒼山夾水龍蛇繞。

岸側溪回共杳冥，蒲稗深沉映魚鳥。

漁舟乍隨遠煙散，客子競渡澄江曉。

自雲布置師北苑，只恐庸工未深了。

卷余更有魏公題，字擬鐘王差未老。

鄭侯得之恐神授，使我一見喜絕倒。

雙溪流水清何極，城外南山空黛色。

文章翰墨何代無，二子儔能躡其跡。

為君題詩三嘆息，於乎古人難再得。

顯然，不了解錢選其人就無法理解錢選之畫。從某種程度上講，錢選的繪畫是錢選內心世界的真實寫照。

△元錢選《山居圖》紙本

錢選善畫，花鳥、山水、人物等，皆開一代新風，其中，以花鳥畫成就最為突出。他的花鳥畫，在院畫基礎上吸取揚無咎一派水墨花卉技法，創造了新的體格。他的山水畫以青綠設色見長，取法董源的變體山水而有所推動，開啟了元代水墨山水畫的先聲。錢選還善人物，風格亦較古拙。他還進一步發展了文人畫題寫詩文的傳統，這一格式被後來文人畫家廣泛採用，逐漸形成詩、書、畫緊密結合的鮮明特色。此外，他還提倡士氣說，倡導戾家畫，這些主張對後世文人畫影響頗大。

錢選的花鳥畫以北宋趙昌和院體為宗，畫面以色彩渲染為主，常作花草、蔬果等平凡題材，筆致柔勁，著色清麗，講求「士氣」，是中國花鳥畫史上從工麗轉向清淡的里程碑。花鳥代表作如《八花圖》、《花鳥圖》《白蓮圖》等。

錢選《八花圖》局部

錢選《八花圖》卷：紙本，設色，縱29.4厘米，橫333.9厘米，現藏於故宮博物院。《八花圖》是錢選早年的作品，此卷以分段法描繪了海棠、梨花、杏花、水仙、桃花、牡丹等八種花卉，每種相對獨立，又整體統一。八種花卉姿態各異，其筆致柔勁，一絲不苟。敷色清雅，濃淡相宜，整幅氣息工整而不滯板，秀雅而不纖巧。右下方鈐「舜舉」印一方，拖尾處有趙孟頻題跋，日：「右吳興錢選舜舉所畫八花真跡，雖風格似近體，而傅色姿媚殊不可得。爾來此公日酣於酒，手指顫抖難復作此。而鄉里後生多仿效之，有東家捧心之弊，則此卷誠可珍也。至元廿六年九月四日同郡趙孟頫。」

錢選《花鳥圖》

錢選《花鳥圖》卷：紙本，設色，縱38厘米，橫316.7厘米，今藏天津市藝術博物館，原系清官舊藏，《石渠寶笈》著錄。此卷首段描繪桃花翠鳥；中段描繪牡丹，末段描繪寒梅。每段均題有詩文，並分別鈐「翰墨遊戲」、「錢氏舜舉」、「舜舉」、「錢選之印」印章數枚，末詩後署「至元甲午畫於太湖之濱」，可知此圖的創作時間為至正三十一年( 1294)，系錢選晚期的得意作品。卷尾有清高宗弘曆和錢詩原韻行書詩三段，此外，明人黃姬水、陳汝器、李應薦等均有題記。

趙孟頫在《八花圖》中稱錢選「爾來此公日酣於酒，手指顫抖難復作此」，又評其畫謂「作著色花，妙處正在生意浮動耳」，這些材料說明，錢選晚年時經常出現顫筆作畫。錢選用顫抖作畫，一方面是因為年齡不饒人，欲工而不能，顫筆較容易運指，另一方面是錢選不願意一味模仿古人，希望有所創造。此外，錢選繪畫名氣大，模仿造假者眾，錢選在身體出現病況時藉此想自出新意，以抵制贗品。1970年，山東鄒縣發掘出明魯王朱檀墓，其中隨葬的繪畫中就有錢選的紙本《白蓮圖》，自題詩：「裊裊瑤池白玉花，往來青鳥靜無嘩。幽人不飲閑攜杖，但憶清香伴月華。」在題詩後，有一注，值得關注。注日：「余改號霄溪翁者，蓋贗本甚多，因出新意，庶使作偽之人知所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