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扒灰：謠言是怎麼製造傳播的
歐陽修一生遭遇兩次亂倫的攻擊。
第一次，是38歲那年，被人指控與外甥女亂倫，最後查無實據，被貶安徽滁州寫了《醉翁亭記》。
第二次，是60歲那年，被控與大兒媳婦亂倫。
第一次亂倫醜聞，我們昨天說過了。今天，我們接著說第二次亂倫案。
1
六十歲的時候，歐陽修再次被人指控亂倫，這一回女主角是他的兒媳
公元1067年，歐陽修六十歲，年屆花甲。
這一年正月，病怏怏地做了四年皇帝的宋英宗去世，他的侄子，後來啟用王安石變法的宋神宗繼位，歷史掀開了一個新的篇章。
新皇帝20歲，年紀輕輕，一上來，就大赦天下，華夏大地皇恩浩蕩，普大喜奔。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姓蔣的御史中丞，向新皇帝報告，歐陽修「帷薄不修」。
什麼叫帷薄不修？
帷，就是蚊帳一樣的東西。
薄，就是竹簾一樣的物品。
帷也好，薄也好，在古代，都是分割房間的物件。
不修，就是不講究，不區分。
帷薄不修，表面看，說的是房間沒有分隔好，內外不分，引申開來，就是一家之中，男女不分，長幼無序，亂倫的意思。
這位姓蔣的御史中丞說，歐陽修作為公公，跟大兒媳婦私通，私下通姦。
通姦在宋朝，雖說已經輕罪化，畢竟是個罪名，要判一年半到兩年的徒刑。翁媳通姦，要比一般的通姦，更讓人痛恨，也更丟人。
這位姓蔣的御史中丞跑到金鑾殿，跪在新皇帝面前，彈劾歐陽修，希望皇帝處分他。
歐陽修當時的職務，是參知政事，相當於國務院副總理。
御史中丞，相當於中紀委副書記或者監察部副部長，職務不如參知政事，可是，抓官員作風建設，查處違法亂紀，是御史中丞的職責，聽說堂堂參知政事跟兒媳婦扒灰，作為御史中丞，自然不能等閑視之。
2
歐陽修跑到皇帝那裡喊冤，請皇帝為自己主持公道
歐陽修的理想是做聖賢，到了六十歲的年紀，被人告發與兒媳通姦，這還了得，這不是污名化歐陽修，這是禽獸化歐陽修啊？
此時的歐陽修，不再是第一次被控與外甥女通姦時的歐陽修。
22年之後的今天，歐陽修可謂權傾一時，德高望重，很多官員不能望其項背，連新皇帝也要敬他三分。
對年僅20歲的新皇帝來說，這歐陽修不僅是三朝老臣，還是爺爺和爸爸生前關心、提拔過的老幹部。想當年，歐陽修中進士的時候，殿試是爺爺仁宗皇帝主持的。那時候，不但新皇帝沒出生，新皇帝的爸爸英宗皇帝還要再等兩年，才能來到世間。
新皇帝的爺爺仁宗皇帝，晚年非常倚重歐陽修，提拔他做了參知政事，用今天的話來說，相當於副總理，副國級幹部。
歐陽修不僅官職高，學問也是當代人中的翹楚。仁宗皇帝命令他主持編寫了新唐書、新五代史。
這還不能充分說明他的成就與名望。仁宗皇帝不但讓歐陽修平步青雲，還讓他以翰林身份主持進士考試，桃李滿天下。大名鼎鼎的蘇軾兄弟，考中進士的主考官，都是他歐陽修。
這樣的人，出了翁媳通姦的扒灰醜聞，豈不是天下的笑話？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朝堂上說歐陽修扒灰，這個桃色事件，太勁爆了。
一時間，京城上下，一片嘩然。
歐陽修跑到新皇帝那裡，跟新皇帝說，我冤枉，我被誣告了，被陷害了，你得給我主持公道，還我清白。
新皇帝知道，爺爺仁宗皇帝當政的時候，雖把歐陽修貶出了京城，對他，還是很好的。1054年殿堂之上的歷史場景，很能說明這一點。
那年的某一天，在江淮大地顛沛流離的歐陽修，被仁宗皇帝召回京城開封。大殿上，君臣倆相對而視。仁宗皇帝看他兩鬢斑白的頭髮，惻隱之心油然而生，心疼地問他：
愛卿今年多大了？你在京城之外，生活多少年了？
歐陽修回答：臣今年48了，在外做官10年了。
仁宗皇帝請他回京做官，給他任命了一個相當於中組部副部長的官職，負責官員政績的考核。
歐陽修在這個位置上幹了不到一年，就被人檢舉，說他徇私，袒護一個犯了錯誤的好朋友的兒子。
徇私護短在宋朝是一個嚴重的錯誤，高層領導們一商量，決定把他貶出京城，讓他到陝西做太守。
上任之前，新皇帝的爺爺仁宗皇帝再次動了惻隱之心，說算了算了，別去了，你留下來編寫《新唐書》吧。
就這樣，歐陽修當上翰林學士，負責編寫《唐史》、《五代史》，以後平步青雲，做到了副總理的職位。
對歐陽修這樣的重臣，新皇帝再糊塗，也不會怠慢。正如歐陽修自己所說，翁媳通姦這樣的事，可是「禽獸不為之醜行，天地不容之大惡」，這樣的事，不還他一個清白是不行的。
新皇帝問那個姓蔣的御史中丞，你不是彈劾歐陽修嗎，你說，你這個消息哪來的，有證據嗎？
這位御史中丞回答，我是聽說的，沒證據。
歐陽修不幹了。他跟皇帝說，御史中丞的確有權利報告聽來的傳聞，可是，傳聞一定是人說的，是人他就有姓名。這等大事，你不追根溯源，搞清楚真假，怎麼就隨隨便便跟皇帝報告？
說到後來，歐陽修跟新皇帝撒老嬌，你不還我清白，我就辭職回家了。
新皇帝派人順藤摸瓜，從這位御史中丞開始，一直往前追溯傳言的源頭，發現有四個人在這裡起了作用。
這位姓蔣的御史中丞，是一個。
另一個，也是一位御史中丞，姓彭，是他告訴蔣同事的。
那麼，這位姓彭的御史中丞，聽誰說的？
這位御史中丞打死不說，守口如瓶。退一步，他跟皇帝說，翁媳有沒有通姦，這種隱私，外人很難知道，可是，他歐陽修「首建濮議，違典禮，犯眾怒」，不適合再當官。
我猜，這句話，新皇帝聽了，更想護著歐陽修了。因為，這裡所說的「濮議」之事，是新皇帝很感激歐陽修的事。
新皇帝繼承的英宗皇帝，是他伯父，不是他親爸。英宗皇帝沒有兒子，死了，由他奶奶做主，讓他這個侄子繼位了。
新皇帝的爸爸是個王，濮安懿王。大臣們討論，典禮上，怎麼稱呼新皇帝的爸爸？
歐陽修帶頭說，叫「皇考」，翻譯成白話文，就是「皇阿爸」。
我說過，宋朝的御史台，相當於我們今天的監察部，他們認為，新皇帝應該稱呼生父「皇伯」，喊老爸「皇阿伯」。意思是說，你新皇帝應該把英宗皇帝當作爸爸，而不是大伯。
最後，歐陽修的意見被採納了。御史台的官員們很不痛快，認為歐陽修的意見，是討好新皇帝，違反了禮教。
坦白地說，我覺得，這個御史中丞，真的是個忠臣，明明知道新皇帝那點小心思，愣是有話直說。但是，一碼歸一碼，你說歐陽修討好新皇帝，出賣老皇帝不對，你就批評這件事，不要把國家大事跟閨房私事聯繫到一起，給人家潑髒水。
新皇帝對打死不說消息來源的御史中丞很惱火，立即把這個御史中丞免職了。然後，把另一個御史中丞降職。而後，親自給歐陽修寫了一封信，貼在朝堂之上，還歐陽修一個清白。
信中說：
這些日子以來，一幫傢伙隨口亂噴，壞你名聲，我從早到晚，無時不刻，不惦記這件事，很不舒服。我多次批示，追問謠言從何而起，他們到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今天，我從嚴懲處了這幫傢伙，還要把我這封信貼在朝堂上，讓天下人都知道這件事的真假。事情說清楚了，清白還給你了，你安心工作，好好乾。
不說新皇帝是天子，起碼是個班主任吧。班主任都這樣了，你一個副班長，還要鬧嗎？
算了，歐陽修不鬧了。事情到此為此。
可是，面子有了，里子丟了。
3
那麼，究竟是誰造的翁媳通姦的謠言？
那個打死不說的御史中丞，其實，是聽歐陽修的仇家說的。
這個仇家是個小官，論理，也沒有造謠副總理的膽量。他你，也是聽人說的。
聽誰說的？
歐陽修的小舅子薛宗孺。
新皇帝繼位，大赦天下，是個歷史慣例。在一群應當被赦免的犯了錯誤的官員當中，有一個人叫薛宗孺的人，是歐陽修的小舅子。
歐陽修一生娶過三任妻子。第一個妻子17歲那年去世了。第二個妻子十八歲那年去世了。第三任妻子，是一個姓薛的官老爺的女兒。第三任妻子有一個堂弟，就是我們所說的薛宗孺。
小舅子薛宗孺為什麼要中傷姐夫歐陽修？
按照司馬光的說法，根子在大赦天下。
薛宗儒曾經舉薦過一個做官的，這個被舉薦的人後來犯了貪贓的事。時任淄博太守的薛宗儒作為舉薦人，依法也要治罪。
那時候，司法效率不高，處罰個官員，一拖就拖很久。
拖著，拖著，突然老皇帝駕崩，新皇帝登基，薛宗孺遇到了大赦天下的好事。
俗話說，朝中有人好做官。姐夫是參知政事，副總理，哪有這等好事呢？
倒霉的是，歐陽修不僅不幫助他，還跟皇帝說，不能因為他的關係，就赦免他的罪過。
如此一來，薛宗孺徹底丟了淄博太守的帽子。
薛宗孺懷恨在心，就悄悄地傳播了這麼個扒灰的故事。
4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歐陽修這個「蛋」，「縫」在哪裡？怎麼一生兩次惹上亂倫？
歐陽修雖然討回了清白，名聲多多少少還是受到了損失。
在這起翁媳亂倫案中，跑出來為他說話的，只有他的親家，一個姓吳的官員，以他親家的身份，為歐陽修和自己的女兒辯白。
其他人，包括他的門生，一律保持沉默。
這事，也不怪人家。這亂倫之事，沒有親見，不能指控你有，也很難替你辯解說你沒有啊。
後人研究歐陽修，認為沒人替他說話，是因為歐陽修為人性格過於剛直，仇家過多，沒有多少人願意為他說話。
也許，這是個原因。可是，人家王安石變法，得罪那麼多人，怎麼沒人說他亂倫呢？大宋王朝，范仲淹等人，政敵也不少，也沒人說他亂倫啊？
我猜啊，（也就是猜），可能有兩個原因，一個是矯揉造作，人品不過硬，另一個是喜歡妓女，生活作風不過硬。
先說人品不過硬。
你看歐陽修和小舅子結仇這件事，是不是過分了？
他跟皇帝說，不能因為薛宗儒是我的小舅子就赦免他，表面上看大公無私，實際上是很自私的。皇帝大赦天下，是個普惠政策，人人受益，你為什麼跑到皇帝那兒說薛宗儒不可以呢。
歐陽修寫過《朋黨論》，動不動就把張三李四王五指責為結黨營私的小人，不動聲色地表白自己是君子。歐陽修是不是出污泥而不染的君子呢，老實說也靠不住。
我自己讀歷史，看歐陽修為官從政的事迹，總覺得歐陽修這個人，有矯揉造作的一面，喜歡錶現自己出淤泥而不染，調子很高，有沽名釣譽之嫌。
歐陽修用今天的話說，DIAO絲出身。他能夠位極人臣，離不開兩個恩人的幫助。
一個恩人，是他第一任妻子的老爸，賞識他的岳父。當年，他考進士，接連落榜，老岳父把女兒嫁給他，送他上青雲。後來，可能是因為第一任妻子很早就死了，可能因為政治上戰隊，翁婿二人站了不同的隊伍，就對老岳父不理不睬。
另一個恩人，是他中進士時的主考官，是他從政路上的領路人。後來，也是因為政見不同，鬧了矛盾。歐陽修一連二十年，沒有上門問候過昔日恩公。
現在，我說作風不過硬。
你不要以為，歐陽修一生都在忙工作，寫的都是義正言辭的雄文，文辭優美的散文。其實，他工作之餘，喝酒泡妞，一點都沒少干。寫的情詞艷曲，很多妓女都會唱。
宋朝文人有和妓女嬉笑遊玩的癖好，歐陽修在這方面一點不落後於他人。
他第一次因為與外甥女通姦那件事，被貶滁州當太守，路上經過安徽潁州，當地朋友宴請他。
酒桌上，有一個妓女，長得非常有風韻。這個妓女能夠背出他寫過的各種流行歌詞。
歐陽修一激動，在飯桌上，輕薄地跟她說，以後，我一定要到這個潁州當太守。
後來，歐陽修真的被派到潁州當太守。上任第二天，他就找這位妓女，遺憾的是他沒有找到。
惆悵之中，他寫了兩句詩，「柳絮已將春去遠，海棠應恨我來遲」。
這樣的詩詞，怎麼沒有閑言碎語？
你再想想，他寫的《江南柳》。三十八歲那年，被控與外甥女通姦，與這首《江南柳》是有關係的。你外甥女死了爹，養在你家。七歲那年，你寫首詞，說你看到一個小姑娘，在玩遊戲，可愛極了。你說「葉小未成蔭」，又說「留取待春深」，怎麼不叫人浮想聯翩？
的確，從這首詞出發，說歐陽修早就想對外甥女圖謀不軌，是牽強附會。可是，人家為什麼不說王安石呢，人家可是一生不納妾不跟妓女打鬧的。
你想，一個立志做大官做聖賢的人，動不動就寫情詞艷曲給妓女傳唱，三天兩頭拉一些妓女四處遊玩，這樣的人，傳出緋聞，傳出亂倫，你覺得很奇怪嗎？
說句題外話，今天，立志做大官，立志做名教授做大學問的人，應該從歐陽修的亂倫案中汲取點教訓，以免瓜田李下，傳出不實之詞，影響了自己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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