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想過的一天

我人生中靠自己賺取的第一筆錢是寫作得來的稿費，寫的是我的外公。李小龍說不怕遇見練習了1000種腿法的人，反而是將一種腿法練習1000次的人比較可怕。

外公的一生並沒有跌宕起伏的故事值得訴說，他只是將自己大多數的時間和精力都奉獻給了土地。但是這樣一心一意的外公並沒有得到太多的讚美，他和大多數的中國農民一樣，得到的評價是忠厚、老實和不開竅。如果非說外公有什麼特點，可能就是固執吧。

古語說「不撞南牆不回頭」，外公卻是那種撞了南牆也會鑿個洞往前而絕不回頭的人。我小時候長在外公外婆身邊，農忙時收割完了稻子，外公要用手推車將稻子拉到農作物作坊去除殼。

拉到上坡的時候便需要外婆在後面幫忙一起推了，而小小的我這個時候坐在稻穀中間笑得正歡，任憑大人說什麼都不願意下來，只有外公一言不發默默將背再往下彎了彎向前走。那時候我笑著和外婆說：「外婆外婆，你看外公真像犁地的老黃牛啊！」

外婆也總說外公倔得跟頭牛似的。前幾年外公得了腰間盤突出，家裡人便商量著不讓他下地幹活了。可外公還是耐不住沒有鋤頭相伴的寂寞日子，總也忍不住的要去地里看看。外公和我說，從小就指著這片土地吃飯，我就是拿著鋤頭在田壟上坐著也比在家看電視要來得自在。於是一年年的，兒孫們還是能收到蜜桃、楊梅、橘子、大米……其實外公最倔的，也不過是對土地的深情罷。

一直以來，哪怕到了歲月不饒人的時候，外公也像一個不知疲倦的神奇的魔法師，用他的勤勞和魔法帶給我無盡的驚喜。他的力氣很大，可以背我上山撿栗子；他的手很巧，可以用木材為我量身打造一個搖搖馬；他的眼睛很亮，可以一眼找到埋在地下的竹筍……

就像我曾經寫的那篇文章一樣，外公平凡固執卻又生動有趣。他的故事我可以說三天三夜，只是在那些故事裡，我從未想過有一天，外公會老得找不到家。

有一回，我同外公通電話，外公說：「好幾年沒見到你了，你都不來看我了，是不是嫌外公年紀大了不中用了？」我心下詫異，明明暑假還在外公家玩了半個月，怎麼會說我幾年沒去了。媽媽告訴我，外公近來腦子是越發糊塗了，總是記不住事。我一時怔住了不知該說什麼，心裡是不願意接受外公同糊塗聯繫在一起的。

直到今年我放寒假回家，媽媽將外公接到了城裡玩幾天，外公說自己出去走走，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幸虧媽媽買菜路上遇到了他，才避免了一起老人走丟事件。後來外公再想出門走走，就總要派一個人跟著他了。對此外公頗有微詞，認為自己不是一個小孩子，並不需要「保鏢」來保護，但我們誰也不敢冒一點風險。當我們作為一個旁觀者，我們都知道歲月無情，哪有人會永遠年輕呢。可是當我們慢慢長大在意的人卻一天天老去，老得有一天連家都找不回來的時候，內心的惶恐比小時候自己找不到家更甚。

外公和外婆吵了一輩子，鬧了一輩子。然而來到城裡的外公心裡總惦記著在家的外婆，我打趣他說：「你倆總是吵架，那還惦記她做什麼？」外公老了倒是難得說了句心裡話：「吵架歸吵架，想歸想。我不在，她一個人做不好事情摔著碰著可怎麼辦？」

感動之餘，我也知道，這是外公外婆到老互相的陪伴與依靠。那麼，就像小時候外公拉著我和稻穀一起上坡一樣，不知道能不能行，但是請讓會拼盡全力的我，成為你們小小的依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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