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卿一缽無情淚:放下你,非我薄情
還卿一缽無情淚:放下你,非我薄情
文:夏日薔薇
出家前,他是疏狂不羈的風流才子,他作詩、填詞、書法、繪畫、篆刻、音樂、演戲……,他是中國近百年發展史中,公認的通才與奇才,他是新文化運動的先驅,他填詞的《送別》,用詞洗鍊意境深遠,「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是堪與王維別離詩爭輝的典範。
李叔同自畫像
出家前,他在紅塵中以「李叔同」的名字承載了無數盛名榮耀,他有讀書人夢寐以求的一切,黃金屋、顏如玉——他的妻子雪子是他在日本留學時相識的,有著日本女子特有的嫵媚溫柔,他的幼子,伶俐可愛,可是,他還是要出家,出家後,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他只剩下一個名字,那就是一代名僧弘一法師。
少年李叔同
出家前,他給妻子寫信:「雪子,關於我決定出家之事,在身邊一切事務上我已向相關之人交代清楚……請吞下這杯苦酒,然後撐著去過日子吧……做這樣的決定,非我寡情薄義,為了那更永遠、更艱難的佛道歷程,我必須放下一切。我放下了你,也放下了在世間累積的聲名與財富。這些都是過眼雲煙,不值得留戀的……」。而雪子為了追回丈夫,曾帶著幼子從暫居的上海來到杭州,尋遍杭州的寺廟,終於在西湖旁邊的虎跑寺院,見到了已經出家的丈夫。
李叔同繪《少女》(木炭畫,留日時作品)
風光無限的西湖,有過多少風流佳話,但在雪子眼裡,只是慘綠愁紅傷心地。清晨,薄霧西湖,兩舟相向。妻子深情而又絕望地呼喊:「叔同——」,李叔同:「請叫我弘一」。妻子:「弘一法師,請告訴我什麼是愛?」,李叔同:「愛,就是慈悲」。
李叔同在上海票演京劇《黃天霸》造型
是的,他愛詩,愛詞,愛畫,愛音律,愛佛,愛眾生,唯獨不愛她——一個與他有著刻骨銘心愛情的女人,故她凄楚悲問:「慈悲對世人,為何獨獨傷我?」。她只是一個俗世間的煙火女子,在如山的偉大面前,她想留住自己深愛的丈夫、守住自己小家的小小心愿,無處安放。離別時,「岸邊的人望著漸漸遠去的小船失聲痛哭,船上的人連頭也沒有再回過一次。」(黃炎培《我也來談談李叔同先生》)。
1911年3月,李叔同(中)在東京美術學校畢業合影
過了一百年,民國沸騰的熱血漸遠,多少動人的面孔也已模糊,卻只有雪子那悲痛泣血一問,彷彿仍回蕩在茫茫天地間。他立志「要建立未來光華的佛國,在西天無極樂土,與妻子再相逢。」,但我想起他剪下一縷鬍鬚為妻子留念會流淚,想起雪子在寺院門前跪求數日他閉而不見會心痛。
李叔同的油畫
如櫻花絢爛的雪子遇見他後,繾綣眷戀深似海,她做他的模特,如素雅馨香的花朵在他面前緩緩綻放。她眉若春山眼含秋水,溫柔地撫平他清雅眉宇間淡淡的隱憂。12年的相濡以沫,無論是故土日本,還是異域上海,有他在,她便義無反顧地追隨,她是他不變的信仰。
弘一法師
明明是如花美眷,他卻在39歲時披上一襲袈裟,將萬般相思放下,從此,知交零落,天涯陌路。或許,只有佛祖釋迦牟尼放棄王子尊位,放棄一切財富、嬌妻弱子與他相似的吧?只是,曾有一副不知名的畫,畫了佛祖的前身,喬達摩悉達多王子深夜決定離開金碧輝煌的皇宮遠去修行悟道,臨走前,他不捨得回望熟睡中的妻子美好恬靜的睡顏和小兒嬌憨的小臉,那一凝眸之後,天人永隔。
弘一法師絕筆
晚年病重彌留之際,他告訴身邊的妙蓮法師:「你在為我助念時,看到我眼裡流淚,這不是留戀人間,或挂念親人,而是在回憶我一生的憾事。」。他留給世人最後的絕筆是四個字——「悲欣交集」,我無意衝撞他的偉大,但我覺得,他寫的如此絕筆,是有過後悔難過的,如果他自認為一生光明圓滿,是不會有憾事的。而他這樣的舉動,不像是得道高僧,而只是像一個在俗世間自自然然愛過、哭過、痛過、別離過、不甘過的普通男子。求佛,求的是解脫,是自在自如,故佛祖拈花微笑,笑過往滄桑雲煙,一切風輕雲淡。
我不能回答你,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我不能回答你,世事無常,美人為何仍相思。我不能回答你,花為誰開,誰是誰的救贖。我只知,留不住韶華漸逝,抓不住富貴流沙,我惟願,心中常駐菩提,紅塵十丈做道場。可是,為什麼,一定要犧牲一個弱女子的愛情與一生?
敢問,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2018.1.28榆木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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