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貓換太子中隱藏的千古奇冤

說起「狸貓換太子」故事，劉後在這故事裡，簡直是千古奇冤。我個人是比較欣賞這位皇后的，於是給同事稍微講了一下這位「大宋第一賢后」的傳奇人生。在這個過程中，將年少時記下的資料在長到如今的年歲回頭去看，卻品出一絲別樣的意味來。

宋章獻明肅皇后劉娥，生於968年1月28日，卒於1033年4月30日，是宋真宗趙恆的第三位皇后、宋朝第一位攝政的太后，功績赫赫，常與漢之呂后、唐之武后並稱，史稱其「有呂武之才，無呂武之惡」。

這樣傳奇的一位女性，起步條件跟出身良好的呂雉和武瞾完全不能相比。劉娥在歷史舞台上的第一次亮相，只不過是一個銀匠的妻子，播鞀（類似於花鼓戲一類）賣藝、艷名遠播。這樣的名聲引得當時還不是太子的宋真宗趙恆好奇往觀，而後與其一見鍾情。長輩的阻撓反而促進了這感情的堅定維繫。經過十五年的發酵積累，宋真宗趙恆剛剛登基為帝，就將被他一直藏在下屬家裡的劉娥接進宮裡封為美人，地位僅在皇后之下。在郭皇后死後，趙恆想要直接封劉娥為後。然而宋朝的大臣雖然不似明朝那般奉行理學，依然對趙恆這樣的異想天開堅決反對：一個沒有家世、還嫁過人的類似舞姬出身的民女，怎麼可以成為一國之母呢？

不過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宋真宗後宮前後出生過五個皇子，一個都沒有活過十歲。如果後宮有誰生下新的健康的皇子，那就是天大的功勞。就是劉娥不知怎麼，一直沒有懷孕。於是一個宮斗戲中常常出現的情節在現實中上演：劉娥的侍女李侍兒被選中作為借腹生子的工具，最終為趙恆和劉娥生下了一個皇子。這就是宋真宗唯一的繼承人，後來的宋仁宗趙禎。

有一些人認為皇帝總是被蒙蔽的，宣稱劉娥這番借腹生子是連真宗也騙過了的。然則真實雖然總是看著像是野史，此事卻確有相關記載：（李氏）既有娠，從帝臨砌台，玉釵墜，妃惡之。帝心卜：釵完，當為男子。左右取以進，釵果不毀，帝甚喜。——出自《宋史卷二百四十二·列傳第一·李宸妃》。這一條很明確地說明了真宗從頭到尾都是清楚內情的。作為一介后妃，劉娥並沒有辦法如後人臆測的那樣把持後宮欺上瞞下。就像是一對無奈的夫妻在壓力下對天下演出的一場戲，皇子一出生就被抱到劉娥身邊，對外宣稱是劉妃產子；同時真宗對群臣說：劉妃這樣大的功勞，還不足以封后嗎？

這就是「狸貓換太子」的真相。

至於劉娥封后身份方面的致命弱點，真宗也貼心地給她補上了：書載劉娥祖籍太原，祖父劉延慶是後漢皇室旁支，當過右驍衛大將軍；父親劉通是宋太祖時的虎捷都指揮使，領嘉州（今四川樂山）刺史，奈何戰死沙場所以家道中落；劉娥出生時她母親還曾夢到明月入懷……再說那什麼銀匠前夫：誰跟你們說那是前夫的，那是人家表哥！那位銀匠也十分識趣，主動將自己的姓氏從龔改成劉，宣稱要承繼劉家香火，徹底成為劉娥的親哥。

名門出身有了，純潔資歷有了，最重要的皇子也有了。雖然群臣仍有不滿，劉娥還是理所當然地升職做了皇后。因為她聰明穎慧、善於學習，在趙恆晚年，深受真宗信任的她就像武瞾一樣從協理政務開始，進而把持朝政，一攥又是一個十五年。趙恆死後，仁宗趙禎十分敬畏這位母后，對劉娥言聽計從一步不敢相違。相應的是劉娥本人從不得志猖狂：雖然她也封賞劉氏族人，卻從不允許他們從政；作為大權在握垂簾聽政的唯一的太后，她力行節約，生活簡樸，同時尚賢任能，對臣屬有過必罰；作為一個取代他人的母親，她對仁宗生母李氏一直優待有加，封賞不斷，一直到對方死亡。

看起來她就差一步，那至關重要的一步，登基為帝，真正君臨天下，成就第二個神話。

然而她沒有。就是因為她沒有，所以史書上那樣稱讚她，說她是第一賢后。

難道她是真的從沒有想過，在環境條件看起來一片大好的情況下，邁出那一步，成為真正的女性巔峰嗎？

權力必然催漲野心。劉娥在得到皇子傍身之後，按照一般的后妃思維，她應該好好教養這個孩子，以防萬一。例如慈禧，就算沒空全方位照看，也不能把孩子讓別人籠絡了去。然而劉娥幾乎將趙禎的教養全權託付給了名門出身的楊妃。她自己在忙什麼呢？當然是政務。直到感覺自己要死了，劉娥才光明正大地還政給仁宗，又博得一層讚譽，而當時仁宗已經快二十四歲了。

從史書上看，真相總不是被傳頌的那樣優美。劉娥在成為太后之後，幾度試問臣子：唐武后如何？然而秉持綱常正統的士大夫們怎麼允許她這樣的「邪念」，每每義正言辭毫不留情地把武瞾狠批一通。最終劉娥收斂的心念，對外做出一心為趙家江山奉獻的態度，這才得到了歷史對她的認可。

作為一個切實做出了一番成績的人，知道自己能在青史上留名，誰願意留個惡名呢。兢兢業業了一輩子，相對來說獲得的東西對於最初的劉娥來說實在是太過於寶貴了，所以她才沒有辦法狠心孤注一擲去追求一個自己都認為渺茫的希望吧。

或者終究還是不甘心的。劉娥先是將自己的生日節慶提升到跟皇帝的生日一個等級，還考慮過封禪泰山，最後她想要穿天子冕服祭祀太廟。在仁宗的支持和變通下，劉娥終於還是在死之前穿了一次簡化版的天子冕服去主持了太廟祭典，隨後還政仁宗，不久一病而亡。

作為一個長期執政的女性，劉娥身後沒有經歷過呂雉和武瞾那樣的反攻倒算。仁宗趙禎一直是個孝順的孩子。雖然他在劉娥死後知道了自己身世真相，但因為劉娥防範措施做得好，事實為證，她沒有對不起趙禎生母的地方，趙禎便一直維持了對她的敬仰和尊重。歷史終究是對人類的記載，記載著人類的動搖、膽怯、權衡以及決斷。

這也正證明了劉娥沒有辦法像呂雉和武瞾一樣權柄在握一手遮天。從她的生平細細追究，恐怕她一直都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她的身份是假的，她的兒子是假的，她所能憑恃的一切，都是依靠著皇權給她編織的。對於皇權，她渴望它，而又畏懼它。另一方面宋朝是一個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的朝代，劉娥所接受的知識信息中，對士大夫的權威化也刻進了她的骨髓。所以她不敢對士大夫們採取強硬手段，不敢在大眾心目中留下自己不夠母儀天下的形象。相比呂雉和武瞾掌權後大肆啟用娘家族人的行為，劉娥不敢也不願施恩給自己的「娘家人」，這行為給她迎來了口碑，然而只有知情人心中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臨死時她明明身上還穿著天子冕服，最後的清醒，卻不敢真的穿著冕服死去。幼時的我曾惡意猜測是不是解釋她心意的臣子故意說謊騙人脫下那身天子服飾，後來明白沒那個必要。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無法成功就是無法成功。那最後一步無法邁出去，只能退回來。

細細看來，劉娥傳奇的一生看似光鮮亮麗，所有的掙扎反覆最終都由史書紙筆輕飄飄蓋棺定論，無數暗涌被掩蓋在宛轉曲折的文字之下。野望和怯弱交織纏鬥，最終在死亡面前一切平息。（本文選自陌上花開緩緩歸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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