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相信，他們是真的曾很努力得 嘗試著爬出那片沼澤
為了避免對人性的失望，我們必須首先放棄對人性的幻想。
——《動機與人格》
寫在前面的話：
有人揭露赤裸的黑暗，就有人粉飾脆弱的太平，看標題就知道不會是什麼歡脫的故事。前方高負能，閱讀前，請自行佩好盔鎧甲胄。
1
有人說，生活中很多女孩都是多面妖精。上班的時候素麵朝天扮清純，一本正經裝工作，下了班立馬像只小野貓一樣化上濃厚的妝去夜店泡酒吧，抽煙喝酒跟陌生的男人泡在舞池裡放飛自我。葉子不一樣，她按時上下班，按時起床睡覺，偶爾出去約會吃飯購物看電影，她不是多面妖精，只是被包養了。
包養她的人就是大廈樓上一家公司的老闆（A）。之前葉子在樓下的咖啡店打工，長相清純甜美，服務周到，有些男生為了多看葉子兩眼午飯後會到店裡點一杯咖啡，快到上班時間會專門和葉子打聲招呼再走。A也會時常來咖啡店坐坐，閉目養神或者處理公司事務，也會和葉子簡單聊兩句，時間久了便熟絡起來。
「我需要一個助理，你有興趣去我公司上班嗎？」
「我喜歡我目前的工作。」
「我可以給到你更高的酬勞。」
「我可能需要一個房子。」
於是，葉子有了一個可以隨意支配的房子，依舊在咖啡店打工。A有了一個情婦，依舊會經常去咖啡店閉目養神或處理公務。
2
A有著美好的家庭和令人羨慕的事業，妻子賢惠，剛上小學的兒子聰明懂事。這些葉子都知道，她也做好了一切準備，比如A只是一時新鮮隨時都有可能像否掉一個項目那樣把自己丟掉，比如A的妻子可能在無意間發現他們的關係然後用禮貌而又難以抗拒的姿態責難她第三者插足。所以她按部就班得生活，小心謹慎得處理他們之間的關係，從不提任何要求，事事順從。
在A看來，他們都是各取所需。他足以應付在這套房子之後葉子的所有開銷，但是他卻從未等來葉子的任何要求。他送她節日禮物，她微笑收下並回贈一個禮物，雖然價值並不能相提並論但從未缺失。他給她卡讓她隨意消費，她從未動過一分一毫。
他說，你不喜歡嗎？
她說，我只是不需要。
你就只是需要一個房子。
這樣的生活對於我來說，足夠。
這樣的相處模式讓兩個人的關係變得很微妙，他帶她去看電影，她說的出導演幾乎所有著名的影片，他帶她去聽音樂會她沉醉其中很是享受，他送她一架鋼琴，她眼中閃現幾秒雀躍歡喜，然後連夜畫一幅插畫作為禮物回贈。
在各取所需的勢均力敵中，先動感情的人必死無疑。A越是覺得葉子神秘，越是想要挖掘，越是挖掘會越會自我懷疑。那種無法用金錢和事業來衡量的東西讓A覺得欣喜又焦慮。
你會不會覺得我不是個好人？A說。
跟我在一起就是對你最大的懲罰。葉子笑了笑，低眉順眼。
這種相敬如賓並非家庭看起來又毫無索取的關係讓一個商人變得焦慮。偌大的公司管理起來得心應手，唯獨一個女人給他帶來極大的挫敗感。
四年的時間，他嘗試詢問葉子左肩上被煙頭燙過的痕迹和手腕明顯刀割的傷疤是有過怎樣的經歷，但是葉子從不肯說；他嘗試疏遠她，任由她一個人的生活卻好像並沒什麼差別；他甚至派人監視葉子的一舉一動，按時上下班，按時起床睡覺，很少參加聚會，很少和異性接觸，並未有任何不妥。
他說，我帶你去醫院。
葉子說，好。
他說，我們結婚吧。
葉子說，不好。
A開始查葉子的過去。
3
葉子的前男友是個程序員（N），為人本分踏實。他們一起逛街，一起旅行，N對葉子百依百順。
葉子說，我不喜歡吃青椒，於是他從不買青椒。
葉子說，我不喜歡打遊戲，於是他連消消樂都戒了。
葉子說，我喜歡看電影，他就每周都帶葉子去看電影。
葉子說，我喜歡Jay的歌，他就盯著電腦搶演唱會的門票。
葉子說，我生病了，他立刻請假回去照顧葉子。
葉子說，我不喜歡隔壁的鄰居，於是一周後他們就搬家了。
葉子說，我想要一個自己的房子，他頓了一下，說一定會有的。
他說，葉子，我愛你。
他說，葉子，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他說，葉子，我們結婚吧。
葉子說，謝謝你。
葉子說，你太好，我要不起。
葉子說，我們分手吧。
於是，葉子搬了出來，刪掉一切聯繫方式。
她也沒有那麼討厭青椒，只是隨口一說而已。
她自己也玩消消樂，有時候甚至讓他幫忙闖關。
她是很喜歡看電影，但是也有在電影院睡著的時候。
她沒有必須去看Jay的演唱會，也從未追星。
她生病沒有很嚴重，只是希望有個人陪在身邊噓寒問暖。
她討厭隔壁的鄰居，只是因為他們家養了一隻可愛的小狗。
她是真的很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房子，要一個家，但是她覺得自己要不起。
面對自己的故意刁難，他百般順從。
面對無理的要求，他從無怨言。
葉子不知道，
她是怎麼遇到一個這樣的大男孩，跟她說我們結婚吧的時候眼睛裡閃著晶瑩的光。
他把她變得樂觀一點，變得積極一點，變得優秀一點，變得更像一個公主了。
他開始計劃他們的未來了，葉子卻退縮了。
原來，人是真的會因為不相信自己太幸運而選擇逃避的。
這個時候 就是她覺得自己卑微渺小最不配擁有的時候。
她知道，他會傷心，但不會做傻事。
多年以後，他會娶一個賢惠的妻子，生個可愛的孩子，就那麼過一輩子。
她是一個經不起壞未來的人，怕打破了這份美好，又怕一不小心就辜負了。
她在他面前趾高氣昂的樣子，她在他面前張牙舞爪的樣子，那些不自信的心理全部化成戾氣和深深的自責。
如果是以前的她，足以配得起這份完整珍貴的愛，現在只剩下惶恐和怯懦。
這份愛讓她想起了M，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4
M是葉子的大學同學，也是她正式交往的第一個男朋友。
M能追到葉子這麼優秀的女孩做女朋友，著實讓身邊的人吃了一驚。
在萬千追求者中選中M，就是因為他的樸實。
花花世界虛虛實實，葉子縱然才華出眾，也不過是想要一個踏實的生活。
M說，我不會說太多好聽的話，但是我會一直對你好，一輩子。
於是他們一起來到錦川，一起打拚。
加班晚了的日子，M會去葉子公司樓下等她。
葉子一群人聚餐，他就一直等在飯店門口。
同學聚會他也拉著葉子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別人搶了去。
葉子看在眼裡，她知道他的緊張。
M說，葉子，要不你就別上班了，待在家裡，我養你。
葉子說，我知道你怕我辛苦，但總不能我一個大活人天天在家好吃懶睡吧。
M說，你喜歡畫畫就在家畫畫，你喜歡音樂，我就努力掙錢給你買一架鋼琴。
葉子覺得暖呼呼的，告別繁忙的工作，歇一陣子也好。
清閑自在的日子有些無所適從，為了讓自己有事可做，葉子報了舞蹈班。
回家的路上就接到M的電話，他在電話里大聲咆哮，然後帶著哭腔說你在那別動，我去接你。
葉子又氣又覺得好笑，都是成年人了，我出個門還能丟了不成。
於是沒好氣得說了兩句，這就開始了第一次爭吵。
緊接著是第二次，第三次。
M出去應酬，跟朋友吐槽，甚至借聚會機會為看前女友一眼都說成公司加班。
葉子氣得趴在床上嗚嗚得哭，M跪在地上說，我錯了，以後絕不撒謊。
然後倆人和好如初。
好景並不長久，大大小小的矛盾讓兩個人疲憊不堪。
M堅持不想讓葉子上班，葉子堅持應該有自己的事業。
M說，我真的是因為很緊張你，時刻怕別人把你搶了去。
葉子提出分手，M更加狂躁。揚言分手他就自殺。
以後的每次爭吵，最後都變成大大小小的悲劇。
M用酒瓶爆過自己的頭，用煙頭燙過葉子的肩膀，葉子為此自殺未遂，M用刀子在胳膊上划下印記以表決心，只要葉子在家待著什麼都不用做，自己一定會收斂脾氣，一輩子對她好。
長期的爭吵和禁錮，讓葉子變得敏感脆弱，M並沒有像他說的那樣改變自己的脾氣，反而像變了個人一樣易爆易怒。
人在同一個環境或者狀態中時間久了會被環境或者狀態奴役。葉子隱忍，放棄抗爭，變得百依百順。她一遍遍的說服自己：M是因為愛自己才會這樣。直到最後，自己完全相信了這樣的鬼話。
兩年後的葉子整個人都變得消瘦，時間已經完全消磨掉了當初的靈氣。
有一天，她靠近窗邊，陽光灑在身上，突然就淚流滿面。
像被關押已久的犯人，見到陽光就足以雀躍欣喜。
她回頭看了一眼那間屋子，床角兒有殘留的玻璃碎片，兩個人的合影蒙上一層灰塵。
為了避免對人性的失望，必須首先放棄對人性的幻想。
簡單收拾了行李，反覆下了決心，終於離開。
但是離開後，她發現自己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葉子了。
她害怕與人交流，不敢和人溝通。新找了一份工作，總是小心翼翼，上司訓話即使委屈也默默忍受。
回到小小的出租屋，悶在被子里嚎啕大哭，那個葉子已然不見了。
她嘗試著一個人出去走走。碰上有人問路，總是怯生生得看著人家搖頭。
N和葉子同時報了警。
N說有個小姑娘可能精神有問題。
葉子說，有個男人一直跟著自己。
這場烏龍讓N對葉子倍感憐愛，也讓他們變得親密。
那個曾陪你一起吃路邊攤的女孩，沒成為別人的新娘，最終選擇了漫無目的孤獨得流浪。
5
回首，至今已十年有餘。
是誰扼殺了那個伶俐的女孩兒？
不是婚姻，不是子女，是所謂的愛情。
在那以後的生活，每一步對於葉子來說，都太艱難。
她與這個世界脫離太久，甚至分不清險惡友好。
錦川變化太大，沒有一處為她停留。
當初的同事都步步高升，她卻為一份工作卑微到甚至祈求。
遇見好的人，不敢靠近，不敢接受，更不敢奢望未來。
她迴避，她墮落，她折磨他人，她自我折磨。
也曾使勁渾身解數從那片沼澤地里爬出，努力改變自己，但彷彿離開已經用盡了她所有的勇氣。
讓她變成了一個經不起壞未來的人，甚至從不敢輕易嘗試。
從此她變得膽怯，懦弱，不敢對這個世界真心相待，更不敢奢望更多。
她以為她要的是一個房子，但是房子並沒有給她帶來想要的安全。
她患得患失，害怕走向下一步，極其自律的同時又在內心放縱悲觀奔涌而來。
深淵在眼前並不可怕，還有可以選擇不跳的權利。
可怕的是，自己已經身處深淵。
從那個人以愛的名義把繩子捆在你的身上把你掛在懸崖邊上開始，從他一點點慢慢鬆開手裡的繩子的時候開始，從一邊說著「寶貝別怕，有我呢」，一邊乾淨利落得剪斷繩子開始。萬箭穿心是傷害，溫柔一刀也是傷害，兩者結果相同並無區別。
6
很多人會覺得M固然很渣，但也會有很多人說葉子過於脆弱。她完全可以獨立起來，變回以前的葉子啊。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點背不要怨社會。
但是生活從未那麼美好，上帝也不曾事事周到。有些事一輩子都不會因為利益握手言和，更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遺忘。
富有的人會接受瞬間破產嗎？健康的人能接受突然離世嗎？美麗的人不會害怕被毀容嗎？被性侵的女孩別人不歧視，自己就能坦然過一生了嗎？台灣26歲被性侵女作家林奕含為什麼多年後還會自殺？
內心的黑影像一把尖銳的利劍，不需要別人手持劍柄便能傷人於無形。遇見M對她最大的改變，應該就是人生中從此有了最討厭的人，改變了命運船隻的整個航向。
沉默不語是這世間最複雜的情緒，也是最有鮮明的無能為力。她們真的曾很努力很努力得想要從那片深淵或沼澤里爬出來，只是已經失去最佳獲救的時機。恬不知恥的人在求得原諒，被刺痛的人守著一身的傷。不是疼痛始終在撕扯，是傷口從未癒合。善良也有方向，如果我的原諒能讓你好過一點，我可以選擇不嗎？如果說葉子的生活已然沒有什麼原則可言，那麼對於M的不原諒便是她從未放低的底線。
其實從來都不需要感激那些傷害過我們的人，如果我們變得強大，那我們之所以變得強大只是因為我們強大而已。
葉子被送出了精神病院，醫生說一切都好，與常人無異。
那她現在？
活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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