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年選 還叫悟空詩歌
還叫悟空
好多次，我注意到月亮的時候，也正是我喝多的時候
個人簡介：還叫悟空，本名張燦楓，山東濟寧人，執業律師。2007年開始習詩。
編者按（阿水）
認識悟空好久，久到十年，感情自然也深，深到他喝醉了到處罵我，提起這件事我就怒髮衝冠，恨不得跑到濟寧踹死他，恨不得我所有好友都跟他斷絕關係。
與悟空冷戰了兩年，也沒用誰勸說就和好了，就像河流分叉，流著流著又匯聚到一起奔向大海。悟空寫詩就跟耍酒瘋似的，沒有修辭，想什麼就說什麼，至於他真醉還是裝醉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同匿名評論的ABC君當中的A君所說：「他的大部分詩作，類口語，重邏輯，藏推理，隱懸疑，具有小說的質地和底蘊，層層鋪墊，步步設伏，隱而不露」。誰見過這麼條理清晰的醉漢？
悟空在青海做志願者的一年是他創作大豐收的一年，以至於回到山東依然像貴妃醉酒，整天微醺著、臉蛋兒酡紅、媚眼兒欲拋不拋的，把詩歌揉捏在手。
寫完這一段給悟空叫他預覽，結果遭到強烈反抗：你那結尾說貴妃醉酒分明是把我寫成女人！抗議！... ...我說：其實是想說醉後寫詩像貴妃那樣有魅力。抗議無效！何況我必須報他罵我那一箭之仇，就這麼愉快地按了。
評論另一種方式
用ABC的代名評論最早應該起源於詩同仁，今天池塘也用一次，好的東西會被模仿，感謝同仁，感謝匿名評論的ABC詩友。
A：在我看來，還叫悟空是一位辨識度很強的詩人。有論者提及了他詩中的敘述性和戲劇化，切中要害。他的大部分詩作，類口語，重邏輯，藏推理，隱懸疑，具有小說的質地和底蘊，層層鋪墊，步步設伏，隱而不露，勾人品咂，與那些跟語言較勁、靠情緒渲染、用玄虛唬人的詩相比，更得希聲無形之妙。
B：悟空的詩大開大合，不糾結在某一個小字眼和小情節上，追求整體上的渾然一體效果。他的詩乍一看很普通，你甚至會產生這樣的疑問：這是詩么？但是，當你完整地看完以後，便會發現一個詩以外的世界，你甚至完全可以拋棄，忘記他的作品………此時，他的文字、修辭已經完全不重要了，猶如一個你從來不在意的身邊朋友，突然向你裸露出傷痕纍纍的後背或胸膛。而此時，你開始想重新認識這個朋友………感謝悟空，讓我對詩歌的風格和功能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C: 還叫悟空的詩，我讀過很多。我們有近乎完全一致的寫作趣味：喜歡寫事，喜歡用詩歌去處理一些簡單而複雜的材料。以《野馬多吉》為例，如果用其他的方式——抒情的或意象的手法去寫，肯定也能寫出一首有很多復調的平庸的好詩。但還叫悟空不會那樣寫。處理材料的方式從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詩人內在力量的深厚與否。
1
《阿加門農的小丑》
正午時分一群小丑出現在城下，擠眉弄眼，跳來跳去
阿加門農又在搞什麼鬼把戲？
自從木馬計失敗之後
希臘人就沒有什麼像樣的攻勢
守城的士兵笑得前仰後合
手中的兵刃一晃一晃反射著陽光
小丑實在太好玩了
人們涌到城牆上來看熱鬧
海倫也在其中
十年過去了
她還是那麼迷人
她一邊笑一邊擔心，這一回特洛伊怕是真的保不住了
2
《假幣》
從洗手間出來，胡安嚇了一跳，他發現莉迪亞
就站在黑乎乎的客廳里
穿著長裙
手裡還拎著一袋桔子
他問你啥時來的？
她笑了笑，並不作答
還沒吃飯吧？她點點頭
那咱們出去吃吧
他尋思著，等會兒就能摸到她的手了
甚至可以親她一下
嘿嘿i
他從兜里摸出幾張紙幣
定睛一看，大吃一驚
上面的圖像不是共和國領袖
而是一個裸女
這可怎麼辦呢？這可怎麼辦呢？
他嘟囔個不停
以至忘了莉迪亞的存在
一上午他都很懊惱
更讓他惱的是
在芳芳咖啡館吃午飯時，兩個警察把他帶走了
3
《太陽照在蘋果塔上》
把一個蘋果撂在另一個蘋果上，三四個蘋果撂在一起，蘋果塔就倒了。
早上起來，阿遼沙一直在干這事兒。
倒了，再撂。撂了，再倒。
最後，他沮喪地哭起來。
他抽搭抽搭地下了床，
趿上鞋子，穿過客廳，走廊，來到廚房。
他拿了把水果刀，又回到床上。
他把蘋果切成了一個個方塊，
他把它們撂成了金字塔。
他弄了一床蘋果皮。
現在阿遼沙又從床上下來，趿著鞋，提著刀，他在尋找下一個蘋果。
4
《伏爾河上的碼頭》
神父，我要跟你說件事兒，昨晚在碼頭我看到有個人被殺了
噢，願上帝保佑他
我說的是真的
阿門，我的孩子，不要被你的眼睛所迷惑
警察先生，我要跟你說件事兒，昨晚碼頭有人被殺了
什麼？我沒聽清
我昨晚在碼頭看到有人被殺了
好吧，我知道了
沃爾加嬸嬸，你知道么？昨晚碼頭有人被殺了
胡說什麼？閉嘴
我真沒胡說
喝口水，瑪麗亞
也許你說的是真的，可我們就靠這小碼頭過活，包括你自己
5
《野馬多吉》
野馬多吉從平措家的圍欄逃出來後
就一直在卡拉卓爾山上覓食
後來被通緝的才讓
也逃到了山上
他和它走到了一起
人們常常看見
才讓騎著多吉
從一個山頭走向另一個山頭
又從另一個山頭折回
七八年了
他倆從沒離開過卡拉卓爾山
這天中午
多吉馱著才讓從山上走了下來
才讓的頭髮已經白了
整個人病歪歪的
而多吉還是當初的模樣
只是它的鬃毛
已被才讓編成了一條條好看的辮子
6
《一個人在天山北麓醒來》
山頂上有雪
跟枕頭
在同一水平線上
我坐起來
朝山上看了看
那雪中
也有一個人起床了
7
《晚來天欲雪》
一個中年男人豎著衣領
縮著頭
搓著雙手
在阿珍毛線店門口
站了很久
我知道這是一個特務
一個年輕女人在咖啡館
窗子後面坐著
抽著煙
不時向外
張望
我知道這也是個特務
但我不知道，該向誰告密
8
《一個女人五隻貓》
就剩下一張皮了，好好的一隻貓，就剩一張皮了
他正準備睡覺
她打電話過來了
是被運煤車軋死的
你聽轟轟的
一天到晚都是這些車
可煩死我了
他抽了抽鼻子
似乎聞得到塵土味、柴油味
貓仔太小了，還沒滿月呢
送又送不出去
可愁死我了
他躺下來
想像著她在幾千里外的房間里
走來走去的樣子
你在聽么？
是不是又在找煙？
抽那麼多煙做啥
你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
五隻小貓仔呢
我一天得給它們喂六次奶
他掩了掩被子
「小貓喝你的奶？」
我哪還有奶？
你就會胡說
也不知道安慰安慰我
他吐了口煙
「怎麼安慰你呀？
飛過去X你？」
滾犢子，我一天到晚忙得要死，我可沒功夫理你
9
《去年春，陪父親在汶河邊喝茶》
陽光照得身上暖洋洋的，照得河水一閃一閃的
父親半閉著眼睛
很享受的樣子
忽然間想打個水漂
左右卻尋不見
瓦片或石子
沒想到他驀地睜開眼
把茶碗蓋丟給我
拿去玩吧！
真好笑！
那語氣好像
我還沒長大一樣
可我很不爭氣
茶碗蓋在水面上跳了沒幾下，就沉了下去
10
《好久不騎自行車了》
下午收拾儲物間，發現剛工作時
買的那輛自行車
已經鏽蝕得相當厲害
車把車架子車圈
儘是褐色的斑點
就像桂花盛開了一樣
后座銹得最厲害
差不多斷了
想來這是可以理解的
好幾個姑娘
在后座上坐過
其中有一個還挺胖的
兒子小時候也坐過
無一例外
他們都曾緊緊地，摟住過我的腰
11
《摩托摩托》
摩托車在狂奔
我不敢相信
後坐上的這個男人
就是我
他緊緊摟住她的腰
她擰了下手柄
摩托車轟鳴著
闖過紅燈
交警愣了一下
隨即發動摩托車追趕
別怕老頭
抱緊了
風在耳邊呼呼作響
她的頭髮
不時掃過他的眼睛
怎麼樣老頭
刺激么
12
《早晨的陽光均勻地灑在他們身上》
一張大床上
一個三四歲的孩子
拿著玩具槍
朝他爸爸開了一槍
噠噠噠
男人頭一歪
倒下了
孩子咯咯笑著
掉過頭去
又沖他媽媽開了一槍
噠噠噠
女人頭一歪
倒下了
孩子咯咯笑著
把槍管吞進嘴裡
噠噠噠
頭一歪
也倒下了
13
1894年11月25日的集仙茶樓劇場
班主，日本人就要打過來了，再不跑就真來不及了
跑？
跑得了么？
出去就個是死
沒聽見外面槍炮聲么？
那咱們怎麼辦？
唱戲！
咱收了老闆的銀子
就得唱
唱給誰聽呀？
不是有桌椅板凳么？
咱就唱給桌椅板凳聽
唱給咱自己聽
鑼鼓點敲起來！
鍾馗嫁妹
打金枝
紅鬃烈馬
鍘美案
依序上演
傍晚
一隊日本兵破門而入的時候，他們正唱到坐樓殺惜
14
《月亮，月亮》
好多次，我注意到月亮的時候，也正是我喝多的時候
回家的路上，它給我的影子才是真的，路燈給的不算
15
《菩薩的別院》
從前門進來，從後門出去
用時不到半小時
這期間頻頻舉起手機拍照
起起落落的鴿子
走來走去的喇嘛
立在庭中的水缸
蹲在地上撒尿的小男孩
或開或閉的門
特別要提到這樣一扇門
油漆斑駁
掛了三把鎖
這讓我很好奇
怎麼用這麼多鎖
我湊過去
扒著門縫往裡看
就是一個小小的院子
啥也沒有
除了一棵樹
以及還沒有化乾淨的積雪
16
《在終南山喝了杯酒》
她擇辣椒，剝青豆
她剝出來一個
白胖的蟲子
她把辣椒和青豆
放在一起炒
少油少鹽
她往另一個爐膛里
添了把柴
火苗呼呼地翻卷
很快就聞到了
米飯的香味
她把飯菜端上桌
打開一瓶啤酒
將就一下吧
我不吃肉
你可以找找那條蟲子
它就在盤子里
她舉起杯子
來，碰一下
不響亮，來，再碰一下
本期編輯：阿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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