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那些未知的傷心與恐慌

2013年的事了，選自我的「工廠筆記」系列。

上午

一上班，就有一對夫妻跟進了辦公室。他們要走，女的在哭，說昨晚接到電話，女方七十五歲的媽媽，突然就昏迷不醒。他們急著要我批准，並在今天能結到工資。

兩人是二月份進來的，來自遙遠的東北，黑龍江人，比劃著給我說，打算馬上買票，坐車也要二天二夜。女的說著說著就哭，說她媽一共生了八個孩子，她是老七，為了生她和妹妹，差點就要死去。

今天也不是能結算現金工資的日子，財務有規定，每個月的23日至3號，不方便結算現金。我問我批你們走，工資叫人代簽行么。打到你的卡里，好不好？男的聽了，像被蛇咬一樣，慌忙拿出一張紙和一張銀行卡，說這卡他不會用，密碼老提示不對。我拿過來一看，他把那密碼像弄刮刮樂一樣，颳得黑糊糊的。他說他從沒用過銀行卡，他二月份的工資，還在卡里，一直取不出來。他說你千萬別，我們沒錢了，要現錢買票回家。

廠里黑龍江的人真的很少，不知四十多歲的他們，為什麼要跑這麼遠來東莞打工？文化很低的他們，雖然在廠里做了一二個月，但看起來什麼都兩眼一抺黑。我只得耐心地告訴他們怎麼寫辭工書，怎麼辦離職手續。至於財務那邊，我只能與他們溝通，特事特辦給他們結現金了。又打電話給兩人的單位主管，幫他們處理跟進相關手續。

我理解他們心中的恐慌。我也年歲已高，我也有父母老人。在異鄉的東莞，我寧肯自己天天打電話回去，也不願家裡主動打電話過來。有時突然間接到家裡的電話，看到熟悉的號碼，未接之前，我的心中確實有幾分躊躇。生怕家裡有什麼不測的消息。看到他們焦灼的眼神，我為他們嘆息。但願，他們的母親，還能醒來並多活幾年。

下午

一上班，就馬不停蹄去回復一個求助的簽呈。找到當事人，和他聊。慢慢地聊，生怕說錯什麼，讓他更加難過和傷心。他母親前幾年癌症死了，現在父親又查出癌症。他談起他的家事，他的學業，他的愛情，他的生活，淚就不停流。我這才發現，他瘦得厲害。在公司做了這麼多年，為什麼我喝水都胖，其實是有原因的。可工廠互助基金的操作，有很多難度。他申請的情況，不符合那些限定的條條框框。最大的可能，就是發動全廠同事捐款，但也要獲得高層領導的首肯。還要等，等消息，等最後的希望。談完，我又去找管理部的領導，希望新來的經理，可以牽頭，為他的父親做點什麼。但還是要等，要商量，生產部的領導還在出差，要等他回來。

晚上

人躺在床上，書剛翻幾頁，就被叫下去處理一個員工與負責人的爭執。員工因家裡修房子沒錢了，父母催他快點打錢回去。估計身邊也沒什麼錢，父母說話也重，於是心情不好，把個人情緒帶到工作里，與負責人發生了衝突。衝動之後，他很後悔。和他面談的時候，他的態度非常誠懇。我了解事情經過後，故意笑著問他，我說既然你知道錯了，那今晚咱們掉過個兒，假如你是我，我是你，你會怎麼處理我？他想了一下，說，既然我錯了，我願意承擔所有後果。他的態度，我真的很滿意，至少感覺到他的擔當。前幾天也處理過一件類似的事，當事人本來錯了，還在找著一些小歪理，嘰嘰不休，弄得我費了一個多小時才讓他搞清楚弄明白。今晚這個，我覺得他的負責人批得重了，大過並留廠察看。我是不認同的。在找這個人談話之前，我已走訪他周圍的幾個同事，都一致認為，這人平時表現好，技術好，也沒鬧過什麼事情，那天晚上應該也是事出有因。我談完後，也是這樣的意思。明天早上再找他單位負責人溝通一下，殺人不過頭點地，處理肯定要處理，但認錯態度好的還是要給機會，盡量還是從輕一點吧！

牢騷

說句心裡話，其實我不喜歡處理這樣的事情，大部分都是負能量，對自己的情緒有很大的影響。但沒辦法，打工就這樣子，不想做也得做。只希望家裡人大家好一點，不要有什麼事情。有什麼鳥事儘管沖著老子來，老子爛命一條，願意將什麼都一個人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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