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雲蔚紅樓夢語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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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

霖音樂金口哨

寧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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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說到《紅樓夢》的價值，其要點在敢於如實描寫，並無諱飾，和從前的小說敘好人完全是好，壞人完全是壞的，大不相同，所以其所敘人物，都是真的人物。總之自有《紅樓夢》出來以後，傳統的思想和寫法都打破了。

——魯迅

《紅樓夢》自問世以來，對它的溢美之詞便不勝枚舉，當然也毫不為過。我們常說它是古典四大名著之一，但真正比較起來，其他三部無論在哪個層次都無法與之相媲美。就從簡單的語言敘述來講，《紅樓夢》是文采飛揚，滿口錦繡文章，而其他三部，要麼文言過於濃厚，要麼口語粗俗，要麼玄思太重，一讀起來，總有許多障礙，感覺極不舒服。我曾對學生這樣說過:「四大名著，看《紅樓夢》，只適合讀原著，而其他三部，看電視劇遠比看書本精彩。」

當然，《紅樓夢》的精彩程度，是電視劇無法展現的，由於它的大部分情節均在家庭閨閣之中，因而拍攝起來無非是家長里短，你一言我一語，毫無趣味。它哪有武戲驚心動魄，哪有玄幻精彩絕倫，哪像懸疑劇一環扣一環？從這點上講，電視劇《紅樓夢》的確又「低人一等」。

題材的限制，決定了《紅樓夢》在另一個高度上的無與倫比。那就是魯迅所說的:「和從前的小說敘好人完全是好，壞人完全是壞的，大不相同...傳統的思想和寫法都打破了。」而對這點做出詮釋的，恰恰是給人印象極深的賈雨村。

書上所說:他本是胡州人氏，原系詩書仕宦之族，因他出於末世，父母祖宗根基一盡，人口衰喪，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鄉無益，因進京求取功名，再整基業。

這裡的雨村，應該有著年少時「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的熱血，有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雄偉抱負，因為他的門楣是詩書仕宦之族，他所受的教育自然是聖人之道，他涉世未深，因而又保留著對未知世界的單純。但家族綿延至他時，偏偏生逢末世，最後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孤苦伶仃，此時，也算是太過悲慘了吧。可即便如此，雨村並未心灰，聖人教誨時時在眼前回蕩，他相信自己只要足夠努力，一定能闖出一片天，光宗耀祖，指日可待。雨村想好，揮別鄉鄰，開始進京。

事有不巧，因盤費不繼，行至葫蘆廟，他便淹蹇住了，每日賣字作文為生。時間一長，便與住在附近的甄士隱相熟起來，士隱出身望族，秉性恬淡，見雨村識文斷字，談吐不凡，便常與他交接。一日中秋佳節，士隱邀雨村家中小酌，先是款斟漫飲，漸次談至興濃，不覺飛觥(gōng)獻斝(jiǎ)起來。雨村酒意朦朧，狂興不禁，隨即賦詩一首：

時逢三五便團圓，滿把晴光護玉盤。

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

士隱聽了，大叫妙哉！「今所吟之句，飛騰之兆已見，不日可得接獲履於雲霓之上矣。」此時的雨村，以自身的才華，完全另士隱折服了。士隱得知雨村去京路遠，行囊路費一概無措，當即命小童進去速封五十兩白銀，並兩套冬衣。送與雨村。雨村收了銀衣，不過略謝一語，並不介意，仍是吃酒談笑。其舉止得體，不愧是名門之後，並未像常人那般感激涕零，不知所以了。

甄士隱的大度，完全是一種真情的流露，他是神仙一流的人品，濟難扶危，義不容辭。他所送的五十兩白銀，相當於現在的兩萬多元。雖說他也不甚富貴，但仍然拿出「二十兩夠庄稼人一年的收入（劉姥姥語）」巨額資金來資助雨村，即使在當今社會，這樣的義舉也確實少見。雨村幸運，得以遇見士隱這樣的風流人物，使得後來十分得意，會了進士，選入外班，升了知府。

雨村的人生，從此走上了光明大道。

此時的雨村，或許憧憬著蒙受皇恩，定當竭力圖報，為國為民，仗義執法，以展多年所學，立踐聖人之道。因此，做事未免有些不近人情，談吐未免有些恃才傲物，行為未免有些目中無人。致使有些官員側目而視，對雨村十分不滿，於是想了法子，尋了一個空隙，逮著雨村辦事不力或疏漏之處，添油加醋，狠狠參了一本。說雨村:生情狡猾,擅纂禮儀,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結虎狼之屬,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等語。龍顏大怒,即批革職。

雨村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心為國為民，為何成了生性狡猾？致使地方多事？皇帝不經徹查，僅憑一語，便龍顏大怒，即批革職。難道這一人之天下，所作所為，僅憑一時的心情？那些官員，到底是官場聖手，懂得體察聖意，懂得何時作本？懂得何時給對手致命一擊！

雨村終於為自己的執念付出了代價，他已一無所有。

此時的雨村，心中十分慚恨，他恨那起小人，以這種卑鄙手段構陷於他，他本是光明磊落之人，卻被說成生性狡猾，其侮辱備至，當眾奚落，不可忍聞。

面對著無不大悅的本府官員，雨村面上全無一點怒色，因為他知道，那起小人正想看著他出醜，看著他痛苦，看著他神情沮喪，甚至倒地不起。於是他喜笑自若，以「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姿態，狠狠的諷刺了對手，為自己掙足了臉面，擴大了影響。

之後，雨村將家小人屬送至原籍安插妥帖，自己擔風袖月，遊覽天下勝跡。就是這段時間，每自夜晚卧床，雨村總要想起之前的遭遇，想想自己始終踐行聖人之言，卻何以落得如此下場？雨村本是聰慧的，他終於明白，聖人之道只是美好的理念，完全照搬，難免得罪眾人，而人情世故卻是時時就在身邊，一語傷人，便會遭來打擊報復，一事做錯，變會成為他人構陷的材料。而他，之前正是不懂這些，總以為自己大公無私，一心為國為民，必然會得到皇帝垂青，提拔重用。殊不知，一切都是事與願違，自己的前程就在別人的一語之間便可決定有無。這，實在是太嚇人了！雨村想到這些，不覺如芒在背，出了一身冷汗。

此時的雨村，終於弄清了原委，大徹大悟，煥然一新了。

賦詩以記之:

早讀詩文晚讀書，

聖人之語繞樑屋。

誓為本朝除弊症，

劫後餘生方得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