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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享晚餐」俱樂部

在倫敦市中心一座白色時髦廚房裡,帶酒的客人陸續抵達後互致問候,並表達因工作繁忙而招致遲到的歉意。

其中一位女士一邊切著藥草,一邊與主人閑聊。此時她的手機響了。「是我兒子。」她解釋道,「我只得把他們留在敘利亞,他們還只是十幾歲的孩子,想到這我心裡就特別難過,所以我每天會給他們打好幾次電話。」

去年元月,馬吉達(Majeda)面臨著任何家長都會噩夢連連的兩難窘境。自己因大肆宣揚女性權益而接二連三被敘當局拘禁,不禁為家人的安危擔驚受怕(若繼續留在大馬士革的話),在逃到黎巴嫩後她發現那兒的局勢也不明朗,所以沒敢把孩子帶在身邊。

三個月前,馬吉達孤身一人來到倫敦。然而,她已成為發達國家間呈燎原之勢的「草根運動」的活躍分子,其目的是在流離失所的敘利亞人與西方國家社區之間架設溝通的橋樑,並把這些敘利亞避難者培訓成廚師。

「我們想盡辦法幫助難民融入所在國家。」傑茜?湯普遜(Jess Thompson)說。她發起舉辦了這個烹飪班,馬吉達今晚將來此授課。「我常碰到敘利亞女難民說,『我在這個國家無一技之長,只會做飯。』」

她於是與朱麗安娜?馬扎-科茨(Giuliana Mazza-Coates)共同創辦了Migrateful這個培訓難民的公益組織,然後把他們組成熱衷學習烹制本民族傳統菜的小組。

難民「廢棄人」:被遣返的阿富汗難民茉莉:一些瑞典人靜坐示威反對遣返難民,而我深知這是一個無解的兩難困境,與很多瑞典人一樣,心理上飽受煎熬。

客人參加設在私人家裡的烹飪培訓班,需支付25-35英鎊不等的費用,然後與授課老師圍坐一桌用餐與聊天。

儘管馬吉達是通過合法身份來到英國,但官方最終確認其難民身份與居留權後她才能合法掙錢。但她每次授課的報酬是一張交通卡與一袋食物。

她還可趁機學習英語——以及做自己喜歡之事。「每當我情緒低落,就得呆在廚房。」馬吉達一邊說,一把把受訓學員組合成各司其職的烹飪團隊:如教一些人如何把茄子煎至焦黃,再教另外一些人如何使用石榴漿。「我想儘快返回敘利亞參與重建。儘管我身處異國他鄉,但餐飲是我為國效力的最佳方式,因為它介紹的是敘利亞的燦爛文化。」

縱觀全世界,「聚在一起進餐」是確立緊密關係與建立友情的標誌。但美食真有把不同文化背景與人生閱歷者團結在一起的神奇魔力嗎?

今年初,芝加哥大學(University of Chicago)的科研人員發表了針對該問題的研究報告。在一系列實驗中,彼此不認識的人結成對子,並賦予不同身份——比如一位擔任工會領袖,而另一位則設想成罷工談判中的公司高管。行為科學家阿耶萊?費斯巴赫(Ayelet Fishbach)與其同事讓受測者吃同樣的美食後,測試他們彼此信任與合作程度的演變情況。

彼此不認識的受測者在享用甜食後(準確地說,就是Butterfingers、Sour Patch、薄荷糕(Peppermint Patties)以及Airheads),花起錢就比以前大方多了,而且解決爭端也大為利索。費斯巴赫教授還嘗試讓受測者穿同樣的服裝,旨在測試這種同一性是否也會建立信任感。她通過電郵告訴我結果並非如此,美食發揮的作用要大得多。

與馬吉達見面後過了四天,我前往地處英格蘭北部利茲郊區的霍斯福斯(Horsforth)。時間是周五傍晚,落日餘暉透過灰濛濛的天空照射在約克郡灰暗石頭砌成的排屋上、忙碌的美容師身上與幾家富麗堂皇的酒吧上,最後照射在聖瑪格麗特教堂(Saint Margaret"s Church)高聳的尖頂上,直至消失在遠處的群山之中。

踏進教堂大門,一個男人用阿拉伯語輕聲吟唱的聲音傳入耳畔。我進到小廚房裡,只見4個敘利亞男人正蹲在一大堆黃米旁。空氣中則瀰漫著濃郁的孜然味。

「父親教會了我如何做飯。」19歲的馬厄(Maher)說,「我們家曾在敘利亞經營一家大型餐館,後來全家不得不逃難到黎巴嫩。父親想在英格蘭當名廚師,但……迄今為止,他仍無法找到工作。」

在其身旁的16歲弟弟奧馬爾與父親哈立德(Khaled)都笑了。2011年,家鄉霍姆斯(Homs)遭政府軍長期圍困後,他們只得逃離那兒,去年才在英國安頓下來。今晚,他們將用獲贈食物為所有人(霍斯福斯本地人以及來自霍姆斯的敘難民)烹制晚餐,大家想來此敘舊並享用一段免費晚餐。

今晚活動的組織者之一羅斯?麥卡錫(Rose McCarthy)解釋道:霍斯福斯是「中產階層白人為主的社區」。她如今在利茲的難民事務委員會(Refugee Council)工作,但已在霍斯福斯生活了25年。

與其他幾位組織者一樣,她的工作既耗時又無報酬。「我過去也搞不懂『難民』或『避難者』的內涵。」她解釋道,「我想向所有人展示:這些擁有一技之長的『難民』安置於此對本地是大大的福音。」

下午6:30,大門準時開啟。由丈夫與幼兒陪同的重孕婦喬瑪娜(Joumana)是首批抵達者。他們來自敘利亞的德拉(Daraa),如今生活在利茲。「這個沙拉三明治做得……她閉上眼睛回味後笑了。「超贊!這兒買的沙拉三明治與敘利亞老家完全兩個味。」

大廳很快就濟濟一堂。在敘利亞流行音樂的伴奏下,教堂會眾中的老婦享用著沙拉三明治,並用勺舀著鷹嘴豆泥。穿著高直領的牧師則與戴阿拉伯頭巾的女士同桌。嬰兒的啼哭聲不時傳入耳畔,一個穿著肌肉發達男超人套裝服的小男孩迂迴繞過一位拿著紫色染髮劑的退休老者身旁,對方對身穿運動衣的年輕人說道,「這些食物看上去真得又新鮮又有營養。」

沒過多久,餐桌就擠滿了人,很多人端著一盤盤食物走進教堂,本地慈善團體與紅十字會在此搭設了展覽攤位。

麥卡錫被一位名叫艾哈邁德(Ahmed)的敘利亞小男孩截住。「我今年12歲,馬上13歲了。」他說,「我只想說謝謝您。我今天放學時心裡還很難過,但現在又高興了。」

「咋了?」她問小男孩。「今晚的聚會對你意味著什麼?」小男孩想了想,眼眶裡開始閃現晶瑩的淚花。「歸屬感。」他回答道。

社會學家艾麗絲?尤利爾(Alice P Julier)洋洋洒洒寫了一大本書《共享美食:食物、友情與不平等》(Eating Together, Food, Friendship and Inequality),從很多方面闡述了同吃一鍋飯是友誼的象徵與助推器。但為難民辦的烹飪培訓班或是晚餐俱樂部能超越象徵意義、真正有助於相融相通嗎?

「目前有兩大棘手問題。」她說,「其一,這些晚餐俱樂部可能會變成表演性質的活動——異國情調的烹飪展示。其二,也是最大的問題,就是每次活動都是『一次性』體驗,它們的持續影響力幾何?」

在美國新澤西州蒙特克萊爾州立大學(Montclair State University),人類學教授凱特?麥卡弗里(Kate McCaffrey)與梅麗娜?馬考爾(Melina Macall)認真研究了這一問題。他們不以贏利為目的的首個研究項目——The United Tastes of America的出發點是「意欲改變全球難民危機的表達方式,而我們看到世界各國的仇外情緒甚囂塵上。」麥卡弗里在電話里對我這樣解釋道。

作為答覆,他們去年發起了她所謂的「系列晚宴——美國主家提供場所,敘利亞廚師自帶食材,翻譯一同前來,並確保所有人都能圍坐於餐桌邊吃邊聊。」

到目前為止,新澤西已成功舉辦220多場這樣的晚宴,兩人合著的書中提到了大約45位廚師。但美食顧問與活動積極分子馬考爾說,「共享美食只是個開端,它是非常好的開場白;而在其它境況下,彼此對話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肯定會很彆扭。」

「我們的研究發現很多美國人渴求在某個場合信誓旦旦宣稱,『媒體發出的不友好聲音並非本人立場。』」馬考爾補充道。這種特殊經歷還有助於「讓國人重新認識敘利亞這個國家。它遠非電視上看到的炮火紛飛、恐怖猙獰的戰亂國家。」

這類活動還可能改變國人對難民的看法。「若想真心助人,」麥卡弗里說,「就得先傾聽其心聲,了解他們口中說出的實際需求。」

在德國,一個名為Give Something Back to Berlin的組織自2013年以來一直舉辦「Open Kitchen」課,旨在把難民與本地人召集在一起做飯、進餐以及交流。

「成立這個組織的念頭肇始於我造訪難民們在柏林克羅伊茨貝格區(Kreuzberg)搭建的臨時營地。」Give Something Back to Berlin創始人安娜瑪麗亞?奧爾森(Annamaria Olsson)說。她詢問抗議示威難民最急迫的需要。對方回答說是電腦與上網,緊隨其後是學習英語與德語。但難民們列出的第三與第四大需求卻出乎意料:正兒八經做飯設備以及能夠演奏音樂。

「在很多國家。」奧爾森說,「為客人親自下廚,即便家貧如洗,也是殷勤好客的重要內容。而剝奪做飯的機會造成嚴重心理創傷。」

Give Something Back to Berlin開始通過接收私人捐款來籌措資金,目的就是讓烹飪培訓班持續辦下去,先在難民營地,而後在附近Oranienplatz的眾創空間(co-working space)。移民自己為烹飪培訓班(難民與柏林本地人均可免費參與)設計菜單。到2015年(這一年超過100萬移民與難民滑入歐洲),參加培訓班者大約100人。

其中的移民通常渴望下廚做飯。「這些難民(與移民)靠雙腳長途跋涉了好幾個月才來到歐洲。」她說,「他們未用正規廚具做飯久矣。在德國,他們能通過做飯營造一絲家的感覺。」

奧爾森說,此舉還給了這些難民(移民)在柏林建立新家的機會。她的組織還籌劃音樂與藝術活動,但「移民們似乎正是參加了烹飪培訓班才遇到了自己的首任房東或僱主,進而開始成為社會的有生力量。」

她暗示道,飲食是了解對方與對方文化的有效手段。「培訓課對柏林當地人會產生如此巨大的影響,本人至今仍感不可思議。」她解釋道,「當地人說,『我不相信那位女士會有如此超凡影響力,而她真得戴了阿拉伯頭巾!』要麼廚師解說某種藥草散發的就是大馬士革家鄉春天時的芳香,彷彿把我們帶到了敘利亞。一起做飯與用餐充滿了詩情畫意與深情厚意。」

科瑞申恩度?瑞伊(Krishnendu Ray)是紐約大學食品研究方面的副教授。他本人就是個移民,在其著作《移民的餐桌:孟加拉裔美國家庭的飲食及回憶》(The Migrant』s Table: Meals and Memories in Bengali-American Households)詳述了美食與文化傳承。「飲食是進行文化對話的有效工具。」他對我說,「因為它涉及了全部感官系統,包括與個人緊密相連的觸覺、味覺、視覺、聽覺與嗅覺。」

「飲食又是微不足道——我們一日吃三餐。所以我們吃啥都不顧忌,而身處異國他鄉,跨越文化界限(所住地方或是嫁娶者不同)後就感覺破壞了自己的文化完整性。」

他參加了紐約社會公益組織League of Kitchens舉辦的烹飪班,移民通過該組織在自家傳授烹飪技藝。「我發現培訓班真得效果多多。」他說,「沒錯,一起創作敘利亞音樂能建立異常融洽的關係,但我們中又有多少人有此能力?烹飪相對說來是隨處可見,大多數人感覺只要遵循基本烹飪操作指南就能搞定。」

儘管如此,瑞伊卻對漸趨增多的難民烹飪培訓班憂心忡忡。「它讓我想起了貧民窟旅遊業。」他說,「我們的目的是分享敘利亞的文化以及營造家園氛圍,所以必須慎之又慎:不能為了取悅付費客而把其變成單純展現該國文化的活動。」

「我理解瑞伊的擔憂。」Migrateful共同創始人朱麗安娜?馬扎-科茨說,「但是,我們的培訓班並非貧民窟旅遊——遊客傻乎乎地看著貧民窟糟糕透頂的居住狀況。我們是在漂亮的廚房裡相互交流,一起削土豆皮,然後共進晚餐。事實上,廚師就是傳授技藝的老師,此舉能立馬讓其有身份與贏得尊重。大家從專家老師處學習技藝,而老師湊巧是個難民。授課廚師不會反覆談及自己不堪回首的個人經歷。」

我們回到倫敦,全體人員鴉雀無聲而又肅然起敬地觀摩馬吉達做香氣撲鼻的sayadieh。Sayadieh是魚肉拌以香米與焦糖洋蔥做就。大家快速掏出手機拍sayadieh的照片。「開吃時敘利亞人會說啥?」一位客人問馬吉達。「類似法語中的bon appétit?(祝您胃口好!)」

馬吉達笑著說,「我們敘利亞人會說『taffadal,』」她說。「但它與bon appétit意思不太一樣。它指的不是美食而是客人們,它的意思是『和我們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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