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在
後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
可是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
01
公元194年的第一朵花，比以往時候來的更早一些。
一個中年人，端起粗陶盆，一陣唏哩呼嚕後，撩起衣襟，擦了擦嘴。
依舊是10多年前，吃母親煮的最後一頓的感覺：
飽飽的，漲漲的，充滿了幸福。
他站了起來，拍去身上的塵土，吼道：
大家都吃飽了嗎？
飽了！
同樣席地而坐，一群粗豪漢子吼道。
中年人滿意地笑了：
好！讓我們一起平定天下！
這一年，是個大荒年。
能讓部下吃飽飯，是個大奇蹟。
處處蝗群，黑壓壓的，連太陽都被遮沒了。
到處慘兮兮，遍地饑民、飢兵。
連袁紹這個官N代的部下，都餓得不行，靠吃桑葚度命；
曹操和呂布，本來掐架很狠，像前世有殺父奪妻之仇一樣，現在打不動了，都在忙著找吃的；
淮南的袁術，廣泛發動部下，號召大家吃螺螄、河蚌。
至於那些小部隊，乾脆直接瓦解，「互解流離，無敵自破者不可勝數」
中年人緩緩坐下，眯起眼睛，觀察著這個難得的世外桃源。
春風柔柔、陽光溫暖，鮮花開滿原野，綠色鋪遍田地，
以前別人笑看他被打成狗，這一年他笑看別人被餓成狗。
這個中年人，就是劉備。
那個平定天下的夢想，曾經離他很近。
02
一個年輕人輕輕地走了進來。
臉龐光潔白皙，透出冷峻；眼眸烏黑深邃，眉毛濃密，鼻樑高挺，加上那身閃閃發光的絲綢長袍，既張揚著他高貴的身份。
語氣冰冷：
對不起，憑你的老經驗，還沒法平天下。
劉備睜大眼睛，望著他。
關羽棗紅臉變黑了，張飛站了起來，四隻手都向腰刀摸去。
過去10年，劉備一直很成功，從一個亂世炮灰，一步步爬到現在。
因為他做事方式，和別的人不一樣。
別的人，像曹操、袁紹，喜歡擺「官N代」架子，自己吃肉，部下喝湯。
劉備和部下吃同樣的飯，坐同樣的席子，一起浴血沙場，同生共死。
「士之下者，必與同席而坐，同簋而食，無所簡擇。」
劉備的誠心，感動了很多人。
那些不羈的武士、流離的刀客、漂泊的遊俠……紛紛來投奔，
因為在劉備這裡，他們感到了平等和溫暖，
他們喜歡這種團隊氛圍，打仗時不怕死。
劉備的軍隊，是支特種部隊，戰鬥力極強，常常不顧一切，直撲敵軍主陣，萬軍之中取敵主帥首級。
過去劉備能一步步爬上來，全靠這批部下。
當老同學公孫瓚被袁紹追著打時，他帶他們去助拳。
當素不相識的孔融被20多萬黃巾軍圍攻時，他派他們去救援。
當曹操大軍進攻陶謙時，他帶了1000多人，就敢上陣廝殺。
這些努力，有了回報。
兩天前，陶謙突然死了，老人臨死前說了句話：
非劉備不能安此州也。
徐州，天下十三州之一，戶口百萬，錢糧充足。
擁有徐州，就有了一方諸侯的氣勢。
任何人，都受不了別人否定他的以前。
劉備沉下臉，冷冷說道：
那你說，怎樣才能平定天下？
03
陳登字元龍，是個「官N代」，一個極度驕傲的人。
曾祖父是廣漢太守陳亹，省部級幹部；叔爺爺陳球當了太尉，副國級幹部；父親陳珪，沛國相，省部級幹部。家裡的叔叔伯伯，省部級幹部一大堆。
劉備還在東竄西走，當炮灰頭子時，陳登就成了縣令。
論背景，就算比不上袁紹，陳登至少可以和曹操一拼。
這麼低聲下氣，是他人生第一次。
但陳登是個明白人，他知道：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自己不是那種有大哥氣質的人，只能輔佐別人。
世上有兩種人，一種人天生有大哥氣質；另一種人哪怕再裝，也裝不出來。
亂世中倖存下來的，是那些有頂尖級大哥氣質的人。
劉備是那種有頂尖級大哥氣質的人。
陶謙看出來了，陳登也看出來了。
劉備那幾千兵，陳登看不上眼；他看上眼的，是劉備那種頂級大哥的氣質。
陳登笑了：
以徐州為基業，經略四方。
那袁紹、曹操、袁術來打我，怎麼辦？
陳登又笑了，從懷裡掏出一張紙：
我已經派家臣，去了袁紹那裡，他同意你占徐州。
那曹操、袁術呢？
陳登呵呵大笑：
曹操被呂布纏住了，脫不開身；袁術沒吃的，不敢來打。
劉備垂下眼瞼。
陳登昂起頭，不耐煩地說道：
現在正是好機會，所有人都被饑荒困住了，就徐州沒有，我想為您在徐州征十萬步兵、騎兵，橫掃天下。成功了，可以匡主濟民，成就霸業；就算不成功，我們也守得住徐州，可以在史書上留下一筆。
（今欲為使君合步騎十萬，上可以匡主濟民，成五霸之業，下可以割地守境，書功於竹帛。）
劉備仍然沉默。
陳登的驕傲，受不了這種沉默，他拉下臉：
你要是不照我的建議，就算你得了徐州，我也不聽你的命令。
（若使君不見聽許，登亦未敢聽使君也。）
陳登的心很急。
但忘記了一件事：世上的人做事，往往根據以前的經驗。
劉備以前的經驗是：振臂一呼，很多勇士就來投奔；至於地盤，沒那麼重要，陶謙有地盤，怎麼還被曹操追著打，沒有自己不能解圍？
04
在眾人歡呼聲中，劉備接受了徐州。
和以前一樣，他覺得人和人是一樣的；
和以前一樣，和部下吃同樣的飯，坐同樣的席子；
對所有人客客氣氣。
但就是沒按照陳登的建議，乘著大荒削弱所有對手的機會，去經略四方。
第二年，曹操終於擊敗呂布，奪回了老地盤；
劉備沒動。
呂布投奔劉備，陳登勸劉備殺了呂布。
劉備沒動，收留了呂布。
第三年，漢獻帝從長安出來，曹操迎駕，挾天子以令諸侯；
劉備還是沒動。
劉備不知道怎麼去動，
那時的他，本質上還只是個武將，衝鋒陷陣在行；
治理一個州，卻要靠建章立制，建立體系，這他根本不在行。
他的經驗，治理一個縣行，治理一個小郡，還能湊合，但治理一個州，根本不行。
人生，就像一個個階梯，下一階的成功經驗，用在上一階，很多時候，不會帶來成功，還會讓連老本都輸光。
劉備的厄運開始了，
南邊袁術的軍隊，從飢餓中緩了過來，進攻劉備。
劉備率軍迎戰。
張飛坐鎮下邳，因為小事，和徐州大將曹豹鬧了矛盾。
曹豹引來了呂布。
劉備丟了徐州。
之後，又跟著曹操，殺回徐州，處死呂布。
但徐州已經不再是他的了，劉備連最初的老本都賠光了。
劉備望著陳登：
跟我走吧！
陳登掉轉身子：
對不起，徐州是我家鄉，不能和你一起打拚了。
劉備默然，這一轉身的意思，他明白。
就像趙傳那句歌詞：
我終於失去了你。
錐心之痛，充斥了劉備的胸腔。
曾經唾手可得的平天下之夢，湮滅了；
曾經依之為手足的部下，消散了；
曾經對他寄予厚望的陳登，失望了；
曾經他可平起平坐的曹操，已經必須仰視。
很多很多年以後，他給兒子劉禪的遺詔中，沉痛地寫道：
我做得不好，你別學我
（汝父德薄，勿效之。）
05
之後的歲月，劉備顛沛流離。
好不容易再占徐州，曹操來攻，一場大慘敗：兒子死了，妻子和關羽被俘，張飛逃走，不知去向；
投奔袁紹，得了趙雲，又有了一小票人馬，再次被曹操打得本錢輸光；
依附劉表，受到猜忌，住到了新野這個小城。
14年的漂泊， 14年的煎熬，14年的磨鍊，
當初的英姿勃發，變成滄桑和皺紋。
夜深人靜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就會出現、徘徊，
當初如果聽了陳登，那個高傲的年輕人，自己何至於如此潦倒？
悔恨咬噬著劉備的心，如果過去能重來，他願意從天黑等到天亮，從天亮等到天黑。
這時的陳登，還留在徐州。
曹操任命他為廣陵太守，和孫策隔江對峙。
孫權領著十倍於他的部隊，想奪取廣陵。
陳登先示弱，關閉城門；
等孫權軍隊鬆懈下來，突然領著敢死隊，猛衝孫權主陣，大敗孫權。
過段時間，孫權再來攻。
陳登叫人在城外，突然點起一堆堆火，好像援軍已經到來；
乘著孫權軍隊驚慌，陳登再率敢死隊，撲向孫權主陣，再次大敗孫權。
孫權，這個後來平分三國的雄傑，被陳登一次又一次吊打。
慶功宴上，部下問：
為什麼能以少勝多？這種戰法，究竟怎麼來的？
陳登仰頭望天，長嘆一聲：
以前有個人，他擅長這種戰法。
那個人，就是劉備。
公元194年的春天，曾經那麼美好。
但現在，卻成了生命中最不想回首的過去，
就像那一抹黃昏的斜陽，看起來明亮動人，卻散發著冰冷的光芒。
有個人，和曹操很親密，問他：
在這世界上，你最佩服誰？
陳登瞥了他一眼，淡淡說道：
我最敬佩的人，是劉玄德。他氣質超群，又有雄才，最適合領著大家幹了！
（雄姿傑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劉玄德。）
陳登是個極度驕傲的人。
他知道曹操的猜忌，
他知道這番話，會傳到曹操耳朵里；
但他的驕傲，永遠不肯沾染上半點污穢。
幾天後，曹操的命令來了：
陳登離開徐州，到兗州任職。
兩年後，陳登病發身亡，活了三十九歲。
就像一棵種子，原本可以成長大樹，剛剛剛發芽，就被狂風暴雨折斷，
兩次大敗孫權，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顯示出武略。
生命沒再給他機會。
一切理想，從此化為灰燼。
人生，就是這麼無情。
06
陳登死後7年。
在劉表那兒的劉備，遇到一個熟人：許汜。
許汜說:
陳登這人，就是個土豪，勢利眼得很！
（陳元龍湖海之士，豪氣不除。）
劉備變臉：
你說他土豪，有什麼證據！
許汜說：
很多年前，我見陳登，他一句話也不和我說，自己躺到席子上，只顧睡覺去了。
（昔遭亂過下邳，見元龍。元龍無客主之意，久不相與語，自上大黙卧，使客卧下黙。）
劉備「啪」地一拍桌子：
你他媽的名氣很大，跑到徐州後，天天找好田、好房子，一句國家大事都不說。陳登最討厭你這種人了，和你有個鳥話好說？他對你，還算客氣的呢！要是我，根本不想和你呆一起，直接跑到百尺高樓去睡了！
（君有國士之名，今天下大亂，帝主失所，望君憂國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問舍，言無可采，是元龍所諱也，何緣當與君語？如小人，欲卧百尺樓上，卧君於地，何但上下黙之間邪？）
許汜：@*##*$*$*$
劉備怒罵：
像陳登這樣的人，大概只有到古人中去找了！你個傻逼，怎麼能跟他比！
（若元龍文武膽志，當求之於古耳，造次難得比也。）
劉備很少罵人，這是他一生中罵人最狠的一次。
這麼多年來，無盡的悔恨，難言的痛苦，
一瞬間，統統傾泄到許汜身上。
故人已逝，空留淚兩行。
07
公元207年冬天，一個大雪瀰漫的日子。
一個名字傳入劉備耳中：諸葛亮，字孔明，號卧龍。
這也是一個極度驕傲的年輕人，和陳登一樣。
劉備低聲嘀咕著：
元龍……卧龍……
元龍……卧龍……
元龍，第一條龍；
卧龍，另一條龍。
就像戀人一樣，後任身上，總帶著前任的影子。
14年的痛苦煎熬，他已經明白《後來》的那句歌詞：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在。
這次，他再也不會錯過了。
從此之後，劉備一路坦途。
不管是在愛情、生活，還是事業，人們會遇見很多很多的人，遇見許多許多的事。但是，有些人錯過便不再邂逅，有些事錯過便不再重來。
如果錯過，不必從此沉淪，自怨自艾。人生之路還很長，雖不知道還要過多久才能遇到下一次的機遇，但時刻準備好，再次遇到時，抓住它，不再猶豫，不再錯過，人還是可以做更好的自己。
劉備就是這麼做的。
TAG:S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