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鬥惡龍】耐心的工匠
（風景。拍攝：o花生殼殼o）
#纏鬥惡龍#是我去年開始連載的案件故事系列。與凝望深淵系列相比，這個系列比較傾向於一些已經有結論，同時犯罪手法更兇殘、情節更惡劣的案件；在案情的曲折性上，則要比凝望深淵系列簡單一些。（然而，懸案還是少不了的……）
老規矩，本系列所有內容均為非虛構作品，不定期更新（更新頻率應該和凝望深淵系列差不多）。這是本系列的第32篇文章。
我們都知道，在現代刑偵技術中，有一個重要的理論基礎就是羅卡定律，也即「兩物接觸，必有交換」。大概意思就是說，當犯罪發生時，嫌疑人、受害人和周圍環境之間，都會有一些或大或小的物質交換，既可能是主動的（比如，搶走受害人的錢包），也可能是被動的（比如，無意中留下的足跡）；而刑警的任務，就是找到這些物質交換存在過的證據，抓捕並指控嫌疑人。
而今天這個案子呢，也算是羅卡定律顯靈的一個比較特殊的例子了。
本案，於1991年3月22日，在德州達拉斯落案起訴。而案子本身，大致是從1990年開始的……
1990年12月13日，天還沒有完全亮起來。而在米國德州的達拉斯（Dallas，TX）街頭，已經有不少行人在匆忙趕路了。
一名路人注意到，街邊似乎躺著一個人。他走近一看，赫然發現事情並不對勁：那是一名女子，仰面躺在那兒，下身赤果，上身穿著一件單薄的T恤，而腦後的地面上，有一片血跡。
警方接報後速度趕到現場，確認那名女子早已死亡。很快，就有人認出了受害人：瑪麗·盧普（Mary Lou Pratt），歿年35歲，是一名性工作者，長期在達拉斯的橡崖區（Oak Cliff）提供有償服務，社會關係相當複雜。
圖：瑪麗·盧普生前照片
年輕的女法醫伊麗莎白·孔雀（Elizabeth Peacock），隨後對瑪麗小姐的遺體進行了屍檢。死因很明顯：她的後腦中了一槍。那是一支.44口徑（11.2mm）的手槍，威力強大，又是在近距離發射，幾乎是瞬間就殺死了她。身體的其他部分看起來一切正常，並沒有傷痕。
然而，當孔雀法醫習慣性的翻開屍體的眼瞼，想要看看虹膜的顏色時，她真的被震驚了：眼眶裡沒有眼球。
再看另一隻眼睛，裡頭也是空空如也。
很顯然，哪怕是天生的視障人士，也不至於沒有眼球，何況認識盧普小姐的人都認為她視力正常。然而，屍體就擺在那兒，明白無誤的告訴法醫：兩個眼球都沒了。
孔雀法醫畢竟是專業人士，很快定下神來，仔細的檢測了遺體的眼眶，並未發現暴力撕扯、敲打的跡象。換句話說，有人以非常專業的手法，乾淨利索的取出了瑪麗·盧普女士的兩個眼球。
這是有多大仇啊？
警方隨後展開了調查，但並無突破。兩個月後，1991年的2月10日，又一起兇案發生了。
這次的受害者，名叫蘇珊·彼得森（Susan Peterson），歿年27歲，同樣是一名性工作者。
圖：蘇珊·彼得森生前照片
警方很快就看出，蘇珊的案子與瑪麗的案子很可能是同一個兇手所為：首先，發現蘇珊屍體的地點，距離發現瑪麗屍體的地點很近，相隔不到兩英里；其次，蘇珊也是下半身赤果，上半身僅穿一件T恤（有所不同的是，蘇珊的T恤被掀到了脖子上，暴露出了胸部），這在2月的寒冬里是很罕見的事情；再者，蘇珊也死於槍擊，不過這次是後腦、頭頂、背部各中了一槍。
而法醫對蘇珊進行屍檢時，可怕的一幕再次發生：她的雙眼被人摘除帶走，眼眶裡是空的，而且眼窩周圍並沒有其他的外傷。應該說，這個兇手不但殘忍，還頗有匠人精神，取個眼球也這麼認真……
警方這下明白了，他們遇到了一個連環殺手，殺戮本身就是此人的目的；而選擇性工作者作為目標，可能是心理上的自我欺騙，更可能是因為容易得手，就像是連環殺手鼻祖「開膛手傑克」那樣。然而，儘管能夠串併案偵查，警方手裡依然沒有線索可用。
一個月後，1991年3月10日，第三具屍體被丟在了路邊。這次的受害人名叫雪莉·威廉姆斯（Shirley Williams），歿年45歲，生前同樣是一名性工作者。
圖：雪莉·威廉姆斯
和前兩名被害人相似，雪莉也死於腦後的槍擊——子彈被鑒定為與前兩起案件中的彈頭是同一支槍發射的。她的兩個眼球也被人摘除，但這次或許是因為時間匆忙（屍體發現的地方，在一所小學旁邊，人來人往），兇手的活有點粗糙：在死者的眼瞼周圍，留下了一道劃傷的痕迹。據此，警方判斷，兇手取眼球時，使用的是手術刀，而且極可能是那種能更換刀片的手術刀。
四個月內連續作案3次，而且都還是這麼明目張胆的殺人取眼，這讓當地輿論一片嘩然，「眼球殺手」（Eyeball Killer）的名號也隨之而生。而達拉斯警方的破案壓力，也可想而知。他們隨即發出通報，呼籲知情人士積極向警方提供線索。
很快，一條線索送到了警方的面前，事後被證明簡直是定海神針：一個叫做維羅妮卡·羅德里格斯（Veronica Rodriguez，時年27歲）的女子來到警局，說自己知道誰是眼球殺手，甚至親歷了瑪麗·盧普被害時的場景！
維羅妮卡告訴警方，沒錯，她也是一個性工作者。1990年「雙十二」那天夜裡，瑪麗·盧普託人給她捎口信，說有個恩客想和兩名女子一起「雙宿雙飛」，問她來不來呀？
維羅妮卡覺得，反正都是生意，咋個做不是做嘛，就欣然前往。當她走到那座房子門口時，卻突然聽到屋裡傳來一聲槍響。她反應過來，撒腿就跑，那名兇手則緊緊追趕。還好，她敲開了旁邊一座房屋的門，那個屋主人讓她進去了，這才逃過一劫。
可惜，因為長期吸毒，再加上時間過去也好久了，維羅妮卡的陳述變得有些顛三倒四。而她所指稱的那個屋主人叫做阿克斯頓·辛德勒，是個卡車司機，經過調查並無可疑之處，似乎也沒有手術取眼球的本事，警方遂將其從嫌疑人的名單上劃掉了。
然而，警方並沒有就此打住。假設維羅妮卡的陳述可靠，那兇案很可能就發生在那座房子附近，隨後再把屍體挪到其他地方的。因此，兇手應該對那一帶非常熟悉。
警方一查，阿克斯頓·辛德勒的那座房子並不是自己的，而是租來的。房東叫做查爾斯·奧爾布賴特，時年57歲，是一名小學退休教師，看起來倒也很正常。
緊接著，第二個證人出現了。
這名證人叫做布蘭達·白（Brenda White），時年37歲。和前面4位女士一樣，她也是個性工作者。不過，出於多年的生存經驗，她更注意自己的安全。白女士告訴警方，就在去年年底，一名男性在街頭企圖襲擊她，幸虧她隨身帶著防狼噴霧，才得以僥倖脫身。根據她的描述，警方做出了模擬畫像，突然覺得很眼熟：這不就是那個房東——查爾斯·奧爾布賴特么！
查爾斯·奧爾布賴特（Charles Albright，1933-），本是一名孤兒，後被一對富裕的夫婦收養。儘管夫婦倆對他的教育很上心，但他似乎比較叛逆，因為持槍搶劫被判刑1年；出獄之後去讀大學預科（醫學專業），又因盜竊而被學校開除。他後來偽造學歷騙取工作，多年之後被識破而被迫辭職。隨後，他和妻子離婚，獨自一人居住。憑藉養父母留下的大量房產，日子也過得優哉游哉。這三起犯罪發生時，他住的地方離案發地點不遠，是有作案可能的。
更重要的是，警方還查明，奧爾布賴特年輕時，曾經報過一個函授的技術培訓：動物標本製作。
製作標本當然不違法，但要製作動物標本，有一項非常重要的手續：將動物的眼球取出，換上假的玻璃眼珠（義眼），方才能保證標本長期保存。3名受害者都被取掉了眼球，而且操作嫻熟——有這種技術的人不會多，而奧爾布賴特恰好就是其中的一個，這真的是巧合嗎？
於是，在第三起案件發生的第5天，達拉斯警方逮捕了查爾斯·奧爾布賴特。
圖：查爾斯·奧爾布賴特
在隨後的搜查中，警方在其家中發現了多把手術刀，還發現了一些犯罪小說、犯罪新聞的剪報。然而，這兩者本身都不違法：手術刀上沒有發現任何血跡，無法證明是否曾作為犯罪工具；而看犯罪小說、犯罪新聞，則是他的憲法權利，警察也管不著啊！
圖：奧爾布賴特的手術刀（本案證物）
對於三樁謀殺案的指控，查爾斯·奧爾布賴特全部矢口否認。而兩名證人，第一個根本沒看到過他；第二個則是在慌亂中看過一眼，還是在黑燈瞎火的街頭，認錯人的概率極大。這樣的證詞拿到法庭上，都不太可能被陪審員採信。
本案兇手肯定是有一支手槍的，但警方動用了很大人力，也沒找到那支槍。當然，另外一種關鍵證據，就是被偷走的6個眼球，如果能找到它們，那定案毫無疑問。遺憾的是，警方最終也沒有找到眼球標本。
因此，警方還得找到其他物證，才能給這個案子敲上最後一根釘子。
證據，依然來自於羅卡定律。
在雪莉·威廉姆斯被害一案中，警方在距離拋屍地點不遠處的路邊空地里，找到了她丟下的毛衣，並推測這兒才是案發的第一現場。在對這件毛衣仔細檢驗之後，警方發現，衣服上沾了一些松鼠的毛髮。
這倒不是啥奇怪的事情——在那個時代，甚至在今天，達拉斯也有為數不少的野生松鼠。然而，如果死者衣服上發現的松鼠毛髮，就是在第一現場沾染上的，那兇手也極有可能沾染上松鼠毛髮啊！
警方又仔細檢查了查爾斯·奧爾布賴特的房間，並在他家的吸塵器灰盒裡，找到了少量的松鼠毛髮。經過法證科學鑒定，確認這些毛髮，和死者威廉姆斯的毛衣上發現的毛髮，極可能來自於同一隻松鼠。
同時，在威廉姆斯的屍體上，警方也發現了一根頭髮。儘管那個時代還沒有使用DNA鑒定的技術，但法證科學也證實，這根頭髮非常可能就是奧爾布賴特掉下來的。
據此，檢方認為，這些毛髮，就是他曾經到過案發現場的證據。1991年12月18日，根據陪審團的結論，法庭裁定，查爾斯·奧爾布賴特就是殺害雪莉·威廉姆斯的兇手，犯有一級謀殺罪、侮辱屍體罪等等罪名，判處終身監禁。
不過，在隨後的日子裡，查爾斯·奧爾布賴特依然不承認殺害過任何人，也不承認曾經取過死者的眼球。因此，他至今仍在服刑，而「眼球殺手」到底是不是他，恐怕也難以真正的確認了。
饅頭妖曰
奧爾布賴特是真兇的概率，應該說是相當大的，如果我是陪審員，很可能也會投贊成票。然而，從辦案的角度說，這個案子多少還是讓人心裡不踏實的，犯罪動機沒解釋清楚，直接的物證也沒找到，出錯的可能性也是有的。法庭最終判了終身監禁而不是死刑，恐怕也有這一層考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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