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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導:千秋功過誰人說

1

暮春的江南,正是一年中的好時光,草長鶯飛,花紅柳綠。

但在建康城外的新亭,一場正在進行的酒宴中,有人看著眼前的美景,不禁感嘆:「風景沒什麼不同,只是舉目所見的卻是長江而不是黃河了」,聽罷,眾人本來還好的情緒頓時變得黯淡,以至於相互垂淚,此時有人站出來,變色說道:「大家應該全力為國效力,收復神州失地,何至於像楚囚一樣,相向哭泣呢」。

說此豪言的是南渡的北方名士王導,這次事件就是歷史上有名的「新亭對泣」。

美酒+美景,應該「一杯接一杯」,為何這些人如此悲戚,簡單的說可以概括為五個字—「有家不能回」,他們都是晉人,或者更確切的說,都是北方有名望的大士族,但此時卻只能偏安江南,看著「長江」想「黃河」,因為此時長江以北已經是匈奴人、羯人、鮮卑人的天下,西晉朝廷雖然還在維持,但已經是苟延殘喘,進入了消亡倒計時。

說心裡話,他們更應該慶幸,如果不是幾年前,跟隨著一個西晉王爺來到這片陌生的土地,如今估計早已成為了胡人的刀下之鬼。這個王爺就是後來東晉的開國皇帝司馬睿。

司馬睿或許是歷史上活得最憋屈的一位開國皇帝。

首先對他的身世便眾說紛紜,焦點在他到底是一位皇親國戚還是一個私生子,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說他是私生子還真不是坊間八卦,有不少史書為證。說的是曹魏時期,有一本流傳很廣的讖書叫《玄石圖》,上面記有「牛繼馬後」的預言。司馬懿不解何意。他手下有個將領叫牛金,司馬懿忽想起這個預言,心裡十分忌諱,便殺了牛金。司馬懿自以為牛金已死,子孫便可高枕無憂坐享福貴了,殊不知世事難以預料。司馬懿的孫子司馬覲襲封琅琊王后,其妻夏侯氏被封為妃子。夏侯氏人很風流,沒多久就與王府也叫牛金的一個小吏勾搭成奸,後生下了司馬睿。

所以,後世有人戲稱司馬睿為牛睿,把東晉也稱作「南朝晉牛氏」,這名字真心不好聽,但確實有一些人就這樣認為,這裡面就包括明朝那位在獄中自殺的著名思想家李贄。

不過,正統的說法還是司馬睿動脈里流的是司馬家的血,他的曾祖父是司馬懿,祖父是琅琊王司馬伷,他的父親是承繼了琅琊王的司馬覲。

作為司馬家的王爺,很難躲過那場驚天地泣鬼神的自相殘殺—八王之亂。唯一幸運的是他很早就遇到了王導,這似乎是他在當年唯一的知心朋友。他勸司馬睿要離開鄴城這個是非之地,回到自己的封國靜觀其變。

想走哪裡那麼容易,當時成都王司馬穎將晉惠帝挾持到鄴城,他下令一切關口、渡口不讓司馬氏王爺和大臣通過,司馬睿雖喬裝打扮,但到了黃河渡口,還是被攔住,幸虧有個手下靈機一動,用馬鞭拂過自己的主人,故作輕鬆說:「成都王下令禁止貴人出行,你個看房子的小芝麻官怎麼也被攔到這裡了。」守渡口的衛士一聽信以為真,就把司馬睿給放了過去。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運氣很快就站到了司馬睿一邊,最大的運氣是他跟對了領導。

司馬睿在亂世之中選擇了東海王司馬越,這位王爺後來成為八王之亂最後的勝利者,司馬越起兵後,讓司馬睿留守下邳,也就是讓他為自己守護後方,這是司馬睿獲得第一份正經差事,他讓王導擔任管軍事的司馬,這兩位就此正式確立了上下級關係。

司馬越掌權後,自然忘不了這位宗室,他讓司馬睿鎮守江南的建業,但當時沒有人能想到,這裡竟然成為了司馬睿的龍興之地。

2

不過,剛到建業的司馬睿倍感凄涼,雖然貴為皇室宗親,但來到此地卻無人睬他。這裡原本是孫吳故地,大族們一個比一個牛,沒人看得上初來乍到的司馬睿。史書記載,司馬睿到了建業,長達一個月沒有一個當地名流前來拜訪,「門庭冷若、凄凄慘慘」。

總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王導看出問題嚴重之所在,沒有江東大族的支持,司馬睿以及他們這些跟隨南渡的北方士族,很難站穩腳跟,甚至有可能被趕回長江以北。

必須要有所動作了,但採取怎麼樣的措施才能扭轉局面呢。王導決定導演一場大戲,時間選在了農曆三月三。

每年的這天都要舉行祓禊儀式,就是在水邊舉行的清除不祥的祭祀。王導讓司馬睿乘坐華麗的轎子,配以隆重的禮儀,到水邊觀看儀式。王導等北方士族大人物騎著高頭大馬,眾人簇擁著司馬睿,宛若眾星捧月,把場面搞的很大。

這樣精心設計的大場面當然是故意做給南方世家大族看得。

當地的世家大族紀瞻、顧榮等人看到司馬睿的陣勢如此之大,一派王者之氣,不得不在路邊拜謁。但王導深知,單靠威風是不行的,必須讓他們心悅誠服,紀瞻、顧榮在當地威望很高,他們倆要是從了,想必其他人也會應命而至。所以王導讓司馬睿去請他們,兩人欣然接受,果然自此之後不少南方士族也都前來依附。

不過,歷史上對於是否是在三月三搞的這場大戲有不同的看法,有的認為是在秋天進行的,不管是春或是秋,王導立功了,憑藉這樣的方式,終於結束了司馬睿初來的尷尬局面,形勢逐步變得好起來。

王導就此成為了司馬睿的主心骨,不過確實他也對得起這位琅琊王的高度信任。他勸說司馬睿要進一步放低姿態,加強和江東大族的合作,他還讓司馬睿要起用北方南渡的「高級難民」中的賢人君子,讓南北士族人盡其才。

「卿是我的蕭何啊。」司馬睿實在不知用什麼語言形容這位得力助手。不過,王導告訴司馬睿現在這個時候不需要蕭何,而是需要管仲、樂毅這樣的人物,而自己只是區區國臣,希望司馬睿任用賢能,以圖大業。

謙虛使人進步,王導的胸懷也讓他成為了大臣和士族的領袖,史書記載,北方士族桓彝過江之初,看到朝廷要啥沒啥,很是失望,心裡覺得本來渡江是來求生存,看到這樣的狀況,覺得很難維持下去,但他和王導交談後,卻變得信心滿滿,對人說:「剛才見了管夷吾(管仲),再也不擔憂了。」

王導在東晉的草創階段成為了一面關乎「信心」的旗幟!

司馬睿在王導的幫助下剛剛立穩腳跟,北方卻傳來一個噩耗,匈奴人劉淵建立的漢國攻破洛陽,晉懷帝司馬熾被俘,洛陽城被洗劫一空,史稱「永嘉之亂」。懷帝被殺後,他的侄子司馬鄴在長安即位,史稱晉愍帝,他也是西晉王朝最後一個皇帝,為了避諱,建業從此改名建康。

3

作為亡國之君,司馬鄴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剛上台就發布了一份非常「嚇人」的詔書,他下令讓在中原苦苦支撐的王浚、劉琨出兵三十萬攻取平陽,讓西邊的司馬保率二十萬到長安,而讓司馬睿統兵二十萬進攻洛陽。

皮球踢到了司馬睿這裡,著實讓他犯難。不奉詔屬於犯上,況且司馬鄴的處境也確實危險。但「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更何況自己剛剛在江南立足,根本稱不上是地主,而且江南士族還有一些並沒有真心歸附,特別是北邊來的人越來越多,引起了南方人的擔憂和疑慮,內部矛盾重重,存在著不穩定因素,自顧還不暇,拿什麼去進攻洛陽。

但皇命難為,怎麼也得裝裝樣子。於是有一個名字從此鐫刻在歷史的正能量榜上,他便是「祖逖」。

對,沒錯,就是「聞雞起舞」的那位,不過聽到半夜雞叫起來習武的不是祖逖一個人,還有一位,此人後來成為西晉後期最可依賴的大將和重臣,他的名字叫「劉琨」,當時兩人都是二十歲出頭,同為司州的主薄,年齡相仿,志向相同,所以關係很好。好到什麼程度,史書稱「同床而卧,同被而眠」,放在今天,這似乎親密的有些問題,難免被人懷疑傾向問題,但兩人完全是「革命的友誼」。

有次祖逖先聽到雞叫,估計叫聲很大或者他睡覺本身就輕,被驚醒後無法成眠,索性把睡在身邊的劉琨踢醒,和他說:「別人認為半夜雞叫不吉利,我不這樣想,以後聽到雞叫乾脆起來練劍算了」,劉琨覺得這位兄弟實在太過自律,自己也不好認慫,於是此後兩人便把雞叫當鬧鐘,半夜裡起床練劍,冬去春來,寒來暑往,不曾間斷。

自律者事竟成,兩位都成為了銘刻史冊的忠臣,一個在北方苦苦支撐,一個在南邊開創基業,唯一遺憾的是,中間的一條黃河,讓擁有如此深刻共同記憶的兩人,一輩子再沒得到一起舞劍的機會。

祖逖是個純粹的愛國主義者,難免不解風情,司馬睿從內心就沒想過應詔北伐,召集眾將只是想走個過場,但沒想到祖逖站出來慷慨陳詞,而且潸然淚下,一下搞的司馬睿進退兩難。

罷了,罷了,既然祖逖一心要當英雄,自己也不好阻攔,司馬睿任命祖逖為奮威將軍,豫州刺史,讓其北伐。官銜聽上去不錯,但其實沒有實貨,不給一兵一卒,只給了一千人三日的口糧,還有三千匹布。意思很明確,幫忙只能幫到這裡,想當英雄還得自己找轍。

沒辦法,祖逖終於知道司馬睿的真實心思,覺得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自己回到揚州故地,帶著一百多名家臣和兵士渡過長江。過江時,祖逖又留下一個充滿正能量的成語—中流擊楫,就是用船槳敲擊船舷,目的是讓大家集中注意力,聽他發表激情演說,他說此次北歸,不把中原的敵人趕走,便不再回江南,一句話-「不成功便成仁」。

祖逖並非只會說豪言壯語,打仗也毫不含糊,攻佔了河南許多地方。但這對於遠在長安的司馬鄴來說,基本上屬於「隔靴搔癢」,公元316年,長安陷落,司馬鄴出降,西晉王朝就此畫上了休止符。

4

國不可一日無君,但司馬鄴只是被俘虜,並沒有被殺,所以司馬睿也不好很著急去當皇帝,過了不到半年時間,他封自己為晉王,改元建武,設置百官,雖然沒有正式稱帝,但一般認為東晉王朝從這個時候算是開張了。

又過了一年多,司馬睿終於等來了晉愍帝被殺的消息,王導聯合他的堂兄王敦,與其他大臣共同勸進司馬睿,司馬睿就此登上皇帝寶座,是為晉元帝,成為東晉王朝的開國之君。

如願以償的司馬睿和王家的蜜月期此刻到達了高潮,他登上皇位時,居然拉著王導要他到御座上一起坐,王導當然識相,死活不肯,關係鐵歸關係鐵,君臣還是君臣。

司馬睿這樣做,有感激的成分,更多是在做戲,畢竟王朝剛剛建立,還是要倚重王家,他給王導一大堆官職,還封王敦為大將軍兼任荊州刺史,這對王家兄弟,一內一外,一文一武,掌控了朝政,形成了歷史上著名的「王與馬,共天下」。

只是這樣的「蜜月」註定不能長久,高潮之後便急轉直下,道理很簡單,作為任何一個皇帝,最不能容忍就是大權旁落。

「人是最關鍵因素」,司馬睿心裡清楚,鉗制王家勢力,最重要的是用自己的人。於是他開始重用自己的心腹刁協、劉隗,這兩人都長期在琅琊幕府,深知他們主子的心意,擔任要職後,便一心維護皇權,抑制王家勢力。

王導明顯感覺到了司馬睿態度的變化,不久前還拉著自己共坐御座,親熱的不得了。如今卻漸漸疏遠,但王導對此雖感落寞,但他還是很有涵養,一直不動聲色,保持沉默。

王敦坐不住了,脾氣火爆的他直接上疏,讓晉元帝好好回憶一下當年他對自己說的話,此話是:「我與你和王導,是管、鮑之交」。這封上書實際上是在批評當今皇上,警示他不能自食其言、卸磨殺驢。

司馬睿決心已下,自然不會走回頭路,於是雙方第一次衝突很快來臨。焦點是關於湘州刺史的人選問題。梁州刺史周訪去世,湘州刺史甘卓調任梁州,空出來的湘州刺史的位置被王敦盯上了,他推薦自己的心腹沈充出任,但遭到司馬睿拒絕,他派譙王司馬承擔任此職,因湘州在荊州上游,司馬睿叮囑自己的這位叔叔要「據上游之勢」來防範王敦。

司馬睿並沒有就此罷手,而是打出了組合拳。他接著封劉隗為鎮北將軍、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諸軍事、青州刺史,鎮淮陰,封戴淵為征西將軍、都督司兗豫並雍冀六州諸軍事、司州刺史,鎮合肥,說是加強北部邊防,但用意就如「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是沖著王敦來的。

這還不算完,司馬睿還來了釜底抽薪的一招,終於把王敦給惹急了。司馬睿按照刁協的主意,下令南遷百姓中淪為大族家奴的免除奴隸身份。他採取這樣的措施,並非出於菩薩心腸,為這些家奴們著想,而是藉此削弱大族實力,讓這些被解放的家奴為朝廷服兵役、勞役。

司馬睿緊鑼密鼓的一系列舉措,把自己和王敦都送上了火山口,此時恰好祖逖去世,王敦最忌憚的兩個人周訪和祖逖都已不在人間,他覺得軍事上已經沒有敵手,是時候收拾司馬睿了。

5

公元322年正月,王敦在武昌也就是今天湖北鄂州起兵,打出的旗號是「清君側」,點名要求清除劉隗,並表示「隗首朝懸,諸軍夕退」,走到蕪湖,他覺得刁協也是壞種一個,在清除名單把他的名字也加上,與此同時,王敦的心腹沈充在今天浙江湖州起兵響應。

司馬睿聽說王敦反了,感到十分震怒,這事兒其實司馬睿早有預見,只是沒想到來的如此迅速,他的部署尚未完成,王敦就興兵而來,他只能硬著頭皮應戰,當即命令戴淵和劉隗回師來保衛都城建康。

此時最難的人是王導,劉隗回建康後對司馬睿首個提議就是殺掉王導和在京的所有王家子弟。王導也深知自己和整個家族此時命懸一線,命運已經不掌控在自己手中,他能做的就是每天一早帶著二十多個宗族在宮門前請罪,爭取寬大處理。

司馬睿此時猶豫不決,他召尚書左僕射周顗進宮商議,王導看到周顗,大聲朝他喊:「伯仁,我們全家幾百人的性命都拜託你了。」周顗好像什麼啥都沒聽到,一點反應都沒有,頭也不回徑直走進皇宮。王導的心裡哇涼哇涼的,頓時有種虎落平川被犬欺的感覺,對周顗失望到了極點。

讓王導萬萬沒想到的,救他和王家性命的正是周顗,他進宮後力勸司馬睿,說王導對皇上忠誠,創立東晉功勛卓著,因此不能誅殺,本來對此沒有準主意的司馬睿,就此徹底打消了消滅王氏家族的想法,召王導入宮覲見,任命他為前鋒大都督,並對建康保衛戰做了部署。

但一切都晚了,王敦率領大軍從上游殺來,一路上沒遇到什麼抵抗,很快就到達了建康旁邊的石頭城,被司馬睿派去駐守石頭城的周札,沒開戰便獻城投降。司馬睿大驚,這時候才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趕忙派刁協、劉隗、戴淵反攻,想奪回石頭城,但都大敗而歸。

結局基本可以確定了,王敦攻進建康只是早晚的事情,列入王敦黑名單的刁協和劉隗有了末日來臨的感覺,他們跑進宮裡去見司馬睿,這位皇帝對此也無能為力,只能告訴他們快跑,能跑多遠跑多遠。刁協年齡太大,馬也騎不了,沒跑多遠就被人殺了。劉隗年輕一些,跑的確實夠遠,跑過黃河投奔了後趙。

但就在王敦準備進攻建康的時候,後方卻傳來一個壞消息,在襄陽的甘卓起兵,向自己的老巢武昌殺去。讓王敦意外的是,這個甘卓當初曾經答應過自己按兵不動的,現在為何卻興兵而來。這其中的蹊蹺主要來源那位被司馬睿任命為湘州刺史的譙王司馬承。

司馬承對晉元帝絕對忠心,聽說王敦反了,第一反應是要帶兵去討伐王敦,手下勸他不要衝動,湘州兵微將寡,以這樣的實力和王敦叫板,簡直就是送死,當下最好選擇是勸說唯一能和王敦抗衡的甘卓起兵勤王。

司馬承一聽也是,硬幹不僅救不了皇帝,自己也難以自保,於是派手下鄧騫到襄陽勸甘卓,這個說客水平極高,引經據典,由古及今,說的甘卓有些動心。就在這時,王敦的說客也來了,來的說客是參軍樂道融,本來王敦派他是勸說甘卓與自己合作的,但王敦卻看走了眼,這位樂參軍根本就不是和他一夥的,見了甘卓反而勸他抓緊進兵討伐王敦,甘卓這才決定起兵。

面對可能形成的兩面受敵的危局,王敦一方面派甘卓的侄子去給他叔叔傳話,讓他班師回去,事後會有厚賞,另一方面加緊攻城。攻克建康後,王敦派人以天子的名義讓甘卓停止軍事行動,甘卓本來就猶豫不決,見此便罷兵返回襄陽,不過等待他的註定是死亡的命運,王敦對甘卓背後插刀耿耿於懷,派人乘其不備將其斬殺。而那位一直與王敦作對的司馬承,湘州被攻陷後被俘,在押往建康途中遇害。

王敦徹底控制大局,但他並沒有急於去見司馬睿,而是縱容兵士進行劫掠。司馬睿讓人傳話給王敦,說:「你要還忠於本朝,就帶兵回去,讓一切歸於平靜。如果你覺得不行,那我還回琅琊國,這個皇帝你來坐。」身為天子,說出這番話確實有些屈辱,但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司馬睿已經做好了被罷黜的準備。

王敦當然不會罷兵,在王導的勸阻下,也沒有罷黜晉元帝,只是從此後司馬睿成為一個名義上的天子,大權完全掌控在王敦手裡。掌權後他想殺掉周顗,特意徵求王導的意見,一提起這個名字,王導腦海里就泛起前些日子在宮前的情景,所以對王敦的問話,他一直保持沉默,看到王導沒有反對意見,王敦下令讓周顗的人頭落地。

後來王導在中書省看到了當年周顗為自己求情的記錄,這才知道自己冤枉了周顗,拿著這份記錄,王導痛哭流涕,追悔莫及,回來後對自己兒子說:「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歷史很著名的這句話後來成為一句成語。

王導此時又成為關鍵人物,他看到王家的敵人紛紛落馬,王敦起兵的目的已經達到,就勸自己的堂弟到此為止,不要再有其他奢望。王敦看到王導態度解決,便帶兵回到了自己大本營武昌,從那裡遙控朝廷。

司馬睿抑鬱了,他雖為天子,但號令出不了宮門,像一個囚徒一樣被軟禁在宮裡,沒過多久,便撒手人寰,活了47歲。

可以給這位東晉的開國之君蓋棺定論了,八個字-「成也王家敗也王家」。

6

司馬睿駕崩後,太子司馬紹即位,為晉明帝,這是兩晉王朝少有的英明之君,歷經「王敦之亂」,他能成功登上皇位,必須要感謝一個人-溫嶠。

王敦攻打建康時,這位太子想召集東宮的禁軍出城與叛軍決戰,其實就是想殺身成仁,正是這位溫嶠拉著太子的馬,哭著說萬萬不可,太子不聽,溫嶠索性抽劍把馬韁砍斷,司馬紹這才作罷,這為司馬紹撿回一條命。

王敦控制局勢後,想廢掉太子立威,給出的理由是皇上有過錯,太子卻不諫阻,是個不肖子孫。在百官沉默時,又是溫嶠挺身而出,說「鉤深致遠,蓋非淺局所量。以禮觀之,可稱為孝矣。」百官覺得有理跟著附和,王敦一看阻力比較大,就把廢太子一事放到了一邊。

王敦沒消停多久,想當皇上的慾望又一次沉渣泛起,他先是暗示朝廷給了他許多特殊的待遇,包括奏事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可以說說歷史上獲得這樣禮遇的名字,蕭何、霍光、梁冀、曹操……,不是大功臣就是大權臣,王敦把自己與他們並列在一起。

下一步,他將大本營移駐離建康更近的姑孰,就是今天安徽的當塗,秘密謀劃篡位事宜。不過紙終究包不住火,王敦的陰謀傳到了建康的東晉朝廷。

晉明帝司馬紹不想讓自己老爸的悲劇在自己身上重演,他提前進行了精心布置,讓王導出任大都督,讓溫嶠鎮守石頭城,讓郗鑒護衛御駕,同時召外地的蘇峻、祖約等大將入衛京師,嚴陣以待,準備與王敦殊死一搏。

怎麼回事?王敦要謀反,司馬紹卻讓王導任大都督,這兄弟倆要是內外勾結,後果是什麼,司馬紹不會不知道,但這就是這位明主的英明之處,他知道在推翻皇權這個問題上,王氏兄弟並非穿一條褲子,而是涇渭分明。

確實如此,上一次王敦之亂,應該是王導是默許的,甚至存在通風報信的嫌疑,但王導的底線再清楚不過,就是「清君側」,所以王敦完成使命後,他力勸自己的堂弟離開建康,不能覬覦那把高高在上的座位。這次王敦沖著皇位而來,突破了王導的底線,所以他斷然不會和王敦同流合污,而必須劃清界限,整個你死我活。

關鍵時刻掉鏈子,正當雙方劍拔弩張時,王敦卻病倒了,而且病的很重。他覺得這次估計熬不過去了,於是開始安排後事,他沒有兒子,將自己長兄王含的兒子王應作為嗣子。

此刻最著急的是他的心腹錢鳳,他問王敦如果有個三長兩短,該如何是好。王敦知道大勢已去,他說:「上策是解散軍隊,歸附朝廷,保全門戶,中策是退回武昌,向朝廷進貢,努力維持現狀,下策就是趁我沒死,進攻建康,以求僥倖成功。」錢鳳覺得事已至此,上策中策是自投羅網,唯有下策可行。

又該王導立功了,他知道自己這個堂弟的暴脾氣,王導向晉明帝出了一個「不戰屈其兵」的主意,就是先給王敦發個詔令,將其罵個狗血噴頭,王敦必然大怒,血氣攻心,病情自然加重,說不定會一命嗚呼。不管死或不死,自己率王家子弟給他辦個隆重的追悼會,這樣大家都會相信王敦已死,朝廷軍士會士氣大振,定能取勝。

妙!實在是妙!晉元帝不由為這個計策擊節叫好,一切按照王導說得落實。

王敦受到詔書後果然氣的昏了過去,醒了後決定起兵,但他的身體狀況實在無法出征,只能讓王含做元帥,與錢鳳率軍進攻建康。與此同時,王導帶著王家人為王敦辦了一個隆重的追悼儀式,搞的建康城裡的人覺得王敦真死了,恐懼的心理一掃而光。

王含、錢鳳率軍來到建康城外,這次遠不如上次那般順利,被東晉軍隊夜襲成功,損失慘重,軍情傳到王敦處,他實在無力承受這樣的噩耗,氣絕而亡。不過為了不影響前方作戰,王應秘不發喪。

王含、錢鳳和引兵來援的沈充不知道王敦已死,還在玩命進攻,但被從外地趕來勤王的蘇峻、劉遐擊敗。此時,王敦已死的消息傳到前線,王含的部隊軍心大亂,不斷有逃跑的,最後連主帥王含也把營帳燒掉後開溜了。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晉明帝下令對王敦的殘餘勢力進行追剿,王含、王應、錢鳳、沈充這些骨幹分子最後都人頭落地,自此王敦之亂徹底結束。

7

硝煙逐漸散去,晉明帝也比較英明,東晉似乎稍稍看到了一絲曙光,但是一切都命中注定,東晉註定無法走上中興道路,因為平亂後僅僅一年,讓人看到希望的晉明帝司馬紹突然暴病而亡,僅僅活了27歲。

新皇帝司馬衍只有五歲,他的母親庾太后臨朝聽政,雖然仍舊讓王導擔任宰相,但實權卻掌握在外戚庾亮手中,小皇帝+皇太后+外戚,這樣的外戚專權的標配在東晉出現了。

庾亮,作為一個新權貴,才幹倒還有一些,只是為人很成問題,最大毛病是小心眼+急脾氣。他剛一上台就殺了宗親南頓王司馬宗。原因是晉明帝患病時,庾亮想進宮覲見,當時司馬宗作為禁軍頭領在宮內當差,庾亮派人找司馬宗要宮門鑰匙,司馬宗堅決不給並說了一句不客氣的話,庾亮就此與司馬宗結下樑子。

別號「小心眼子」的庾亮掌權後,很快將司馬宗貶職,司馬宗不服,庾亮索性將其殺掉。他的這種做法連小皇帝都看不下去,司馬宗過去經常在宮中,有時候還陪著小皇帝玩,突然好長時間見到了,晉成帝問庾亮平時和自己玩的那個白髮爺爺哪裡去了,庾亮告訴小皇帝,那個老頭因為謀反被他殺了。

小皇帝說了一句話,著實把庾亮驚著了,他說:「舅舅說別人謀反,就殺了人家,如果有人說舅舅謀反,又該如何呢?」明顯的不滿意啊,庾亮聽了臉色一變,但確實是自己做的不對,又能說什麼呢,只能悻悻而去。

名義上的百官之首王導此時在做什麼呢,他知道如今大權掌控在庾亮手中,但急躁冒進的庾亮遲早會激起大禍,於是有意識地淡出權力中心,不動聲色地看著庾亮走向懸崖。他把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到了恢復王家勢力上,由於王敦之亂受到重創的琅琊王家,重新出現了回暖的跡象。

司馬宗事件只是一個序曲,庾亮性格上的缺陷很快惹來一個巨大的禍端—蘇峻、祖約之亂。

這場比王敦之亂更為狂暴的叛亂,產生的源頭就在庾亮身上。主要原因是庾亮和當時手握兵權的三位大佬陶侃、蘇峻和祖約搞不好團結,關係很緊張,當然主要責任人是庾亮,作為朝政執掌者,理應求大同存小異,共同努力復興東晉,但是他卻選擇了另外一條道路,將平定王敦之亂的大功臣蘇峻一步步逼到了死角,不得不興兵叛亂。

源頭和司馬宗有關係,庾亮殺掉司馬宗後,他的一位部下卞闡逃到了蘇峻處,庾亮讓蘇峻交人,蘇峻說壓根沒見過這個人。庾亮本來就很猜疑蘇峻,通過這件事更加對他心懷不滿。於是他下令徵召蘇峻回建康擔任虛職大司農,實際上是讓他交出軍權,。

王導站出來明確表示反對,他認為蘇峻肯定不會奉詔,這樣做很容易生亂。王導雖然是名義上的「頭牌」,但此時已經說了不算,庾亮認為王導就是一個「和事佬」,天天在那裡和稀泥,對王導的建議置若罔聞,執意要剝奪蘇峻兵權。

蘇峻開始表示自己不適合到朝廷當差,「世界很大,想到處去看看」,到哪裡都可以,甚至可以到一線去和後趙作戰,但就是不想回建康。庾亮脾氣上來,九頭牛都拉不住,表示沒有什麼商量餘地,必須服從命令聽指揮。蘇峻沒轍,在手下人的建議,決定起兵,他知道祖約對庾亮也有怨氣,於是邀請祖約一起討伐庾亮,祖約欣然應邀。

東晉歷史上破壞力最大的內亂-蘇峻、祖約之亂就此爆發。

8

庾亮實在有些讓人無語,他把蘇峻逼反了,自己卻拿不出處理危機的手段,而且還不聽別人建議,導致局勢一步步惡化。

第一個出主意的是溫嶠,由此產生了一個成語-「不可越雷池一步」。說的是鎮守武昌的溫嶠聽說蘇峻拒命,覺得他可能要反,想要領兵東進來保衛建康,庾亮不準,命其不能越雷池一步。雷池實際是一個地名,在今天安徽望江縣東南,庾亮雖然決策錯誤,但無心插柳卻衍生出一個常用的成語。

接著一錯再錯,有人向他提出趁蘇峻還在長江北岸,派軍扼守江邊的當利口,阻止其渡江。庾亮不聽,結果讓蘇峻搶得先機。在蘇峻渡江後進軍建康時,又有人向他建議說蘇峻知道石頭城防守嚴密,所以他不會攻打石頭城而會選擇南面的小丹陽繞道而來,如果派兵伏擊,定會一舉制勝,庾亮又不採納,喪失了最後的戰機。

叛軍兵臨城下,志大才疏的庾亮,只能自己上陣,結果軍隊還未排成隊列,士兵們便丟盔卸甲,紛紛潰散。庾亮一看情況不妙,拋下小皇帝,自己帶著幾個兄弟上船向尋陽逃去。

又到了王導出來收拾殘局的時刻,他和幾位大臣和侍中護衛著只有八歲的小皇帝,叛軍擁上殿時,其中的一位叫做褚翜的侍中大聲喝道:「蘇冠軍來覲至尊,軍人不得胡來!」,這一叫聲讓叛軍不敢上殿,轉而到後宮燒殺擄掠,建康城內,哀號啼哭之聲,不絕於耳。

王導就是王導,蘇峻雖然佔領了建康,但他對王導非常敬重,不僅沒有聽殺下建議殺掉這位三朝元老,蘇峻依然讓他做當司徒,位置還排在自己前面。

庾亮跑到尋陽找到了溫嶠,此時他感覺面子盡失,但現在已經不是顧及臉面的時候,庾亮想聯合溫嶠反攻蘇峻,但兩人一合計,覺得好像還不是蘇峻的對手,想擊敗蘇峻必須找到一個更強大的力量,兩人共同想到一個名字-陶侃。

陶侃此時鎮守荊州,庾亮和陶侃關係也不對付,所以只能靠溫嶠牽線搭橋,溫嶠幾次誠摯邀請,陶侃最後答應出兵,並親自來到尋陽。庾亮平時對陶侃多有得罪,此時又必須傍著這條「大腿」,他聽從溫嶠建議,一見到陶侃,便「咕咚」一聲跪在地上以表示謝罪。陶侃心胸遠比庾亮開闊,雙方就此冰釋前嫌,一起舉兵殺向建康。

蘇峻沒有料到陶侃會出兵相助,他決定堅守石頭城,把小皇帝也從建康挾到這裡,王導的勸阻沒有絲毫作用,眼睜睜的看著哭哭啼啼的小皇帝被帶走。

蘇峻的實力不容小覷,以一敵三不落下風,雙方的戰事非常膠著,打了幾個看月還看不出誰能笑到最後,以至於陶侃打算退回荊州,但被溫嶠攔住,他表示既然來了,就一戰到底,半途而廢是幾個意思,只要堅持,終能得勝。

正在陶侃、溫嶠一籌莫展的時候,突然傳來了一個重大利好消息—蘇峻死了。這是咋回事呢,說起來比較好笑,晉軍一萬人來進攻,蘇峻派出八千精銳出戰。交鋒之時,蘇峻的兒子蘇碩勇猛異常,率領兵士反覆攻擊,殺得晉軍大亂。

觀戰的蘇峻看到兒子如此神勇表現,心中大喜,令人端上美酒痛飲了許多杯。喝高了蘇峻決定讓大家見識一下什麼叫「老子英雄兒好漢」,居然只帶了幾個起兵,就向晉軍衝殺過去,被晉軍阻擋。或許這時候蘇峻酒醒,覺得剛才喝「斷片」了,一看自己怎麼身在敵營前,趕忙想往回撤,但為時已晚,幾個晉軍軍士將手中的矛一齊向蘇峻擲去,蘇峻頓時變成了一隻「刺蝟」,眾兵士上去砍掉他的首級,肢解了他的屍體,拿去報功領賞。

蘇峻或許是歷史死的最搞笑的一位叛軍首領。

蘇峻雖然死了,但叛軍並沒有繳槍,他的手下立他的兄弟蘇逸為新主,繼續堅守石頭城,又過了幾個月,晉軍攻破城池,殺了蘇逸,將小皇帝成功解救,另一個叛軍首領祖約鎮守的歷陽被攻破,他自己逃往後趙。

蘇峻、祖約之亂就此平定,但在這場東晉的內亂中,建康的宮殿化為廢墟,蘇峻、祖約兩支精銳之師徹底消失,本來這兩隻隊伍完全可以用來北伐,但卻消逝在自己人手中,經過此亂,東晉已無復興之可能,逐步的走向衰亡。

9

庾亮知道自己錯了,面對如此嚴重的災禍,這位牛叉人物也低下了自己高昂的頭,他知道自己無法在朝廷立足,向成帝提出「 闔門投串山海」,就是說辭官帶著全家遠投山林,小皇帝自己不會讓自己的舅舅變成山居野夫,下詔封他為都督豫州、揚州之江西宣城諸軍事,離開朝廷去鎮守蕪湖。

王導又一次走到了前台,叛亂剛剛平定,有人提出建康宮室被毀,應該遷都。王導對此堅決反對,他說:「若不勤勉耽於安樂,即使找到一塊樂土,也會變成廢墟。」大亂之後需要安定,遷都弊大於利,在他的堅持下,建康成為了東晉王朝永遠的都城。

儘管晉成帝對王導尊崇有加,但經歷了太多事情的王導終於累了,公元329年,他走到了自己生命的終點,終年六十四歲。

王導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東晉時代的人物大多個性鮮明,比如王敦的殘忍跋扈,庾亮的志大才疏,溫嶠的忠勇沉穩,但很難用一些詞來形容王導,有人說他面目模糊,有時大度,有時又刻薄,有時高傲,有時卻也謙遜。他的一個極其矛盾的人,從不把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完整展開,或許也是因為這樣,他才歷經三朝而不倒,看著司馬睿、司馬紹、王敦、溫嶠、郗鑒、陶侃、庾亮這些人物在自己面前一一閃過,而他卻一直穩坐釣魚台。

對矛盾的人的評價自然也非常矛盾,有人認為他輔助東晉立國,功莫大焉,也有人說他的所說所為並非為了國家,而是為了他的家族,有人說他默許王敦叛亂,給王朝和百姓帶來重大災難,也有人說他位居高位儘力輔助三朝皇帝,堪稱忠臣典範。

人無完人,看人還是看大流,著名歷史學家陳寅恪這樣評價王導:「王導之籠絡江南士族,統一內部,結合南人北人兩種實力,以抵禦外悔,民族因得以獨立,文化因得以延續,不謂民族之功臣,似非平情之論也。」

在中華民族文明之火暗淡之時,王導守護著火種,不遺餘力促進南人北人融合,開創東晉,經營江南,讓兩漢魏晉以來的文明得以延續。兩個世紀以後,南北重獲統一,這顆火種又開始熊熊燃燒,翻開中華文明新的一頁。

「南渡衣冠思王導」,八百多年後,有一位著名的女詞人呼喚他的名字,這位才女便是李清照,在她的眼中,同樣南渡的北宋士大夫們,多是無能苟安之輩,多麼希望能有王導這樣力挽狂瀾的賢臣。

這七個字或許可以撫慰王導的一生了。

海峰談歷史人物:兩晉南北朝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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