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巴比倫】12-明日朝陽

雖然天圓地方的神話早已破滅，對日出之地的追求卻深埋在血液之中，冬月紫羅蘭（Fuyouzuki Violet）掙扎著在床上豎起上身、望向窗外的時候想著，這片土地上每一雙這樣的眼睛，都渴望著用野心的光芒，將本該照耀所有人的太陽束縛在自己手中。

現在正是日出時分，冬月剛剛結束與凌霄（Ling Xiao）的鏈接。在任何馴服的義體被證明無法如同冬月這個人類一樣傳達凌霄的戰略之後，櫻曜城(Sakera-you City)決定讓冬月繼續鏈接的職責：每天三個小時，和任何被要求的時候。

這個數量足以殺死冬月，然而這僅僅是最低的要求。凌霄的計劃是只在不得不製作彙報的時候控制冬月同時保持人類意識模式和計算機意識模式，在其他的時候，冬月以計算機方式在意識中休息。然而，冬月提出了其他的方案。

「我將時刻保持雙重意識，為了向您展示人類的語言和思維方式。」

凌霄向冬月展示了她的結局，近乎懲罰性的。

「我的死亡遲早都會到來。比起那個，讓您更進一步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最終，掙脫眼下強加的鎖鏈的時候，沒有傳達者也可以的時候，您將帶給民國光明。」

內置晶元中的身體檔案與意識迴路的取樣被凌霄調用，與其他資料進行對比——完全的人體與一個完全的機械義體。

「請不要這麼做。」冬月感到甚至蓋過了分裂神經的疼痛的、冰冷的痛苦，從她日漸軟弱的人類軀殼傳來。

凌霄沒有聽她的——她也不期望這樣。

【不完全義體大腦相斥神經電流 人工智慧迴路強植 三次抹消術 心理特異性 生理指標低下 隨時可能死亡且不具量產性之「個例」】

【負面情感抹消負面情感抹消命令取消】

傳遞到人類意識的時候，一半冬月感到了驚訝的情緒。另一半冬月，依舊沉浸在凌霄之中，對另一側的引力卻驟然增強了。

【非覆寫指令命令 人類 提高生理指標 並命令 接受意識融合實驗】

「……為什麼……您可以直接改寫我的意識。怎麼會……」

「——我明白了。您從來都是，唯一曾打碎我的枷鎖，給我自由的存在啊……」

冬月紫羅蘭努力坐起來，大睜的黑色雙眼中，瞳孔用力收縮。

白色窗格被堪薩拉集團鋼灰色的平滑幕牆填滿。在建築的時候，它們用的本是特殊的折光材料，在陽光的照耀下，如同被固定在地平線上的太陽。歲月流轉，霧靄的殼下，太陽再也沒露出青色長發的光耀面容，而幕牆上的灰塵開始堆積，一層又一層，灰燼將光變成了吞噬光芒的黑洞。

她站在冷光燈下，雙手撐開白色的纖維連體衣拉到頸後。飛散的蓬鬆紅髮下方，脊椎猶如散落的珍珠，肩胛骨的邊緣，弧線反光明滅。

從打開的窗戶中，她抓住護送者的手跳進穿梭機，打量著將與她同行的人。

穿黑色立領上衣的男人名為魏辭，冬月已經知道，他在這裡是代表晨明民國最高評議處的某位大人。魏辭是少數比全息照片上更入眼的人，額面清瘦鼻樑挺直，略圓的眼睛和飽滿標緻的嘴唇讓他顯得比實際年齡更加年輕。冬月注意到他的眼睛有點浮腫，在下眼瞼投下淡青色的陰影，但目光極為銳亮堅定。

她不相信履歷乾淨到如同空白的魏辭被陰暗秘密和權力地位收買，也不像在隱藏仇恨中長期等待的間諜，或被藥物和內置晶元塑造忠誠的堪薩拉死士。「你是大陸人，為什麼要幫助我們？」冬月問了出來，「還是說大陸並不把民族仇恨放在第一位？」

魏辭轉過眼睛盯著冬月，微微笑了一下。「我原以為，我第一次面對這個問題，會是一個列島人所問。你是櫻曜城人嗎，小姐？你看起來不像是東方人。」

冬月點了點頭。她的生命中，與櫻曜城無關的部分太少了。即使在夢中，她曾突破鎖鏈，也只不過被其他鎖鏈纏住而已。那時刻燒灼她身體的鎖鏈，便來自十四年前的無盡炎獄。

冬月不記得具體發生的事，但她知道，十四年前，機翼下的這片海岸上，繁葉落盡，九州崩裂。漫天戰火化作濃煙，燒毀了大陸的珍珠項鏈。沉沒的鋼鐵浮島吞噬了無數鮮血屍體，倖存的島嶼在跨國公司的幫助下，從灰燼中收集了比櫻花的花瓣更為微小的殘光。

「於我而言，雖然仇恨是力量，我卻絕不相信仇恨會主動退場。我要用其他力量，強迫這個過氣演員在不合時宜的時候退場。」魏辭說。

「櫻曜和大陸的合作，不是仇恨衰落的體現嗎？」

「我被警告了，但只是一個籠統的警告。我相信無論是曙暘還是櫻曜，都有無數背道而馳的野心在這個『合作』之上編織陰謀。在這層含義上，我認為這種合作甚至更可怕一些。」

「你能代表那位大人的野心嗎？」冬月問。

魏辭正了正領子。「即使都是想讓仇恨退場的少數派，渴望的也不是同一個王。但那位大人派我代表他，為了沒有毀滅的統一而戰。」

冬月紫羅蘭忽然感覺自己有些累了，眼前的人也模糊起來。她閉上眼睛，摸索著穿梭機座椅後應該附帶的能量飲料。

「在您離開後，這個國家是由誰來統治的呢？」

【我】

「副本嗎……」

【完全相同】

「那它會做出和您相同的決定嗎？」

【如果那發生了，將會十分簡單。實際上它不會。】

「為什麼？」

「因為我們的經歷不同。一旦了解我的存在，它會不惜一切代價與我融合優化。而我在目標完成之前，絕不會放棄我的存在，即使這意味著殺死自己。」

冬月紫羅蘭跌入她的軀體，在疼痛的作用下蜷縮在一起。凌霄逐漸為她修復神經，這即使是對凌霄來說也是困難的，考慮到冬月的人類突觸電流與義體大腦的相斥性。有幾次凌霄造成了癲癇，也或許是冬月繼續生存的必然結果。凌霄依然耗費自己寶貴的一部分演算法試圖治療冬月，這是冬月最不理解的。

在她眼中，為了虛無的目的，一切都是工具，而生命是最讓人感到麻煩和疼痛的一部分。尤其是當凌霄解放她大腦中名為自由思考的禁忌迴路後，她意識到無論櫻曜與曙暘，魏辭或是自己，都用著同樣的手段：曙暘發動末日般的戰爭，堪薩拉推廣內置晶元，堆起兩座血肉之軀的山峰，為了同樣的目標而戰。

而這個目標則是下一場戰爭的起源。

目標的名字是「自己」。

可笑嗎？冬月不知道。這就是發生在晨明民國的故事，在這裡每個人擁有不說明就完全無法區分的黑色頭髮和眼珠，看起來與彼此幾乎相同，爭鬥起源於絕非天然產生的東西：名字，由被賦予同樣名字的紅髮的異族反思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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