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只是感性幻覺?
利維坦按:本文作者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觀點——即,色彩不該被歸為事物的一種屬性,而是作為人類感知過程的一種屬性。這個觀點用以解決一個由來已久的矛盾:色彩到底是一種物理屬性,還是一種我們的主觀體驗?
這種理論也可以解釋為何天空的藍色不僅僅只是「瑞利散射」的結果,還和觀察者是我們人類息息相關:天空並非藍色,正如同在古希臘人眼中,大海從來也不是藍色的一樣——由於心理主體和事物客體相互作用的感知過程,才出現了色彩。
文/Mazviita Chirimuut
譯/遊程
校對/十二
原文/nautil.us/issue/26/color/the-reality-of-color-is-perception
本文基於創作共同協議(BY-NC),由遊程在利維坦發布
圖源:Giphy
哲學家有個「臭名昭著」的習慣:他們會毫無根據地對既成的事實產生懷疑。在萬里無雲的夏日午後,天空是藍色的,這一點你一定深信不疑。然而,我們也許會認真想一下,對於那些飛翔在雲端的小鳥們而言,天空難道也是藍色的嗎?如果你拿著藍色的聯合國旗,將旗的一半放在陰影處,一半放在陽光充足的地方,隨後你會發現旗的一邊是深藍色的。你也許會問了,那這面旗子究竟是什麼顏色的呢?當我們移動物體周圍的東西時,物體的顏色會隨著光線的變化而變化。這是否就意味著物體真實的顏色也發生了變化呢?
這些問題都在提醒我們,顏色並不像第一眼看上去那樣,實際上它是主觀的,而且會不斷變化。色彩是哲學史上長期存在的難題之一,它使得人們懷疑感官能否把握事物真實性,也引發了對哲學概念兼容問題的擔憂——世界究竟是科學的,感性的,還是大眾常識上的存在?大多數哲學家認為,色彩要麼是肉眼看到的那樣,要麼是內心感受的樣子。色彩處於人們的生理學和心理學認知之間,但如何將這一細微的區分理論化,成為了哲學界的一大挑戰。
我個人並不認為色彩是物體(如聯合國旗)或環境(如天空)的一種屬性,而是由心理主體和物理客體相互作用的一種感知過程。在我看來,色彩既是客體展現給我們的樣子,也是我們感知到的樣子。這種對色彩的全新描述為意識本質的研究開啟了一個全新的視角。
鮮活的色彩:在蘇丹籍畫家易卜拉欣·埃爾-薩拉希(Ibrahim El-Salahi)《樹》的這幅畫里,畫家用動態起伏,黑白相間的方式創造出了垂直多彩的線條。本文作者選擇了這幅畫作為她新書《外部的色彩》的封面。她說:「我之所以選擇這幅畫是因為它展現了色彩是如何來到這個世界上的——色彩源自於人們與客體連續不斷的交互和感知。」 2015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 DACS, London. Image courtesy of Vigo Gallery/Ibrahim El-Salahi
古代有些哲學家——尤其是希臘和印度的哲學家認為,不同場景以及人與人之間感知經歷各不相同,因而他們懷疑,我們雙眼並不能真實地反應周圍的世界。正是這種多樣性也向我們暗示了,感知經歷更多地取決於我們的大腦,而非我們所見到的物體本身。
儘管如此,在科學革命之前,色彩並不是一個爭議話題。一般認為,有關色彩哲學的討論起源於17世紀。當時伽利略,笛卡爾,洛克以及牛頓這些科學家告訴我們,色彩,味道,氣味,聲音這些我們感知到的「次級」屬性其實並不屬於我們眼見的物理世界。
圖源:University of Oklahoma
伽利略於1623年寫了一本名為《試金者》(The Assayer)的書,該書被譽為用科學了解世界的聖經、用數理方法解讀世界的宣言,書中寫道:「除了尺寸、形狀、數量以及運動快慢這些屬性之外,譬如口味、氣味或者聲音都不為人類身體所需。而且我認為,如果人類的耳朵、舌頭、鼻子被奪走了,形狀、數量以及動作這些屬性依舊存在,而氣味、口味或者聲音這些則不然。」
現代科學繼承了17世紀的觀點,讓我們對物質客體的看法有別於日常觀感。伽利略告訴我們,尺寸、形狀以及動作等屬性都不會因人的意志而轉移。通過測量物體的這些基本屬性,科學讓我們洞悉了客觀世界其實是獨立於人類感知而存在的。科學可以解釋鼠尾草植物釋放進空氣的分子是如何刺激我們的嗅覺系統,也可以解釋它們的花瓣是如何將藍紫色的反映進我們的視覺系統里的。但是,科學的解釋中並沒有提到氣味和色彩這兩種感官體驗。
色彩的真相是哲學史上存在已久的難題之一,它讓我們不禁疑惑:人類的感官能否正確的把握事物的真相?
一個物體的光譜決定這個物體的光學特性,包括它的顏色。圖源:Giphy
我們今天所熟知的色彩之惑其實屬於「存在論」的範疇,它探尋的是「宇宙里究竟存在些什麼」之類的問題。科學主義的世界觀一般都認為,物體僅有的真實性與物理學所描述的性質其實大同小異。對於伽利略來說,這些屬性是尺寸、形狀、數量以及動作;而對於當代的物理學家來說,這些屬性是類似電荷那樣無法感觸的存在。當然,如色彩這樣,只能通過感知器官才能被我們認識的屬性是被排除在存在論之外的。可如果不談色彩,那我們又如何解釋物體具備這些日常所見的屬性呢?要麼可以解釋為色彩實際上是不存在的,人類的感官欺騙了我們,使我們相信物體是有顏色的;要麼可以解釋為,其實我們在為顏色尋找一些與「科學本體」相匹配的解釋,然後再將其定義為物體的屬性。
拮抗理論,也簡稱四原色說。哈丁提出人眼對光反應的視覺的基本單位是成對組織的(每一感受體可交替進行兩種彼此相反的感覺反應,但不能同時存在兩種反應),有紅、綠、黃、藍四種原色,加上黑與白共成三對,在光波影響下起作用。圖源:psych
伽利略所信奉的這個觀點後來成為我們所熟知的「主觀主義」或「反現實主義」。值得注意的是,對色彩的感知使人們對世界產生了錯誤的看法,誤以為自己感知到的就是世界的本「色」。1988年,哲學家C.L·哈丁(C.L. Hardin)用標誌性刊物《哲學家之色》再次演繹了伽利略的觀點。哈丁引述了心理學家萊奧·赫維奇(Leo Hurvich)和多蘿西婭·詹姆斯(Dorothea Jameson)所提出的「拮抗理論」(opponent process theory),該理論認為,我們所看見的顏色其實是視網膜接收到的信號經過大腦進行「編譯」後的產物。哈丁的例子充分解釋了色彩是人類的神經系統產生的信號。換句話來說,色彩並非客觀事物在大腦中的反映,而是人類大腦對客觀事物再塑造的結果。
為「神秘」的色彩在物質世界中尋找一席之地的挑戰也吸引著其他哲學家的加入。有關色彩現實主義的解釋有很多種。一種說法是:將色彩與一些物理屬性聯繫起來,譬如說「光譜反射率」(即物體體表對不同波長的光線會產生選擇性反射)。這種觀點與「顏色是物體的屬性」的大眾常識所表達的意思是差不多的,例如:天空本身就是藍色的。
另一種說法是:「色彩會隨著接收對象和環境的變化而變化」,因而該說法認為色彩是主觀的。但如何將上述兩種觀點統一起來,則成為了該挑戰的難點所在。
這張照片拍攝於澳大利亞悉尼的藍山,隨著群山向遠天延伸,山色在變藍的同時,顏色的飽和度也逐漸下降。心理學家認為色彩是一種信號,向我們暗示了山體的顏色會隨著山體的大小而變化。對作者而言,這張照片說明了感知系統是如何解釋色彩的:我們可以通過觀察藍色飽和度的變化來了解山體與我們之間的距離。圖源:Getty/J.P. Alcarax
色彩的兩面性
有關顏色是現實或者是反現實的這類觀點都存在同一類問題,即它們僅僅關注色彩是主觀或是客觀的其中一方面。而「關聯主義」則描述了一種折中的觀點。它認為顏色既是客體一種真實的屬性,又與主體的感知息息相關,即色彩是一種會隨著感知變化的一種屬性。該觀點在17世紀的文學作品裡尤為常見(典例有約翰·洛克的《人類理解論》)。令人玩味的是,這種「關聯主義」與當代的某些觀點不謀而合。視覺科學家萊納·曼斯菲爾德(Rainer Mausfeld)、萊因哈德·尼德雷爾(Reinhard Niederée)和K.迪特·海耶(K. Dieter Heyer)寫道:「人類的色彩視覺這個概念既牽涉到像感性現象那樣的主觀成分,也牽涉到客觀的成分……這種微妙的聯繫是我們在研究色彩感知的過程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在這篇文章的後面部分,他們將這一特質稱作「色彩的兩面性」:色彩刻畫出了世界的樣子,與此同時也引導人類感受世界在自己心中的樣子。在撰寫有關視覺色彩的科學著作中,這是很常見的一條線索,它也使我深信兩面性是色彩最迷人的特質。
我們更應該將色彩當做一個副詞來看待,而不是形容詞。就像:我匆忙地吃飯,不顧儀態地走路,「藍色地」看到了天空!
在一本頗具影響力的課本中,知覺心理學家史蒂芬·帕莫(Stephen E. Palmer)寫到,色彩不能簡單歸類為視覺體驗或者是客體、燈光的屬性。相反,帕莫認為,色彩是環境中的物理光線和我們視覺神經系統發生複雜交互後的產物。
事實上,我認為色彩不是大腦(視覺經歷)、客體或光線的屬性,而是這三者相互作用的感知過程。我把這一理論稱作「色彩副詞化」(color adverbialism),根據這一理論,當色彩首次出現時,它就不該被歸為事物的屬性。相反,色彩既是視覺刺激人們的過程,也是人們感知這種刺激的過程。正是因為色彩是過程的屬性而不是物體的屬性,所以造就了「色彩副詞化」一詞。因而除了將色彩詞視為形容詞(形容事物),我們也應該將其視作副詞(用來形容動作)。「我匆忙地吃飯,不顧儀態地走路,『藍色地』看到了天空!」
瑞利散射導致白天的天空的藍色色調和太陽在日落的時候發紅。圖源:維基共享資源
天空為何是藍色的?物理學家往往解釋說這是「瑞利散射」(Rayleigh scattering)的緣故,但事實上,相比較長波可見光,短波可見光更容易被大氣層散射,因而當萬里無雲時,天空會呈現出漫反射的藍光。即便如此,我們也不能說藍天僅僅是漫反射光線作用的結果。藍天之所以是藍色,還一部分原因是有像人類這樣的感知者的存在,人類可以對不同波長的光線做出不同反應。
因此,準確地來講,天並不是藍色的,而是人類看到的天是藍色的。
大腦之外
圖源:youtube
對於「色彩副詞化」的主張者們而言,色彩並非客觀存在,也並非主觀臆想。色彩是感知過程的一種屬性。因為色彩不可能被單純地簡化為物理現象或者心理現象,所以我們看到天空是藍色的不是簡簡單單是內部感受或者外部表現,而是介於二者之間的一種體驗。
這種觀點會對意識性知覺經歷的理解有所啟發。我們習以為常會把意識經歷看成是在內心屏幕上不斷回放的聲音和影像。哲學家阿爾瓦·諾埃(Alva No?)則一直想推翻這種定義。在2009年出版的《大腦之外》一書中,諾埃闡述了意識並不從屬於大腦,而是存在於我們的思維和生理環境之間,換句話來說我們可以用將意識理解成一種活動。這些想法本身著實令人費解。但是以視覺經歷為例,「色彩副詞化主義」的觀點就讓「大腦之外」解釋得通了。根據色彩副詞化主義的說法,色彩的誕生源於人類與世界的交互,人類不置身於環境中,色彩也就無法存在。我們的內心生活實際上依賴於生活的外部環境。
最終,被看作哲學工具的色彩副詞化主義,也向我們揭示了一種擺脫傳統定義思維的新方法,它在內心生活與外部世界之間架起一座栩栩如生的橋樑。
參考文獻:
1. Galileo, G. The Assayer in Drake, S. Discoveries and Opinions of Galileo Knopf Doubleday Publishing Group, New York, NY (1957).
2. Hardin, C.L. Color for Philosophers: Unweaving the Rainbow 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 Inc. Indianapolis, IN (1988).
3. Mausfeld, R.J., Niederée, R.M., & Heyer, K.D. On possible perceptual worlds and how they shape their environments. Behavioral and Brain Sciences 15, 47–48 (1992).
4. Palmer, S.E. Vision Science: Photons to Phenomenology MIT Press (1999).
5. No?, A. Out of Our Heads Hill and Wang, New Haven, CT (2009)
往期文章:
「利維坦」(微信號liweitan2014),神經基礎研究、腦科學、哲學……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反清新,反心靈雞湯,反一般二逼文藝,反基礎,反本質。
一家過去時的書店


※密閉艙生活200天,不僅變成全球之最,而且距離常駐月球更近了
TAG:宇宙百科探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