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月下獨酌四首（其一）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
永結無情游，相期邈雲漢。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文/西園
《唐才子傳》記載，
李白乃母夢長庚星而誕，
所以李白可能是一位來人間歷劫的上仙，
來了人間，依然是詩仙，是酒仙。
李白一生愛酒，愛月，愛自然，
以至於他的死都有一段極浪漫悱惻的傳說。
說李白醉酒，泛舟於江，
見水中明月如玉盤，俯而捉月，溺亡。
這樣的生命結束方式，雖讓人可惜，
可不知道還有什麼樣的死亡方式配得起李白。
有人說李白天生愛酒，
是最解酒意詩情的人。
可我覺得李白喝酒，
很多時候只是一種妥協和寄託。
這首《月下獨酌》，看起來很浪漫，
但細細咀嚼，
會讓人內心升起一股濃濃的涼意。
喝酒，最無趣的是一個人喝悶酒。
此時的李白，便是獨酌，
人海里，他找不到一個可以相親近的人。
他在《金陵城西樓月下吟》寫道：
「月下沉吟久不歸，古來相接眼中稀。」
和陳子昂「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一樣，
古往今來，他找不到一個能入心的知音，
雖說李白曾與孔巢父等人日日沉飲，
又與賀知章等人號為「飲酒八仙人」，
看起來他的酒友很多，
可當夜晚來臨，萬籟俱靜，
人在面對自己的時候，才會更清醒更真實。
李白喝酒多是在室外，比如山間或是客途，
他身上有俠的氣質，不喜安穩，
所以他會說「仰天大笑出門去」。
這次獨酌，也在室外，
一個浪漫美妙的所在，
他周遭是樹樹繁花，
這樣美的情景本讓人歡喜，
可當李白看到百花盛開，
一朵又一朵，一叢又一叢，一片又一片，
他感到了生命的燦爛與盎然，
此時此刻自己卻是煢煢孑立，
生命凄涼，不知如何安放。
那麼，就邀月亮對飲吧！
和自己的影子湊成三人。
可月亮與影子終是無情之物，
只能暫時依伴。
但世上有什麼不是須臾即逝的呢？
連我們自身亦是，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
能求得暫時的安慰已足夠，
所以，「行樂須及春」，該享樂就及時享樂，
李白的詩里充滿了繁華、孤獨與享樂
他在《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里也寫到相似的句子：
「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
白日享樂不盡，夜晚還要秉燭繼續，
這才是李白遊戲人間的態度。
他要行樂，便放聲高歌，忘情亂舞，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歌聲直達月宮，舞姿亂了暗影，
在長嘯長嘆中，有他的大笑與痛哭。
這是一個人的狂歡，也是一個人的落寞，
他人是理解不了的。
「我身」「我歌」「我舞」，
一首詩里，「我」字反覆出現，
李白大概是詩人里關注自我最徹底的那一個。
他和「詩聖」杜甫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命現象，
杜甫的詩篇里多是家國天下，老弱蒼生。
李白眼睛看到更多的是自己，
這不能說是自私，
他是脫離俗世看人間，
站在更高遠的角度審視生命。
他和杜甫的性格反差極大，
偏二人又是好朋友，
他們都不會變成對方那樣的人，
但他們仍互相欣賞，
這就是高手與高手之間的惺惺相惜。
其實李白和老莊有點像，
他們的靈魂是穿梭於茫茫宇宙中的。
李白《月下獨酌》共四首，
其中第三首寫道：
「一樽齊死生，萬事固難審。
醉後失天地，兀然就孤枕。
不知有吾身，此樂最為甚。」
只要有酒，李白就可以像莊子那樣，
齊死生齊萬物，
在他看來，萬事本就沒有是非定論，
所以，一切皆不必計較。
醉後，連天地亦失，遑論自身這具皮囊？
「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
清醒的時候，我們喝酒、高談，交往甚歡。
歌罷舞歇，一地狼藉，
才發現那些熱鬧全是浮於表面的虛假。
醉後，各自分散，沉沉睡去，
不知此身向誰寄，
這才是赤裸裸、血淋淋的真實。
李白深知，人生而孤獨，
這個困境無解，
所以他喝酒，一杯一杯又一杯。
他說「永結無情游，相期邈雲漢」，
你休想找到共飲之人，
你只有與酒相伴，與月交遊，
而且不要付出感情，最好永遠無情，
在邈遠的雲河天上與月和影相會。
李白說「無情游」，
可話語里滿是辛酸凄涼感。
他的無情恰是最有情，
像詩人海子對人類的愛，
愛到連他們的世界都不要了。
他有多熱情，就有多痛苦，
有多絕望，就有多放蕩。
人間不堪其重，
所以，李白去追尋月亮了，
他回到了屬於他的地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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