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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牽千里,緣聚平遙

2018年的第一場雪像尺把厚的棉被,把信陽市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人們把被子蹬了又蹬拽了又拽,探出頭來。頃刻,強烈的雪光直逼過來,迷濛的雙眼眨了又眨,茫茫天地間,除了白還是白。

千里之外的山西省平遙市,三姐的電波正穿過厚厚的雪層送達我的手中——外甥於臘月初六喜結良緣,請我這做舅舅的務必赴宴。同時,我的哥哥姐姐們也得到通知。經過一番商討,定下方案:二姐從安徽蕪湖,四姐從浙江杭州,二哥從廣州,大哥和我從老家信陽,「兵分四路」,齊聚平遙。窗外,雪花大如席,它帶著我飄啊飄,飄進了似水的流年。

我有四個姐姐,三姐最慧。1983年春,我所在的上石橋鎮只有一兩家商店有五香瓜子售賣,十七歲的三姐不知從哪兒搞的貨源,在鎮上擺了個地攤,售賣五香瓜子,這是鎮上唯一的賣瓜子的地攤。我那時才讀初一,不諳世事。只隱約記得,每晚,三姐在燈下把大捧大捧的硬幣——一角的,兩角的,五角的……用膠布一摞一摞地捆紮起來,整整齊齊地放進箱子里。

幾個月後,擺攤的多了。三姐賺到了自己生平的第一桶金,收手。這時,鎮上來了個裁縫大師,辦起了裁剪培訓班。三姐果斷報名,成了第一批學員。學期結束,師傅對三姐倍加讚賞,說三姐是可造之材。三姐買布料,率先給自己和四姐各做了一套衣服,廣告效應立即出來了,引來村民的嘖嘖稱讚。於是,村民們接二連三地買布料,拿給三姐做。那個年代,農民窮,買成品衣服太貴,還不一定合身。而自己買布料量身定製又得體又便宜。三姐很快就有了名氣。

村裡有兩個跑生意的俊小伙,愛美,買來上等布料拿給三姐做褲子。兩條褲子布料的價值是38元,這在1983年,對於一個鄉下人可不是零花錢,三姐做一條褲子的加工費不過是一塊二毛錢。三姐裁好布料後拿到鎮上去鎖邊,在一家商店買扣子時不幸被扒手偷了。三姐回到家,沒停留片刻,就打開儲物箱取出錢來,給那兩位小夥子送去。時隔三十多年,我還清晰記得,三姐出門時眼裡噙著淚花。那兩個小伙重新買了布料,再次拿給三姐做,並且加付了工錢。

轉眼兩年過去。裁剪班一期接一期地辦,會做衣服的越來越多。三姐一邊做衣服一邊開始留意收音機上的廣告信息。聽著聽著,三姐出門了,她隻身一人闖到了合肥,目標是學習沙發製作技術。當時,「沙發」這個詞兒在農村是新鮮的,時髦的,稀奇的。

就在這當兒,三姐邂逅了現在的姐夫,並執意遠嫁。我上面有兩個哥哥,四個姐姐,對於三姐的決定,一半支持一半反對。大字不識一個的大哥反對得最強烈:「嫁這麼遠,到老了回來一趟你們知道有多難嗎?」我才讀初二,說不上話。讀過私塾的父親最終支持三姐的決定。

這麼多年,我一直想:三姐如果不過早地羈絆於婚姻,事業之路或許能走得更遠。是否會更幸福?答案當然是無解的。世事如棋,落子無悔。張愛玲的《半生緣》里有句廣為流傳的話「我們回不去了」,飽含滄桑和無奈,映照在每個人身上。

雪繼續下著。我想,這次見到三姐,就探析一下三姐的內心吧。

1800里的路程,高鐵跨了八大步就到了。想起大哥當年的喟嘆,我望向車窗外,視物像箭一般刷刷刷向後倒去。三姐回一趟媽家難嗎?高科技作了有力的闡釋。眼下,信陽在建飛機場,建成後,兩個鍾就到太原。當前的中國,真箇是:

入地上天,恣意縱橫八萬里;

爍今震古,吟風笑傲五千年。

想著想著,我的熱血沸騰了。

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如今的山西農村娶媳婦,新郎新娘依然坐轎,同時有馬隊、車隊陪護。流行歌舞表演加上嘹亮的嗩吶喧鬧出山西獨特的民俗。

迎來送往,忙裡忙外,三姐一連幾天片刻無暇。待得塵埃落定,我問三姐,你先前的那些獎狀還在嗎?三姐說,房子重蓋都二十年了,獎狀早不見了。我說,那是榮譽,花錢買不來的呢!

時光倒回到1988年,命運安排我去山西的煤窯挖煤。三姐和姐夫從另一個縣趕過來接我去家裡小住。山西的山,峰外有峰嶺外有嶺,逶迤連綿,盤山小道九曲十八彎,直彎進白雲里去。到了三姐家,我發現三姐的住室的牆壁上貼滿了獎狀,有「勞動模範」,有「致富能手」,有「三八紅旗手」……我為三姐感到自豪。一細問,才知道三姐來山西後盡自己所學辦起了裁剪培訓班,帶出一批批學員。無論新老學員,不管何時登門請教,三姐都百問不厭。我只住了三天,就有兩個學員拎著布料向三姐請教裁縫細節。

然而,三姐的獎狀沒保留,卻保留了娘家人的多年前的照片,有姐妹有嫂子有弟媳有外甥外甥女有侄子侄女……這些照片,已經泛黃、褪色,但歲月的印痕歷久彌新。三姐把它們貼在房門口的櫃門上,這個位置,進出房間隨時可以看到,三姐沒把它們放進影集里,放在這裡,是刻意的嗎?我能想見三姐剛嫁到山西的思鄉之情。那時,我們不理解她,少有安慰疏於問訊。但三姐每年回娘家照例給我們帶特產做衣服,盡到自己的應有關懷。直到前年,三姐都不怎麼做衣服了,依然用加絨保暖布料給至親們做了保暖內衣。這三個冬天,我把它穿在裡面,那種暖意格外不同。

常常,我聽到「生兒不如養女兒」這句話。我揣度,觀察,比較,體會,認可它有理的一面。比如我自己,在外打拚多年,不過是三年五年才回一趟老家,而三姐遠嫁1800里卻每年必回。她暈車,每次遠行都要吃暈車藥;她賺倆錢不容易,卻不吝嗇;她雖然到現在用的依然是「老爺機」,但不疏於對親人的問候;她學歷並不高,卻深明大義。1986年,父親患食道癌,病情加重。當時我正在外求學,父親不讓通知我。三姐偷偷給我寫了封簡訊,寥寥數語:「老弟,爸得了食道癌,病情加重了,你該回來一趟。別不多說,見面再敘。」我見信後立即啟程。

大哥二哥沒通知我,外嫁的三姐卻通知我。多年以後,我才體會三姐當年的心情以及思想的正確性。她通知我,一定經過了反覆的思考。

婚宴諸事皆畢,我就想問問三姐:嫁到山西後悔過嗎?這32年幸福嗎?但好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一切忙罷,三姐夫弟兄四人、四個家庭的成員悉數到場,陪我們一行人吃飯。地道的山西汾酒山西菜,濃濃的兩地情。席間,健談的三姐夫的四弟對我說,你姐夫是老大,大事情我們都聽他的,實際上,自從父母過世後,我們家族的大事小情到最後都由你三姐拿捏。我心下一動,想問三姐的話看來是不用問了。

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曾為幸福定出了兩項標準:積極的活動和免於災禍。照這看,三姐算得幸福;又有哲人說幸福和快樂有三個必不可少的因素:有希望,有事做,能愛人。照這看,三姐又算得幸福。三姐不是有錢人,不富貴,但她用自己的智慧和勤勞的雙手博得一個家族的擁戴,並且淡定從容,不忘初心。以前,我常常想三姐遠嫁對與不對、幸福與否的問題。現在,我不再想這個問題,因為幸福的標準定在自己的心裡。秦相李斯年盛時,傲視天下,他說:「詬莫大於卑賤,而悲莫甚於貧困,久處卑賤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惡利,自托於無為,此非士之情也!」貪愛富貴的他,在多舛的宦途上,終於賠上自己和兒子的身家性命。臨刑之際,他黯然地對兒子李由說:「吾欲與若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此際,他曾想起少年時上蔡的春天,他牽著狗,帶著兒子,一起去逐野兔——這是每一個農夫都能觸及的幸福,然而卻成了他臨刑前的夢囈。

苟活半世,庸碌無為。倒是對世態炎涼及人生的悲喜劇多了幾分洞穿。鉛華去盡,大道至簡,我們活著,太多的東西真的不一定需要。

出發的前一天,三姐把我們先安頓在商務賓館,之後帶我們遊逛平遙古城。飛檐翹角的古建築、古色古香的商鋪和街道彷彿讓我們穿越到民國。在一家照相館門前,我玩心大起,讓大哥和我做了一回黑社會老大,二哥當上了國民黨軍官。三弟兄合影已是三十年的事了,如今,大哥61歲,二哥55歲,我47歲,時光飛逝難掩臉上溝壑縱橫,但歲月的鏡頭將永遠定格這一瞬間。晚飯畢,三姐帶我們欣賞大型多幕舞台劇,飽覽平遙文化,一睹晉商風采。高規格的劇情編排,匠心獨運的舞台設計,五六十個演員同時上陣的震撼表演看得我們如醉如痴。我問三姐,你之前看過嗎?三姐搖搖頭。238元的票價,三姐自己是不會這麼奢侈的。

終於到了依依惜別的時刻。三姐說,老家在建飛機場,我家屋後不遠也在建飛機場,再過兩年,我們見面就很容易啦!我又想到大哥當年的話,三姐回一趟娘家很難嗎?舉目浩瀚蒼宇,藍天澄沏,白雲飄飄。王昌齡在詩里說「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這說的是一種心態,但在高科技發達的當下,讓天涯瞬間變為咫尺已是易事。

遙看著三姐揮動的雙手,我驀地想起18歲那年第一次來三姐家,她送我時眼裡的淚光。我想,此刻的三姐眼裡還有淚花嗎?但願沒有吧!

「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和平盛世下,飽經歷練的三姐應該早已放下了一切。

但也不一定。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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