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風「子夜隨筆」之九十：《此處有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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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有寶

文/漢風

冬夜，深讀，邂逅卞和，有所得，遂記之。

卞和，春秋時楚國人。《韓非子·和氏》記載，卞和於荊山上伐薪，偶得一璞玉，先後獻於楚厲王、楚武王，都被認為是石頭，以欺君之罪被砍去雙足。楚文王即位後，他懷抱璞玉坐在荊山下痛哭。文王令工匠剖雕璞玉，果是寶玉，遂稱此玉為「和氏之璧」。此璧後傳入趙，再轉於秦，史上留有「卞和獻璧」、「卞和泣玉」等傳奇。

這一段故事很多人耳熟能詳，但是後來的故事就少有人關心了。楚文王因感卞和其忠，憫卞和其刑，封他為零陽侯，但卞和辭而不就。卞和獻玉，斷雙足不減其志，雖封侯不動其心，因為卞和意不在封賞，而在玉石之分，貞誑之明，此正謂「封侯非我願，但得玉石分」是也。在卞和的眼裡，玉就是玉，石就是石；在卞和心裡，真理遠比寶石本身、甚至爵位俸祿重要。

我在雪夜讀卞和的故事，如鯁在喉，無人訴說，下筆成文，分享給願意聽我嘮叨的人。竊以為，於人生而言，無形的「寶」勝於有形的「寶」，心中的「寶」超越眼中的「寶」。「寶」常與「貝」連用。先人造字就告訴我們，正體字的「寶」寫作「寚」，本意為「瓷器收藏品」，引申為「收藏品」。「貝」指「價格」、「價值」。「寚」與「貝」聯合起來表示「值錢的收藏品」、「有價值的收藏品」。「值錢的收藏品」是就價格體系來說的；「有價值的收藏品」是針對價值體系而言的。

若從價格角度來看，不同的事物相差萬里。比如一兩黃金的價格大體與150車泥土相當；而一兩銀子大約可以換得70立方米的自來水。但是如果從價值的層面來講，金、銀、水、土等各各有各的價值、各有各的用途。一兩黃金與白銀可以打造出很精美的首飾；150車土可以孕育和生長植物，養活很多人；70立方米的水可以救得無數條性命。其實，把目光放開了看，萬物都是平等的、有價值的，哪怕是一堆牛糞，用來種莊稼一樣體現出自己的價值來。「天生我才必有用」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由此看來，金、銀、水、土等有形的東西只要用的得當都是寶貝。所以能做到恭敬萬物、善待他物就是俗世的君子。聖人的境界更高一籌，在他們眼裡不僅有形的萬物都是寶貝，無形的美德、善性、慈悲、仁愛等情懷更是寶中之寶、貝中之貝。

老子是道家文化的代表人物，他在《道德經》第六十七章中說：「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老子在這一章提出了「三寶」的概念，即「慈」、「儉」、「不敢為天下先」。用今天的話說，第一是慈善；第二是儉約；第三是不敢居於天下人的前面。老子接著說，慈善，有柔和、寬容、忍讓之德，故而能勇；儉約，有質樸、自律、內斂、不放縱之德，故而能廣；不敢居於天下人的前面，有拘謹、精細、周密、不妄為之德，故能成為萬物之官長。如今有人無慈善寬仁之性，竟好勇逞強；無內斂不縱之質，竟伸展擴張；無謹慎、不妄為之德，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那就必死無疑了！老子「三寶」，是參透了天地宇宙變化之理並對其特性進行的高度提煉、概括和總結之後，奉獻給人類的千古不易之真言。

無獨有偶，佛家也講「三寶」，即我們常說的「佛、法、僧」。這裡的「佛」是指佛陀從覺悟中發展的心靈力量和圓滿智慧的德行；「法」是使眾生遠離煩惱獲得涅槃的解脫之道；「僧」是能負起修行佛法並且傳播佛教責任的人。六祖惠能大師在《壇經》裡面講，佛寶是自性覺，法寶是自性正，僧寶是自性凈。此又謂「三皈依」。「皈」是「返回、回頭」的意思。從哪裡回頭？從迷失的自性真心中回頭；從世俗的貪、痴、嗔、慢、疑中回頭；從慾望的殺、盜、淫、妄、酒中回頭。「依」什麼？依自性的覺、正、凈，這一念回歸了，就真入了佛道。否則，儘管形式上皈依了，領了皈依證，也是徒有虛名，是假皈依。按照佛家的說法，皈依「三寶」的功德不可思議。

與道家和佛家相比，儒家講的形而上「寶」比較寬泛，比如恭、寬、信、敏、惠；溫、良、恭、儉、讓等，沒有明確為三，明確為三的是「德」。《論語·子罕》中有一段話：「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在這段話中，孔子論述了君子應有的三種基本品德：仁愛、智慧和勇敢。孔子認為，智的最高修為是不惑；仁的最高修為是不憂；勇的最高修為是不懼。當一個人真正明白生命的價值時，他便會在生活中不斷接受磨鍊從而提高心性、破迷開悟，進而坦然面對人生的喜樂，並逐漸淬鍊出浩然之氣去面對遭遇的困頓與考驗。

孔子提倡的「仁、智、勇」三種德性，被他的孫子孔伋在《中庸》中確認為三達德。《中庸》告訴我們，君臣、父子、夫妻、兄弟以及朋友間的關係稱為「五達道」，而調節這五倫關係靠我們內心的品德和智慧，因而就有了「三達德」。這三種德性靠什麼來培植呢？靠誠實、善良的品德意識來培植加固。所以《中庸》中說：「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困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其實早於孔伋，孔子的弟子曾子就發現了真正的「寶」不是金銀貨幣這些物質的東西，而是「仁」、「善」這些道德的東西。傳為曾子所作的《大學》主張「君子先慎乎德」；認為「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有財此有用。德者本也，財者末也。」《大學》還引用《楚書》中的句子說：「楚國無以為寶，惟善以為寶。」讚賞舅犯「亡人無以為寶，仁親以為寶。」

曾參與孔伋皆為儒家學派的代表人物，他們都讚賞真正的寶非形而下的物質，乃形而上的道德。這說明他們已經破迷開悟，所以後人奉他們為聖人。由此看來，智慧與境界達到極高程度的人，無論是道家始祖老子，還是佛教開宗立派的人物慧能，亦或是儒家被尊崇為聖人的曾子與子思，無不視物質名利為糞土，把道德智慧作寶貝。

識此，我們才明白自己本身就是一座寶藏。只要我們關閉面向喧囂俗世的慾望之門，回到自己的生命本體，打開心靈之門，往裡看，向內修，就一定會發現我們的生命里到處都是寶。

余名之曰：「此處有寶。」

漢風 2018年1月27日子夜，於彭城書院弘道堂。是時，窗外雪花飄舞，室內蘭花飄香。了無睡意，下得樓去拍幾張圖片，然後重回室內，嗅著蘭香入睡，伴著雪花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