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輩子做個理髮師

從理髮店出來，所有的霓虹燈都已綻放出華彩。為了做個新髮型，足足耗費了四個小時的時間，而且，大部分時間都是端坐在椅子上，腰酸背困不說，冗長乏味的過程令人昏昏欲睡，心情實在毫無美感可言。唯一值得稱道的便是理髮師，手藝夠精湛，個性夠獨特，比較符合我的脾性。想當年，我是多麼嚮往成為一個這樣的理髮師啊。

年輕的時候，常常去理髮店剪頭髮。最喜歡看理髮師一邊和你雲淡風輕地聊著天，一邊左右滑動，前後端詳，指揮著手中的剪刀上下飛舞，碎發如柳絮，如雨絲，如雲霧，飄灑墜落的畫面簡直不要太美。那種感覺就好像在欣賞一場音樂會，握著剪刀的手彷彿那根神奇的指揮棒，不僅調節著音樂節奏的鏗鏘流淌，調動著現場氣氛的舒緩與熱烈，也牽引著心靈沉浸於美妙的享受中。如果碰巧遇到一個造詣頗深骨子裡散發著浪漫的理髮師，變戲法一樣，一忽兒從褲兜里掏一把剪刀出來，一忽兒從頭髮上摸出一把小梳子，一忽兒又從衣襟上捏下一枚卡子，那氣定神閑的動作切換如飛，扮靚你髮型的同時，亦愉悅了你的心情，簡直帥呆了。

那時候，理髮於我是一種享受，應該也是一種休閑的方式吧。慢慢的，隨著年齡愈來愈大，髮際線愈來愈高，頭髮愈來愈薄，去理髮店的次數也愈來愈少了。現在，基本上年底才會去一趟理髮店，打理清爽準備迎接新年呢。家鄉小城有一句俗語「有錢沒錢，剃頭過年」，所以，進入臘月以後，理髮店幾乎天天爆滿，這幾天理髮，便是如我一樣，花錢買罪受了。

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寧願和平時一樣，自己在家裡修剪。周圍的人常常驚奇我會自己給自己剪頭髮，而且剪得還挺有水平。我往往就得意地傳授「秘訣」：無非就是從小練就的一點點技術加上無窮的膽量，關鍵的是得有承擔變醜的勇氣。

記得妹妹七八歲的時候，家裡面的牆上貼了一張小女孩的年畫，圓臉大眼睛，非常漂亮的娃娃頭。我們常常端詳這個女孩，越看越覺可愛。終於有一天我按捺不住動員妹妹，「姐照著這畫兒給你剪個娃娃頭，你看多漂亮。」出於對姐姐的信任，也出於對那個美麗小女孩的喜愛和模仿，妹妹猶猶疑疑地同意了。

我即刻付諸實踐，操著剪刀毫不猶豫地把妹妹的髮辮剪短至耳朵邊，然後開始細心地修理。剪好一看，哎，左邊比右邊長了一點點，繼續修理。過一會兒再看，右邊又比左邊長了一點點，接著修理吧。終於，我滿意地收起剪刀，大功告成了。

妹妹盯著鏡子里陌生又熟悉的自己，愣怔了半天，「哇」的一聲嚎啕大哭，哄都哄不住。母親回來一看，劈頭蓋臉把我好一頓臭罵。我訕訕地陪著笑，美好的初衷是要剪個娃娃頭來著，誰知剪著剪著就變成小子頭了呢。唉！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第一次小試剪刀雖以失敗告終，但是我對理髮的興趣不曾減少半分。往後的日子裡，大的動作沒有機會造次了，不過諸如劉海兒、辮梢等部位還是時不時剪來練手。

那時候，家裡主要的傢具是半人高的大洋箱，洋箱上常年立著一面大鏡子。我總是坐在箱柜上，背朝大鏡子，手裡擎一方小鏡子照著正臉，這樣，從前方的鏡子里便可看清楚自己的後腦勺，自己給自己剪頭髮便順利多了。就這麼著，一把剪刀使得越來越得心應手，自己剪頭髮再不是難事。

青春時期的頭髮黑亮又順滑，根本不捨得燙染。不過我一向對彎曲似浪花的捲髮情有獨鍾，怎麼辦？聰明的我找到一個小竅門，晚上睡覺時，把頭髮分成幾綹編起來，第二天早晨散開發辮梳成馬尾，頭髮自然如浪花一般捲曲了。想要大波浪髮辮個數少一點，辮子粗一點；若喜歡小波浪，就編十數個細碎的小髮辮。心裏面一度小竊喜，原來，我真的有理髮師的潛質呢，你的魅力來自我的創意。

鄰居阿姨見我會給自己剪頭髮，主動提出要我幫她理髮。說實話，剛開始有點怵，畢竟給大人理髮非同兒戲。阿姨一再鼓勵，我心裡那個小小理髮師愈加蠢蠢欲動。有什麼呀，不就是剪短剪出層次嘛，大不了再剪個小子頭。剪完後，阿姨很滿意，我則很得意，這一剪便是很多年。那些年，我是阿姨的專職理髮師。不過，後來我想明白了，那個阿姨並非對我的理髮技術滿意，主要是對我的理髮免費很滿意。不論如何，我對於能有機會練練手藝還是充滿感激的。

年齡增長，心智趨於成熟，我越發敬重每一個靠手藝吃飯的人。原來在人們心目中比較卑微的行當，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比如理髮，在我小時候，雖然熱愛，但是斷斷不會投身這個行業的，儘管心裡滿滿都是繾綣的情結。

「操世上頭等大事，理人間萬縷青絲。雖只是毫末技藝，卻依然頂上功夫。」祖師爺賞的飯碗裡面，埋藏著人所未知的血汗與辛苦。

如果有來生，我願意付出這些血汗與辛苦，纖發弄巧，剪刀傳情，做個美美的個性十足的理髮師，剪去千縷舊疲憊，修就一番新面容；吹洗一生煩惱絲，染燙五彩斑斕夢。

想想都覺美好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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