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在變，你可以選擇不進化——在新榜大會上的演講
作者在北京新榜大會上。2018年1月20日（新榜提供）
做互聯網的一般都會堅信，永遠不變的是變化，或者說，只有變化是永恆的。還有不少企業把「擁抱變化」當成自己的企業文化。我就很納悶，為什麼我們一定要擁抱變化？是否可以不變化呢？
在你擁抱變化的時候，請允許我擁抱不變。
在2017年底的跨年演講中，羅振宇說：「有人總是喊著要歲月靜好，但真實世界畢竟大河奔流。」傳達的就是這種歲月不等人，時光不饒人的緊迫感，這讓很多人覺得特別感同身受。是的，確實我們處在一個變化非常快的時代，很多人覺得自己跟不上變化，要被時代拋棄掉。
比起羅振宇的那段話，我更欣賞貝佐斯說的一段話：
我非常頻繁被問到這樣的問題：「在未來10年里將會發生什麼變化？」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問題，也是一個非常常見的問題。我幾乎從來沒有被問過相反的問題：「在未來10年中什麼不會發生變化？」第二個問題實際上是更加重要的，因為你可以圍繞未來一段時間內不會變化的東西建立經營戰略……
我們把精力放到這些不變的事物上，我們知道現在在上面投入的精力，會在10年里和10年後持續不斷讓我們獲益。當你發現了一個對的事情，甚至10年後依然如一，那麼它就值得你將大量的精力傾注於此。
對於亞馬遜來說，不變的事情就是消費者永遠對質優價廉的東西有需求，這是不會因為時間而發生變化的。亞馬遜就是要把競爭力建立在這上面，這是它整個商業的基礎。
而我們總是喜歡玩那種在沙灘上修建城堡的遊戲，即使我們早就不是孩子。我們為什麼不做一些不會改變，可以一直做下去的事情？比方說，認真的書寫。
時代在變，漢語不變。
鍵盤替代了鋼筆，電腦手機替代了紙，工具在變，介質在變，但寫的還是漢字。無論怎麼變，你得尊重自己使用的文字和語言。所謂尊重，就是不輕浮、輕佻地對待漢語，不把故意寫錯別字當成個性，不把使用低俗的網路用語當作有趣，不把幼稚化寫作當成迎合年輕人的手段。
孔子那會兒，識字寫字成本都極高。孔夫子搬家凈是書，倒不見得他的書有多少，一部《左傳》夠寫滿一牛車的竹簡，學富五車，五車書差不多就是一部《水滸傳》的字數。那時候，寫字只能是少數人的事，必須恭恭敬敬，戰戰兢兢，認真對待。
如今人人都能寫，人人都可以是自媒體，但認真寫字的人並沒有因此變得更多。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毀漢語、毀漢字的人變得更多了。
時代在變，真誠不變。
什麼是真誠？你寫的東西你自己是知道的，你自己有數。杜甫說：「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不管你想不想，不管你是否真誠，你寫下來的文字，都會比你的生命存在得更加久遠，不管它們是好文章還是純垃圾。
如果你有機會留下一些東西給未來的人們，你為什麼要留一些垃圾給他們呢？為什麼不留一些更好的東西給他們？
我之前在談到技術的價值觀的時候，曾經說過，技術是人類用來解決族群面臨的共同挑戰，改變自身命運的工具，就其本質來說，技術的價值觀應該是向善的。文字大致上是一種類似的工具，就其本質來說，文字的價值觀也應該是向善的、真誠的。
並不是所有人都認同我的這種看法。很多人可能會覺得文字只是一個工具，我可以利用它。當文字不再時髦的時候，我可以利用視頻，可以使用音頻，可以使用任何其它的手段，所有的媒體形式都只是一個工具，一種手段。
因此很多人會去追逐各種各樣的風口，他們把文字當成是流量，當成點擊率、轉化率，文字的計量單位是人民幣元。
可我真的不這麼認為，對於文字，我還是有我自己的敬畏。
古人說，文以載道，拋開周敦頤所表示的那些儒家的倫理道德，你寫下的每一個字，首先是寫給你自己的，它承載的是你的思想，你的情感，你的價值觀，你好意思對自己都虛情假意？
我始終覺得文字缺我們對它的一個真誠的尊重。
時代在變，優雅不變。
時代變得如此焦慮，以至於我們都沒有心思好好寫字了。有很多人拿文字只是當成一個工具，所以談不上優雅不優雅。
前些天我安裝了一款汽車資訊的應用，我想看看汽車行業有什麼新的技術，新的趨勢。現在的資訊類產品正在集體往low了走，但作為一款汽車專業資訊應用，我猜無論如何不至於low成面向大眾的資訊產品那樣。
但是我錯了，打開這款專業的汽車資訊應用，撲面而來的感覺差點把我嗆倒。來欣賞一下這些標題：
賣弄的、誘惑的、故弄玄虛的、聳人聽聞的。在一個專業的汽車資訊產品中，你完全讀不到專業，更讀不到優雅，撲面而來的全都是迫不及待的焦慮。
這個其實挺反映這個時代的特徵，大家都太急迫了，都恨不能把用戶吸引來，把用戶轉化出去。有時候就像我一個朋友說的，這些拚命圈粉、拚命搏眼球的媒體，好像是在服務用戶，實際上是在服務一群豬。
為什麼呢？過去粗放式經營的時候大家只是殺豬吃肉，現在精細化了，豬不光可以吃肉，豬皮、豬毛、豬下水都可以充分利用，甚至豬的糞便都可以做農家肥。這完全沒有什麼優雅可言。
他們研究標題黨的技巧、10萬加的技巧、撩撥情緒的技巧、追熱點的技巧，吃相難看，動作變形。他們獨獨忘了，技巧永遠不如真情重要。
時代在變，自我不變。
很多人活著活著就把自己活成了別人，但是我們活著真的不是為了把自己給活沒了。
我一個朋友受的是專業的新聞教育，曾做過記者、網站副總編，還參與過報紙的創辦，現在的身份則是自媒體，手裡有幾個微信大號，整天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錢沒少掙。不過在我眼中，他不再是那個曾經懷抱新聞理想的人，也不再是那個對世界保持敏感，用文字直抒胸臆的人，他變成了一個和很多人一模一樣的文字商人。
我的朋友圈有很多這樣的文字商人，張三和李四沒有任何區別。他們的公眾號是用來給客戶寫軟文的，他們的朋友圈是用來發廣告的，我越來越分辨不出他們彼此的區別。前幾天我們一起在廣州參加微信公開課，他說他很累，現在他只為客戶寫字，按客戶的要求寫。我知道他為什麼累，因為他已經沒有了自我。
現在百度、騰訊、今日頭條和新華社都有了人工智慧寫稿程序，俗稱寫稿機器人。也許你平時閱讀的財經資訊、體育新聞，很多都出自這些機器人之手。機器人是沒有自我的，拿沒有自我的人，去跟沒有自我的機器人PK，誰輸誰贏？
我認為人沒有任何勝算，同樣是沒有靈魂、沒有自我的寫作者，機器人更廉價，而且不會累。無論現在有多少客戶需要你，如果你不能把自我放進你的文字里，把你的情感和溫度放進去，那麼未來你就不會有任何存在的必要。而且，這個未來已經近在眼前。
作者在新榜大會上。2018年1月20日（lee_do攝）
莊子說：「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我的生命是有限的，可是知識是無限的，用有限的生命追隨無限的知識，找死吧。把「生」替換成「變」，也是一樣的，用有限的生命追隨無限的變化，也是找死。
關於「進化」，其實我想說，所有的進化都是被動的，所有生存下來的適者，都是買彩票中大獎的幸運兒。為什麼自然選擇了蟑螂，而不是恐龍活到現在。是因為蟑螂為進化提前做好了準備嗎？沒有，剛好它適應環境的變化，所以它活下來了。恐龍的身體條件、生活習性不適應當時環境的變化，所以沒有活下來，不是說蟑螂比恐龍更充分地做好了準備。
從來沒有一種動物自己進化好了等著環境改變，所有鼓吹為未來做好準備的進化，在我看來都是騙人的。
我在這個主題是「進化」的大會上，來說這些不進化，甚至是退化的話，實際上挺煞風景的，是不合時宜的。但沒辦法，我就是這麼一個老朽的人，這麼一個拒絕進化的人。
你們都去進化吧，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兒，我想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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