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劍》——藝術探索的意義
北小京看話劇
藝術探索的意義
——看波蘭戲劇導演格熱戈日·亞日那作品《鑄劍》
關於這部作品的爭議,從進劇場前到演出結束,始終伴隨我耳邊。中國戲劇觀眾對波蘭導演亞日那並不陌生。他的前兩部作品《殉道者》和《4.48精神崩潰》直指了觀眾的內心,作品中散發出的人性的顫抖,在中國觀眾席中是引發巨大共鳴的。然而,《鑄劍》這個作品,可以說極大地挑戰了中國觀眾的欣賞習慣與耐心,甚至那些對他的作品還顫抖著內心波瀾的觀眾,會感覺自己「受騙」了。
這一次,他沒有為觀眾營造心靈的波瀾,但我看到了他在跨文化交流的命題下,對於戲劇本質進行了真誠的探索,這使我對他心生敬意。
魯迅先生的小說《鑄劍》,講述了眉間尺為父復仇的怪誕故事:他性格柔弱,難以擔起複仇的重任,便毅然砍下自己的頭顱,交給義士宴之敖。宴之敖一言九鼎,終於替眉間尺砍下了大王的頭顱。沸鼎中,大王的頭顱竟然咬住了眉間尺的頭顱,宴之敖一劍砍下自己的頭,投入鼎中,三個頭顱混戰在一起,最終,咬死了大王的頭顱。
這篇並非耳熟能詳的小說,這場怪誕的「頭顱大戰」到底說了什麼?是對於「信任」與「犧牲」的精神追問嗎?是對圍繞在大王身邊的「群盲」們進行批判嗎?魯迅先生本人對此作品的涵義被導演理解了嗎?……亞日那在魯迅文本的基礎上,進行了重新的解讀和建構,為我們展現了一個新神話,一個「成長」的故事:
少年眉間尺從母親的呵護下,從父權的重壓下一步步掙脫出來,歷經自身的蛻變,完成自我精神重生的使命。「替父報仇」不再是最重要的主題,在戲的結尾處,導演暗示我們:「大王」、「父親」和眉間尺有著同樣的DNA, 這便形成了血脈相承的內心驅動力——復仇,在這樣的驅動下,失去了道德上的正義性。
我看到了亞日那導演賦予眉間尺的使命,那就是對這個世界的重新認知。他需要掙脫「親族之網」、「權力之網」、「時間之網」、「制度之網」——他必須打碎這一切,他必須對於這個虛假的世界建立清醒的認知,這才是他的「成長」,這才是他需要面對的課題。
然而,在觀看上,我確實感覺到了隔膜。
《鑄劍》的舞台作品,彷彿是導演亞日那試圖重新建構的神話或寓言,敘事結構上有著自身完整的邏輯。但是,這樣的敘事結構,確實沒有與觀眾同頻共振。在魯迅先生的原著中,有著一種內在的生命力,吸引讀者跟隨作者的敘事,進入到故事的怪異乖戾的世界裡。但是在舞台上,這種敘事的內在邏輯時清晰,時費解,稍不留神就感覺掉了鏈子。這直接產生了一種尷尬:我們看到充滿意象符號的舞台視覺表達,辨識著導演思想的脈絡,感受著演員肢體動作的張力,同時卻並未建立投入感,感覺置身事外。
魯迅先生小說的好,並非在於其內在的邏輯結構,而是那種冷峻的「戾氣」,那種怪誕瑰麗的想像,那種直覺的力量。
這種力量同樣存在於亞日那導演的《4.48精神崩潰中》中。他深入到薩拉·凱恩毫無邏輯的碎片文本中,尋找到了精神崩潰表象下心靈的軌跡,所以會給觀眾帶來巨大的內心衝擊。而在《鑄劍》這個作品中,他彷彿是一個孤獨的行者,沉浸在《鑄劍》故事的重新建構之中。這樣的結果,一方面彰顯了他作為一個藝術家的真誠探索,另一方面,卻又顯得概念性的沉重與單調。我認為他還需要建立一個有著內在邏輯的精神世界,否則就出現了我們感覺到的隔膜:在建立「新神話」的邏輯上,失去了強有力的直覺能量!
即便如此,我認為《鑄劍》這個作品,是一次難得的藝術嘗試,這樣的跨文化創作,對於中國戲劇舞台來說有著積極的意義。因為這個作品充滿了未知的勇氣,創作者與經營者一起,敢於進行不知效果的大膽嘗試,敢於對陌生世界進行重新思索,重新結構,在這個過程中,亞日那導演也許「誤讀」了中國符號,也許偏離了觀眾訴求的審美習慣,但從作品的完整性來看,我看到了他創作上的思辨性與哲學意味,看到了他在表演方式與舞台審美上的詩意與實驗。
這樣的實驗,才是戲劇藝術前進的方向。在戲劇探索的路上,觀眾的接受度,並非是戲劇作品成功的唯一標準和意義。我願對這類真誠的創作實驗報以全部敬意!多一些這樣的嘗試,我們觀眾中那些停留在上個世紀的,參差不齊的觀賞習慣,會加速地跟上藝術發展的腳步


TAG:北小京看話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