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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總得有不枉塵世走一遭的東西

1.

淅淅瀝瀝的小雨,

打在卵石鋪就的小路上。

小路通向一扇半掩著的門,

門口兩雙木屐,

一雙略大,一雙略小。

顯然是為一男一女準備的。

門內榻榻米散著草香,

雅緻的茶几橫置其上。

門外庭院深深,楓葉層層,

溫和得惹人疼愛。

這番光景,

在伊豆這個地方不算罕見。

伊豆,一個中外聞名的地方。

其盛名的一大半要歸功於川端康成。

他的小說《伊豆的舞女》太過經典,

所講述的愛情故事令人難忘。

同名電影男女主角扮演者

山口百惠、三浦友和

在現實中終成眷屬,

更為伊豆這個地方塗上了浪漫色彩。

不過,

和伊豆相關的並非只有這些。

有一位日本作家,

與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齊名,

也和伊豆有極深的緣分。

他叫井上靖,

生前長期居住在伊豆,

後來就在伊豆去世、落葬。

2.

井上靖(1907-1991),

一個大器晚成之人。

相比之下,

與他幾乎同齡的太宰治,

20來歲就在文壇嶄露頭角,

39歲自殺離世時,

井上靖還是個無名小卒。

直到42歲,

他才走上作家之路。

出道晚,所以厚積薄發。

創作生涯長達40年。

82歲高齡時還出版了一部重要作品,

《孔子》。

很多人驚訝於一個日本人寫孔子,

事實上,他不只寫了《孔子》,

還寫了《敦煌》《天平之甍》

《蒼狼》《樓蘭》《楊貴妃傳》等,

都和中國有關。

他和中國的緣分從哪裡開始的?

這還得從頭說起。

3.

1907年,

日本北海道的—個軍醫之家

誕下一個男嬰,

取名井上靖。

3歲時,

他離開父母,

到伊豆湯島的庶祖母家生活。

庶祖母是藝妓出身,

常常受到村裡人冷眼。

井上在那裡—直生活到5歲,

「井上與這樣一個孤老相依,

過早地體味人生的凄苦

在幼小的心靈上

留下了濃重的陰影。」

年少時的經歷,

井上靖的作品中常常瀰漫著

一種揮之不去的寂寥感。

1921年,

井上14歲。

以第一名進入靜岡縣立濱松中學校。

中學期間,

即可背誦陶淵明、杜甫、白居易的詩。

對《論語》也有了解,

非常喜愛中國歷史。

1932年,

考入京都帝國大學哲學系。

雖然學的是哲學,

但他的閱讀視野並沒有受到專業限制。

他自覺涉獵中國歷史典籍,

讀過《史記》、《漢書》、《後漢書》等著作。

並對中國漢唐文化和西域

產生了「極深的愛慕和嚮往」,

對敦煌,尤其愛慕。

4.

畢業後,

就職於每日新聞大阪本社。

此後5年中,

除了短暫的從軍經歷外,

一直都在每日新聞工作。

先後負責宗教、美術等欄目,

並撰寫有關佛教經典的解說和評論,

還經常到日本古代文化發源地採訪。

這一時期積累的淵博知識,

在後來他寫歷史小說

《天平之甍》和《敦煌》時,

突顯了出來。

多年的記者生涯,

為他提供了廣泛接觸社會的機會,

為他積累了豐富的生活經驗和創作素材,

為他日後專門從事寫作打下了紮實基礎。

1951年,井上靖44歲,

辭去了每日新聞社的工作,

為了創作取材和巡迴演講,

開始在日本國內旅行。

6年後,他開始訪華。

此後就沒有間斷和中國的各種往來。

1957年,他和中國作家樓適夷交談,

1984年,他和中國作家冰心交談。

此外,還和巴金等作家交流。

不過,這些只是他中國故事的一部分,

他把和中國最深的緣分都寫到了書里。

5.

前面我們說了,

井上靖在求學期間就飽讀中國詩書,

對敦煌有相當大的興趣。

後來,他便創作了一部小說,

就叫《敦煌》。

很多人不知道,

他在創作《敦煌》前,

其實從未到過那裡。

該書問世23年後,

也就是1977年,

井上靖踏上了憧憬已久的古絲綢之路。

白雪皚皚的天山山脈,

澄澈湛藍的賽里木湖,

雄宏神秘的莫高石窟,

古詩里的酒泉、玉門關,

讓他陶醉其間,流連忘返。

他感嘆:

「真沒想到,敦煌竟與我想像中的這樣相像。」

「23年前我就寫成了《敦煌》,

可直到今天才頭一次見到它,

卻一點兒也覺不出陌生。

我與中國太相通了。」

井上靖對敦煌毫無不適感,

「每天夜間,

我在呼嘯的風聲中,

高枕無憂,睡得十分香甜、安穩。」

想到自己寫下的《敦煌》,

再目睹眼前敦煌的滄桑變幻,

井上靖感慨萬千。

雖則如此,他依舊覺得

月光、沙塵、乾涸的河道、流沙,

自古而然,從未變更。

上世紀末,

日本掀起了一股敦煌熱。

非常多的日本人來到甘肅,

去敦煌看莫高窟。

而掀起這股熱潮的,

正是井上靖的小說《敦煌》。

6.

《敦煌》究竟講了一個什麼故事呢?

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

我想是這樣的:

《敦煌》講述了一個關於

「慌亂人生路上的守與藏」的故事。

布滿《敦煌》一書的,除了慌亂人生,

還有慌亂人生路上的無數死亡。

這種跡象,讓人絕望。

但在慌亂中的諸多堅守,

又讓人感到再慌亂的人生腳步,

也有辦法不至於喪失人的體面與尊嚴,

不至於喪失那可以永恆流傳的文化瑰寶。

這本書讓人時刻記得,

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生時彷彿就已肩負使命,為此而生;

死前,也要將之好好安頓。

所以,再壞的命運,再慌亂的人生,

有所堅守,便不會有比壞更壞的命運,

比慌亂更慌亂的人生。

就像書中人物所說:

「人嘛,能夠活下去,還是應該活下去。」

「行德明白了自己已經陷入無能為力的境況,

隨即放慢腳步,信步徑直朝前走去。

不管前方有什麼樣的障礙,

他決定一概不躲避,徒步走下去,

這麼做不見得會壞到哪裡去。」

7.

井上靖和母親井上八重

井上靖對中國神秘的西域文化著迷,

確實超乎我們想像。

他一生曾27次訪問中國,

到新疆、甘肅等地實地考察,

除了《敦煌》,

他還寫了與西域有關的《樓蘭》《絲綢之路詩集》。

除了心心念念的西域,

中國古典文化對他也極具吸引力。

他晚年時花費巨大心血創作了長篇小說《孔子》。

創作《孔子》的時候,

老先生81歲高齡,

親自去山東濟南、曲阜等地收集資料。

此外,還前後六次去河南,

尋找孔子被逐出魯國後

和子路、子貢、顏回眾弟子的14年流浪之地。

寫孔子其人其事本來就有難度,

何況是一位日本作家去寫,

何況是以小說的形式來寫。

但井上靖並沒有讓讀者失望,

孔子在他筆下那麼生動、鮮活、真切。

正是這樣一個人物,讓看到他的人意識到

「身處此滔滔亂世,

人總得擁有不枉塵世走上一遭的某些東西。」

8.

《孔子》起筆寫的是

老者蔫姜在孔子仙逝以來的第33個年頭上,

和前來向他請教的眾人講授他所知道的

孔子、孔門弟子、以及孔子諸多重要思想,

如仁、知、信、天命等。

其中,筆墨所涉最多的是命和天命。

老者蔫姜娓娓道來,

將對孔子思想的理解

放置在他與孔子共同生活過的那些日子裡,

同樣放置在自己的一生中。

小說交織回憶與當下,

穿梭於年輕的蔫姜和年老的蔫姜之間,

展現出孔子生前面貌和死後氣象。

命、天命,是孔子所慨嘆所承載的,

也是蔫姜所領悟所持守的,

更是作為讀者的我所不得不深思的。

命、天命究竟何謂?

井上靖對「天命」一詞的認識

主要透過孔子「五十而知天命」一句來詮釋。

他借蔫姜之口說道:

「……自覺去做自己所欲為之者,

乃是上天所賦予的使命。」

但這裡「所欲為」不是「為所欲為」,

而是有所為有所不為。

至於所為的結果如何,就交給上天。

「既然自覺為上天賦予的使命,

理所當然會拚命以赴,

然而無論具有多大的使命感,

乃至因而付出多大的戮力,

與是否成成功並不相干。

極有可能橫生意想不到的阻礙,

以致功敗垂成。

一切只好交由上天裁奪。」

「只需心懷柔順,

能把認為正當的事視作自己的事功即可」。

蔫姜,是小說虛構的一個人物。

他是幸福的,

他遇到過高貴靈魂。

不唯遇到過,

而且見識過,聆聽過,追隨過,堅守過……

不唯見識、聆聽、追隨、堅守,

還盡此生努力成就自己的高貴靈魂。

這樣的一生是擲地有聲的一生。

或許,井上靖之所以虛構蔫姜就是為了告訴我們,

人人都可以是蔫姜,

只要你追隨高貴的靈魂。

9.

閱讀井上靖常有蕩氣迴腸之感,

他筆觸細膩又不失宏大。

尤其是對個體生命行跡的書寫,

震撼人心。

井上靖小說的力量

甚至對中日關係發揮過重要作用。

具體來說就是,

他寫的《天平之甍》

推動了中日邦交正常化進程。

1963年,中國佛教協會主辦了

鑒真和尚圓寂1200周年法會。

此次法會邀請了一批日本佛教界、文化界人士訪華。

井上靖作為文化界代表就在其中。

為什麼會邀請井上靖作為代表呢?

就是因為他寫了鑒真東渡的小說《天平之甍》。

井上靖寫這本書其實是受了一位朋友的「慫恿」。

這位朋友說,

為了紀念先師鑒真,

為了紀念與鑒真共患難的一行人,

改寫的工作是必須的。

於是井上靖決定用現代小說的方式

將已有史料加以小說化,

讓現代人容易讀,容易親近。

作品問世後,

的確實現了預想,

鑒真東渡的事情被更多普通讀者所了解。

10.

《天平之甍》電影劇照

7世紀到9世紀之間,

日本朝廷前後下詔19次,

要派遣唐使至大唐,

而成行者,有15次。

其中,

第9次發生在日本聖武天皇天平四年(公元732年)。

遣唐使中,除大使、副使以外,

還有留學生、留學僧,

這些人除作為外交使節外,

更多地,是要作為唐代宗教、文化的引入者,

為的是使當時初具外形而尚未成為正規國家的日本有所學習。

當是時也,

日本首都平城京在為時23年的苦心經營下,

已大致有了唐都長安的模樣,

40餘座寺院均已落成,

「只是壯大的伽藍顯得漂浮空泛,經堂中亦甚少經典。」

於是,有了僧人普照、榮睿、戎融、玄朗等人

赴唐「取經」之故事,

有了唐僧鑒真赴日傳法之故事,

有了抄經一生、護經一生的業行的故事……

一部分發生在真實的歷史中,

更為完整地,

發生在井上靖先生的小說《天平之甍》中。

「既然有人來敦請,我同法眾中,

不知有誰願意渡海前往日本弘揚佛法?」

沒有人回答。

「有誰要去嗎?」

仍沒有人回答。

鑒真三度開口:

「這是為了佛法。縱然大海茫茫,

又何必吝惜性命。既然大家不去,

那麼我就去。」

五次渡海受挫,

眾人在滾滾波濤間幾經沉浮,

或客死異鄉,或魂歸大海。

鑒真雖然雙目失明,卻不改初衷,

終於在第6次東渡時抵達日本,

於奈良東大寺登壇授戒,

為天平時代文化的發展留下了不可磨滅的一筆。

苦抄經書的業行不改初心,始終堅信:

「我抄寫的經卷一踏上日本之地,

會自己走起來,丟棄我走向各處。

許多僧人讀它們、抄它們、學它們。

佛陀的心、佛陀的教訓會正確地傳布各地……」

雖然結果並非他所料想,但

正如著名導演侯孝賢推薦這本書時說的:

「他們都不急功,一件事做一輩子」。

是的,

他們肯用一輩子做成一件事,做不成一件事。

11.

井上靖與母親

井上靖在中日文化交流上做出了諸多貢獻,

最大貢獻還在於他將一本本好書留在了人間。

《孔子》《敦煌》《樓蘭》《天平之甍》……

1991年(平成3年),

井上靖因急性肺炎

在日本國立癌症中心過世,

享年84歲。

死後葬在靜岡縣伊豆市,

戒名為峰雲院文華法德日靖居士。

關於生死,井上靖在《我的一生》中說:

「總想著死的一夜和只想著活下去的一夜,

我不曉得哪個是光明,哪個是黑暗。

然而,無論如何,

假如把這兩個夜放在兩極上,

那麼,我潛伏在其間的一生,

望過去就彷彿是一片潮水。

燈火只在兩個夜裡點燃。

可喜的是,我潛伏在這中間的雜沓的一生,

卻宛如渺漫的黑潮在擴展著。」

關於人生,他在《人生的解釋》里說:

「人們相繼走進人生,

父親走進來,

他的孩子接著走進來。

於是,一如父親未曾理解全部人生一樣,

孩子也未能理解,

孩子的孩子也不理解。

關於人生以外的知識,

老師會教給學生,

父親也能教給孩子。

然而,唯有關於人生的真諦,

卻誰也不能教給別人。

只有一種可能性,

那就是各人通過自己的體驗,

積累屬於自己的東西。

儘管人生有不可理解的內容,

然而,活了70年就有70年的體會,

活了80年也就有80年的收穫,

都會積累相應的人生知識,

亦即每個人自己對人生的解釋。

這是確定無疑的事實。」

今天是井上靖逝世27周年紀念日,

謹以此文,表示懷念。

井上靖文學碑

版權說明:

本文由新經典整理髮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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