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戰利品是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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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文學》2013年第6期
但最重要的戰利品當然還是電影!電影有很多,它們大多是戰前的好萊塢產品。當我們看到影片《人猿泰山》里一位赤身裸體的長髮單身男人在茂密的熱帶雨林中追求一位金髮女郎,帶著他那隻充任桑丘·潘沙(堂吉訶德的隨從)之職的黑猩猩以及那根作為交通工具的長藤以後,一剎那間,我們全都留起長發。緊隨其後的是喇叭褲。唉,為了說服我們的母親、姐妹、姨媽把我們那些千篇一律的黑色胖腿褲改成當時尚不為人所知的李維斯牌牛仔褲之直腿先驅,我們付出了多少痛苦、計謀和努力啊!正因為如此,一位在五六十年代長大的男人如今在買褲子時便會感到絕望,他發現所有的褲子都鬆鬆垮垮,樣式可笑!
Tarzan of the Apes ,1918
在這些戰利品中,人們偶爾也能撞上真正的傑作。比如,我就記得由費雯麗和勞倫斯·奧利弗主演的《漢密爾頓夫人》,還有當時還很年輕的英格麗·褒曼出演的《煤氣燈下》。地下產業很是小心翼翼,有時在公廁或公園裡,可以從一位可疑人士的手裡買到一張明信片大小的男女演員劇照。一身海盜打扮的埃羅爾·弗林是我最珍貴的收藏,我在許多年間一直試圖模仿他高昂的下巴和能獨自上挑的左眉。後一個動作我始終未能模仿成功。
在結束這段馬屁話之前,請允許我在這裡再提及我與阿道夫·希特勒的一個相似之處,即我年輕時對札瑞·朗德爾的迷戀。我僅見過她一次,在那部名叫《走上斷頭台》的影片中,該片寫的是蘇格蘭女王瑪麗一世(布羅茨基曾以瑪麗一世為對象寫下組詩《獻給瑪麗·斯圖亞特的十二首十四行詩》)。我只記住了影片中的一個場景,即她那位年輕侍從把腦袋放在他在劫難逃的女王的美妙大腿上。在我看來,她是有史以來出現在銀幕上的最美的女人,我後來的趣味和偏好儘管相當得體,卻依然是她的標準之翻版。若是曆數自己那些不成功的羅曼史,奇怪的是,最令我心滿意足的居然正是這一段。
朗德爾好像在兩三年前死於斯德哥爾摩。此前不久,她推出一張流行歌曲唱片,其中一首題為《諾夫哥羅德的玫瑰》,其旋律遠勝過《日瓦戈醫生》中的拉拉主題。演唱者的音色近乎瑪琳·黛德麗,但她的演唱技巧卻更勝一籌。朗德爾的確在歌唱,而非朗誦。我時常想,德國人聽到這樣的旋律後便不再會齊步向前邁進了。細想一下,我們這個世紀創造了太多的傷感作品,勝過此前任何一個世紀,這個問題或許應該引起我們更多關注。或許,感傷作品應被視為一種認知工具,尤其在面對我們這個世紀巨大的不確定性的時候。因為感傷的確與痛苦血肉相連,是後者的小弟弟。我們大家均有更多的理由待在家裡,而不願齊步行軍。如若你只能聽到那十分傷悲的旋律,那麼哪裡才是你行軍的終點呢?
我覺得,我這一代人是戰前和戰後這些夢工場產品的最忠實觀眾。我們中的某些人一度成為痴心影迷。我們對情節自身毫不在意,卻關注每個鏡頭中出現的實物,一條街道或一套房間,男主角汽車裡的儀錶盤或女主角身著的服裝,以及他們活動於其間的空間和場景。我們中的一些人已完全可以確定影片的拍攝地點,有時,僅憑兩三幢建築我們便能區分熱那亞和那不勒斯,至少能區分巴黎和羅馬。我們把那些城市的地圖裝進腦海,時常會因讓娜·莫羅在這部影片中的地址或讓·馬萊在另一部影片中的住處而爭得不可開交。
不過,這一切均發生於稍後的六十年代末。再後來,我們對電影的興趣便開始逐漸降低。當我們意識到那些電影導演與我們年齡相仿,他們能告訴給我們的東西也越來越少。此時,我們已成為成熟的圖書讀者,成為《外國文學》雜誌的訂閱者,我們去電影院的興緻越來越低,我們意識到,去了解你永遠也不可能居住的那些地方是毫無意義的。我再重複一遍,這一切是後來才發生的,當時我們已三十齣頭。
文章來源:世界文學
原標題:好萊塢影迷
收錄於《悲傷與理智》On Grief and Reason
題圖:巴斯特·基頓的One Week,1920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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