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經典零距離——讀《西方正典》
哈羅德?布魯姆，美國耶魯大學文學教授，以雪萊研究和捍衛傳統文學經典的價值著稱於世。代表作《影響的焦慮》、《西方正典》。
《西方正典》放在枕邊翻了一年多了，有些話一直如鯁在喉，不吐不快。看這本書心情非常複雜。我不時被布氏雄辯滔滔、激情恣肆的文辭所打動，那狂溢的才華、捨我其誰的氣勢，將一個個經典文本如剝繭抽絲般地精當解讀令我為之目眩神迷，望洋興嘆。可同時，你在佩服他的深刻之餘，又不得不懷疑自己的審美判斷力，你感覺你不能跟著這位老兄一條道走到黑，那很危險。
這個聲色犬馬的年代，經典的光芒漸漸黯淡，經典的影像漸漸模糊，經典的氣息漸漸衰弱，經典的血脈漸漸蒼白——好不容易出了布兄這位為經典搏擊不遺餘力的鬥士，你卻要和他找碴，未免殘忍了一些，甚而至於有助紂為虐的嫌疑。熱愛經典，畢竟是一個社會文明程度的表徵。
本來，自命「80年代的書痴」的老潘我應該引布兄為同道中人才對的呀。怎麼反而拔刀相向、與布兄戰成一團呢？且聽我慢慢道來。
我承認布兄此書的功績。他認為偉大作家都是吸收傳統養分、克服前輩影響的焦慮、突出重圍而闖出一條新路的高手；不朽作品則是高手們以創造性誤讀相互學習的產物，都有著明顯的互文性；一個優秀的讀者必須通過艱苦的閱讀才能獲得足夠的學識和審美自主性。對他的主張我舉雙手雙腳贊成。我將遵循他的文學價值觀。我並不打算與他為敵，拆他的台。
本書的副標題是《偉大作家和不朽作品》，挑選了自但丁、喬叟、莎士比亞到貝克特等26位經典作家進行批評，輔以國別間文學的相互影響，確立他心中的西方文學史框架。我發現這26位大師中並沒有我喜愛的斯丹達爾、雨果、波德萊爾、莫泊桑、愛倫?坡、里爾克，而19世紀俄羅斯群星入圍者僅列夫·托爾斯泰一人而已，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訶夫不見蹤影，難道《紅與黑》、《巴黎聖母院》、《悲慘世界》、《罪與罰》、《卡拉馬佐夫兄弟》、《草原》、《第六病室》、《惡之花》的作者對文學的貢獻、在文學史上的地位竟不如一個心理學家弗洛伊德嗎？弗洛伊德當選「偉大作家」的理由何在？就算用布兄提出的以審美的眼光來領悟作品形象，以藝術的眼光來分析語言風格——做衡量標準，我也看不出《夢的解析》、《精神分析引論》的審美價值和藝術價值體現在哪裡。
從但丁開始，捨棄但丁以前的荷馬、維吉爾倒也罷了，我就把它當成自文藝復興以來的西方近代文學史看也行啊，可26個核心成員中，團結在莎士比亞周圍的英語作家佔了絕大多數，其他語種法語4個，俄語1個，德語3個（包括德語非文學人士1個即弗洛伊德），等等。從時間上著眼，20世紀作家比例超重，彷彿20世紀是文學發展的巔峰。
再看入選作家被布兄重點推崇的作品：簡?奧斯丁的《勸導》（而不是《傲慢與偏見》、《愛瑪》、《曼斯菲爾德莊園》），狄更斯的《荒涼山莊》（而不是《大衛?科波菲爾》、《遠大前程》），托爾斯泰的《哈吉?穆拉特》（而不是《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
標準不一不僅破壞了全書的完整性，而且具體涉及文本解讀也時時讓人產生吃飯一口咬到砂子的不適感，如把歌德的《浮士德》、惠特曼的《草葉集》、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的創作動因統統歸之於性。「性」是第一生產力，我怎麼就搞不明白，更加勇敢直陳其事的勞倫斯先生居然讓布兄忽略了，照此邏輯，那可是沿著弗洛伊德指引的方向，創作了更加不朽的《兒子與情人》、《查特萊夫人的情人》、《虹》，所以比歌德、惠特曼和普魯斯特更加偉大的作家啊。
即使在英語作家中，可商榷之處也很多。同樣是詩人，狄金森折桂，艾略特落選。我不知道狄金森的哪一首詩的重要性超過了《荒原》。又同樣是女作家，維吉尼亞·伍爾夫登榜，艾?勃朗特回家歇著，布兄不曾解釋為什麼《奧蘭多》勝過《呼嘯山莊》的理由。
至少對我而言，不能容忍布兄把斯丹達爾、雨果、波德萊爾、莫泊桑、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訶夫、艾?勃朗特、愛倫?坡、艾略特、里爾克棄置一旁。
倘若《西方正典》由我執筆，我又將寫出一副什麼樣子呢？估計也和布魯姆一樣激起一片罵聲。布兄自己以英語為母語，自然選中的人大多來自英語國家。我會比他幹得更好嗎？未必。他力推莎士比亞為文學奧林匹斯山上的宙斯，重點解析的作品一看便知是他趣味、意願的結果，偏見不可避免。其實誰的心中都有一份獨屬於自己一個人的《偉大作家和不朽作品》的目錄，這同樣是可以理解的。
何況我們都討厭不厭其煩的饒舌的巴爾扎克，都迷戀浩瀚的莎士比亞、詼諧的狄更斯、孤苦伶仃的卡夫卡呢？
隨手寫一些我自以為是的關於經典的印象。隔著大洋，不知布兄以為然否？
文章有刪減
【作者簡介】卡西老潘，原名潘順華，湖北黃陂人，歷經1980年代大陸思想風雲，曾在國企工作，現為民營卡西莫多書店店主。真正把書讀成生活並指導生活的讀書且愛書之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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