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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瓶裝舊酒】失獨者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蘇軾《江城子》

雨夜

夜,雨疏風驟,樹影娑娑

有伊人兮,在水一方

夜不能寐,思之成狂

啪嗒,

啪嗒,

雨滴不輕不重的敲打在車窗的玻璃上,似乎,是在夢中,這是哪一天呢?

恍惚記起,應是上次下雨的時候,在洛杉磯的雷麥特公園,這是個很僻靜的地方,經過一場大雨的沖刷,空氣中瀰漫著草木的清新,似乎還混著几絲腥甜的味道。

那天,我起的很早,半夢半醒間倚靠著丈夫,他一直在和我說什麼,我卻聽得並不大清楚,只是斷斷續續的聽到他說讓我別哭,聽到他說囡囡找到了,聽到他和別人用英語交談,我的記憶並不是很清晰。

下了車,天色很暗,我似乎看到有人拿著塑料袋在裝東西,空氣中充斥著雜亂的聲音,警笛的「滴滴」聲,雨撞在傘上的「咚咚」聲,氣泡破滅的「啪嗒」聲,瞬間,天旋地轉,再無聲息。

夢醒,睜眼,天還未亮,雨珠兒在滴滴答答的敲著窗戶,清脆乾淨,倒是風很大,樹枝晃的厲害。很多天沒出門了,上次丈夫和我說,門外還有記者,怕我應付不來,讓我在家休息幾天,我恍惚的點了點頭,其實就算他不說,我也不會出門,細密的雨連著下了很多天,總不是什麼出門的好日子。幼時,囡囡最不喜歡下雨了,這麼連天的雨,怪不得她不回來了。

囡囡小的時候,每到下雨的晚上,都偷偷摸摸的打開我和丈夫卧室的門,悄悄的摸到我的枕頭邊,端端正正擺好自己的枕頭,然後抱著我睡,若是我被她吵醒,便輕輕拍她入睡,她有時會喃喃的說著什麼,總不過是些學校里的小事,我低低的應和幾句她便不再多說了。

剛剛在夢中,彷彿夢到了她,我想像她小時候那樣抱著她,卻感受不到一絲溫度,她轉過身來,已是淚流滿面:「媽媽,你和爸爸好好的,我可能沒辦法陪你們了。對不起......」她一直哭,止不住的哭,彷彿要把我的心哭出來。

風雨交加的夜裡,房間被映的時明時暗,天花板上影影綽綽地印著晃動的樹枝,似乎是她在告別,雨還沒停,風確是漸漸小了。丈夫似乎聽到了什麼,轉過身來,輕輕拍我,「阿茹,囡囡已經走了,你讓她安心的走吧。」我沒說話,他輕輕拍著,慢慢的停下來了,我獃獃的看著天花板,濕盡的枕頭似乎宣告著夢中的悲傷,徒勞的伸出手去,想留住她,樹影卻不再搖晃了,是她走了嗎?我長了張嘴,發出嘶啞的聲音,並不適應說話的感覺,「囡囡在那裡會好好的吧?我見到她了。」

「嗯,會的。」

別離

道是「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卻成「野火全燒盡,春風吹未生」

囡囡走了之後,我的記憶似乎變成了大段大段的碎片:

有時,是小時候的囡囡,她從小就長得很漂亮,我幫她收拾書桌的時候,經常看到小男生給她的信,不知道從哪裡抄來的詩: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我有時會打趣她,「囡囡,上次那個『君子』是你們班的誰呀?要是好看,我自作主張,不告訴你爸爸,給你訂個娃娃親怎麼樣?」

她卻和她爸爸一樣老氣橫秋的指責我,「媽媽你怎麼這麼膚淺,找老公重要的是人品,長得好看的容易被小三拐跑。」

偶爾,是讀中學時候的她,她成績很好,有時會拿到班上的前幾名,總是得意的說,「天下哪裡有像陳小茹這麼幸福的媽媽,生了一個這麼聰明的女兒」,然後被我追著滿家跑。

或者,是去讀大學時候的她,開學前就拚命攔著不讓我們送她,戴著酷酷的棒球帽,左右手各拎著一個大箱子,笑嘻嘻的說在大學裡會乖乖的,讓我和丈夫不要惦念她,我看著她笑著說好,望著她走遠,不再回頭,一轉身卻「唰」的流下了淚,上個大學,跑那麼遠,真是不省心,丈夫則拍著我的肩膀,說該讓孩子出去闖闖呢。

我知道她在大學裡談了一場戀愛,我也曉得她在學校的活動豐富多彩,我還曉得她還拿過幾次獎學金,小時候多皮的孩子,上了大學卻變乖了很多,回來還會幫我做飯。親戚都誇她上個好大學,我卻總是埋怨她走的很遠,又擔心她吃不好睡不好,北方乾燥,她的嘴巴又挑。她卻老是笑盈盈的給我打電話,半分不談在學校的不適。

很少記起的,則是最後一面見到活生生的她,因為快趕不上飛機,連手都沒揮幾下就匆匆踏入安檢口,我徒勞的張著嘴,還想提醒她好好吃好好睡,還想告訴她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別只抱著ipad玩,還想替她把鞋帶系好再放她走,她卻是匆匆離開,總是嚷著和我鬧的孩子長大了,不再過分親近。一次次的送她北上,第一次送她出國,卻未曾料到,竟是永別。

常常在夢中見到的,卻是四散在雷麥特公園的草地上,被大雨沖的七零八落的軀體,再無一絲生機,大雨過後的夏天,第一次這樣寒氣逼人,那時,我看著那個不知容納了她幾天的地方,失去了最後一絲站立的力量。

寸心

失獨人,半寸心

愛不得,憎別離

丈夫經常給我說,別惦念她,讓她走好。其實我沒有很想她,我只是覺得,彷彿家裡一下子空了很多,僅是不適應而已。

她剛上大學的時候,還會經常給我們打電話,後面漸漸不打了,便是我給她打,她這一離開,我連電話都不知道打給誰了。我彷彿被抽幹了所有的力量,整日沉睡不醒,醒來,偶爾是半夜,汗珠和淚液混合著,總是黏黏的睡不好,不曉得究竟是幾時,心裡總是細細密密的疼,想起囡囡不在了,便又開始落淚,哭著睡過去。偶爾是下午,太陽最毒的那會,陽光很密,卻再也照不到心裡去,我知道每天丈夫都會在走之前給我拉開窗帘,可我卻再也不喜歡陽光了,只有黑暗,讓我能享受片刻寂靜。

這世界太吵,經常有電話的聲音,偶爾是親戚朋友,我並不想和她們多說什麼,卻不得不應和幾句,最後總是以長長的嘆息結尾,偶爾是媒體,總是追著問對這樣的惡性事件的後續,現在心情如何,我卻總是反應很久,掛掉電話,心情?總不過是說難過,總不過是說痛苦,總不過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總不過,是個活著的死人罷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親朋好友,各路媒體都不再打電話來了,這次謀殺造成的影響已經結束了,別人不再記得在一個Party上失蹤的女孩,不再記得那個被殘忍殺害的女孩,不再記得這世上有個「囡囡」,她是我最愛的女兒,他們都忘了,她曾鮮活的存在過。

偶爾,在我清醒的時候,我會做幾次飯,想起大學放假她幫我做飯那幾次,總是嘲笑她什麼都不會,卻享受那些和她在廚房的時光,那時,雖然女兒長大了,卻未曾如這般離開過。如今,這清冷的廚房很少開火,丈夫總是習慣帶飯回來,看著我吃完便一聲不吭地離開。他慢慢蒼老下去,我失去的是一個女兒,他卻彷彿失去了妻子和女兒,我知道他和我一樣痛苦,剛回來那幾天,我睡醒的時候,經常看到他坐著囡囡的房間,抱著她的照片默默流淚,他還要照顧著這個同樣失去女兒的我,不過是兩個失心的人罷了,卻總是要活下去,總要這麼孤單的活下去,不得不活下去。

小區里有人說:「那對夫妻呀,女兒死在美國了,兇殺,死的特別慘,不知道是上輩子造的什麼孽,閻王爺討債......」

我常常想,為什麼我造的孽要讓我的女兒來還呢?她何嘗無辜,承擔失去生命的苦楚,這苦痛為何不報應在我們頭上。

從那日抱她回家之後,我總是一拖再拖,不願再進她的房間,經常站在她房間的門口,眼淚似乎在眼眶裡打轉,卻總掉不下來,心鈍鈍的疼,總是希望打開門,看到她安安靜靜睡著的樣子,卻知道僅僅是奢望罷了。花再多的力氣,卻永遠走不進去,只能拖著腳步,緩緩離開。是不願還是不敢,實在道不清,終歸,落了鎖。

這半寸心,終歸不得安寧,終歸,已失了半寸心。

畫牢

畫地成牢,圍困人心

掙不脫,逃不過

「請問您如何看待這次失蹤事件?」

「您認為您的女兒死亡的概率多大?」

「您認為......」

「《震驚!在美留學生失蹤,是已遭遇謀殺還是為情身亡?》」

「截止今天發文為止,在美留學生已失蹤達80餘小時,因地處偏僻,證據匱乏,FBI並未找到失蹤女留學生......」

「《女留學生確認身亡,因屍體破碎嚴重,FBI屍檢恐難進行》」

「......兇手為同校學生,因遭遇劇烈反抗,憤而碎屍......」

經常在夢中驚醒,夢裡都是他們的聲音,「在美留學生」「失蹤」「情殺」「屍體」,他們總是用著冰冷的辭彙,闡述著最冰冷的事實,我總是不願相信,我的女兒,成為了最後一捧灰塵。

剛到美國時,我經常握著手機,搜尋關於囡囡的消息,有人會在網上發布一些消息,經常會有人討論這件事,但是,總是會有人說

「不在國內讀研究生,幹嘛跑到國外,活該失蹤」

「這種人活該」

「看她長得那騷樣,指不定是勾引了什麼人」

......

剛開始看到的時候,我會氣的辯解,後來,我也不願意多做回復,他們根本不知道,我的女兒有多優秀。我只能,孤獨且絕望的,等待著新的發現。

慢慢的,丈夫不再讓我看這些東西,他說,網路上都是鍵盤俠,這些人都是噴子。

手機里的電話多了起來,有安慰的,有媒體瘋狂的打進來詢問消息的,有說見到她的。我卻記得那一通電話,噩夢般的籠罩著的故事,劃破了我最後的希望。

那是找到囡囡的兩天前,洛杉磯的雨很大,我接到了一通電話,對面是個年輕的男孩,他說著標標準準的普通話,說好像見到過那個女生,讓我去哪裡哪裡,見面細談。我和丈夫冒著大雨,摸著幾近冰涼的心臟,苦苦等了2個多小時,電話卻再也打不通,最後查到是國內電話。直到,他打來,「哎,姨,你還等呢?哎呀,我就是和朋友打賭輸了,我沒見過你女兒,不過她長得挺好看的,不知道哪個貨睡這麼漂亮的女生是吧,就是睡男人去了嘛,說不定過兩天自己回去了......」

我第一次,感到這個世界的冰涼,雨水混著淚水扑打著臉頰,這一次,似乎花光了所有力氣,流幹了所有的眼淚,那天晚上回來,整晚都在做著同一個噩夢,

「你女兒是個騷浪賤,睡男人去了。」

「外國婊,活該找不到」

「崇洋媚外的東西,外國的月亮那麼圓,別回來了。」

......

直到,被電話吵醒:「大姐,你女兒還沒找到呀?警察啥都不說,你給我們透點信息唄,發現屍體了嗎?我們這守了5天了,都沒有可以爆的點,主編催了好幾次稿了,一直找不到也不是辦法呀,哎,別掛呀......」

呵,屍體,呵呵。他們不過簡單的畫地成牢,便把我的囡囡關在裡面了,我徒勞的想救她,我告訴別人,她是我的女兒,是我最乖最優秀的女兒,卻彷彿是水滴輕輕淺淺的滴進河流,聽不到聲響便失去蹤跡。

我的女兒,再也回不來了,終於,成為了他們口中的一具「屍體」,不得完整的屍體。

折春

花開堪折直須折

莫待無花空折枝

——杜秋娘《金縷衣》

失去囡囡似乎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我終於恢復了一些體力,終於,第一次,親手打開她的房間的門,撫摸著那些她在時留下的東西,她在的時候種在窗前的花,已經枯萎了,雖然有丈夫時不時的照料,終歸,花期已過。

關於她的東西,很多都記憶不甚深。大學畢業,終於有機會去她的學校,看著她一樣樣收拾陌生的衣物,很多都是我沒見過的,雖然她把和男朋友的合照發給我看了,但還是在畢業前分了手,並未見過一面。這房間里,處處充斥著陌生感。

身體好點之後,我把母親接到家來照顧,她只有囡囡一個外孫女,小時候疼愛的緊,囡囡每次去外婆家,都吵著再也不回來了。囡囡去世之後,本來身體還算康健的母親一下子病倒了,雖不是什麼大病,卻也纏綿病榻許久。因為我整日傷心痛哭,自顧不暇,丈夫便從未提及母親病情,只是在醫院請了護工照顧,經常去幫忙照看,等我身體好點之後才告知。我傷心自責了很久,後悔未盡到一個做女兒的本分。

母親性格強硬,不在別人面前表露半分傷心,卻總是睡不踏實,經常半夜驚醒,我被吵醒之後,看著她眼睜睜的盯著天花板發獃,我轉過身去,各自流淚,各自傷心。

不過幾年,丈夫的頭髮也越來越白,我有時會看著他發獃,他還會說嫌棄他老了,已是知天命之年,終歸應驗了那句白髮人送黑髮人。

我眼睛越來越差,在小區里經常會遇到一些孩子,熱心的喚著:「奶奶,我扶您過去!」我推辭幾次,卻終究還是由著他們罷了。這些年輕的生命呵,發著光呢。

生老病死,世間常態,有人死去,有人出生,年輕向上的生命,正在生長的生命,那些活潑的生命,是那麼多,其中,卻沒有我的女兒了。

小時候,囡囡問我,媽媽,什麼是死亡呀?

「死亡,就是一個人老了,得了很重很重的病,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去了另一個世界。」

每次我生病,囡囡總是怕我會死,我總是笑著告訴她,我還沒有老,年輕人生病不會死掉的。可是,我親愛的囡囡,你這麼年輕,為什麼生了一場病就死掉了呢?

第三年春,花開了,母親終於不再受纏綿病榻之苦,終得離開,她走的時候,望著窗外燦爛的陽光,喃喃地說,「我要去見囡囡了。」

她見到了嗎?也許真的見到了吧。

落花

落紅最是無情物,

春去,不復還。

接到她失蹤的消息,是在半夜,聽得丈夫翻身下床,「She has been missing for three days......」我還未全醒,卻在聽到囡囡名字的瞬間清醒過來,丈夫掛了電話,攥著我的手,彷彿有一片花瓣輕輕淺淺的落下來,卻將池塘里的水砸開,咕嘟,咕嘟,我似乎聽得見花瓣下沉的聲音,也聽得見水花四濺的聲音,驚濤駭浪,拔地而起。

坐著飛機趕往美國的時候,我還不信這是真的,囡囡很乖的,雖然她小時候很調皮,但她一直一直都是我的乖女兒呀,她怎麼會和我們玩失蹤呢?

細細搜尋了一周卻不得消息,每天出行都有國內國外的媒體跟著,想獲得一手的消息,時不時打探,死亡概率多高,是否找到屍體,當地的警察從最初的勸慰:「Don』t worry」,到「Sorry」。我很想大鬧一場,我好好的女兒,怎麼說沒有就沒有了,理智卻告訴我,這樣做的後果無濟於事。我只是徒勞的找,徒勞的等,徒勞的,似乎在等待她死亡的消息。

直到,一場大雨,衝出了幾塊軀體,被附近的居民發現,終於,找到了她。我總是不記得,我是如何到的雷麥特公園,如何看著警察把她的屍體帶回來,如何各種檢驗,我總是不敢想,我的囡囡就那樣成為了一塊一塊的腐肉。

我卻記得找到兇手那天,他們說,他藏在陰暗的地下室里,自從殺了人,就開始精神恍惚,他被囡囡隨身帶的鑰匙劃傷了胳膊,被囡囡咬掉了半根手指,還被凳子砸了腦袋,輕微腦震蕩。他們說,他並不是多次犯案的罪犯,只不過一時色心,卻遭到了瘋狂的反擊,殘忍虐殺之後同樣精神崩潰,很快就被找到。

我知道囡囡性子強硬,卻不料,這成為了她最終死亡的原因,我什麼都不能做,眼睜睜看著,看著他們審判,看著媒體瘋狂展示那幾塊腐肉,看著,看著那個殺人兇手,偶爾清明時的恐懼,看著,看著,屏幕上那個軀體四散的囡囡。

我看著,看著,撐到了抱著囡囡的那天,撐到上了飛機。終於,把她帶回了家,「囡囡,我們到家了」。終於是撐不下去,在她的房間,哭傷了嗓子,哭糊了眼睛,一片黑暗來臨之前,終於意識到,囡囡不在了。

我失去了我的女兒,失去了我的唯一。這後半生,竟是這樣一場慘烈的開場,人未老,心已滄桑,再不得救贖。

失獨

今夜,海棠已眠

失去囡囡的第五年,丈夫說,我們抱養一個孩子吧,畢竟這一輩子,還要過下去,囡囡走後第一次,我們激烈的吵起來,這算什麼?背叛?換來一場重生?

他說「我們再抱養一個新的囡囡,就當重新生她一次。」

「新的?哪裡還會有新的?」我冷笑,「囡囡死了,死在了洛杉磯,不會有新的了。」

他徒勞的解釋,希望我能有個新的生命陪伴,希望我走出來。

我已經不常哭了,只是緩緩的告訴他:「我只有這一顆心,心裡住著我們的家,囡囡走的時候,這顆心就已經壞了,只剩下一個空空的軀殼。即使有千千萬萬新個囡囡,也沒法再裝進去了。」

他哽咽著說:「我知道失去了女兒你很痛苦,但無論是為了囡囡還是為了我,我們終歸要活著,如果沒有一個孩子,這剩下的半輩子,我們一直記著囡囡,走不出來,一輩子,不讓囡囡安心,這是你想看到的嗎?」

我終歸無法接受,他終歸無法勸服我,終歸,作罷。

失去囡囡的十年後,丈夫帶回來一個孩子,說和囡囡很像,就把她當成囡囡的女兒來養,我卻覺得一點都不像,囡囡小時候,是個多可愛的孩子呀,總是喜歡笑,這孩子,見到誰都畏畏縮縮,哪裡像囡囡。

我吵了又吵,多次想把她送走,我沒有心思再去養一個孩子,丈夫卻哽咽的抱著我,「阿茹,你放過自己吧,這十年來,我看著你,每次遇到囡囡的事,就想一隻瘋了的母豹子一般,可這樣有什麼用。她走了十年了,我一樣想她,可她回不來了,如果她地下有知,她也會同意的,我們花了十年,放過她,也放過自己好不好。如果囡囡還在,她難道不會有一個這麼大的女兒嗎?我們不是背叛囡囡,我們是為了她。」

如何放過自己?無法放過,無法放下,想起她心便絲絲密密的纏繞起來,揪著疼,何嘗不想放下,可想起她死去的樣子,如何放下,如何能忘掉她,開始新的人生?

最初的時候,看到和她有關的東西會哭,看到她認識的人會哭,想到她就會哭,慢慢的,只是偶爾會哭,只是偶爾想她,後面,淚都流不出來,只有我還在固執的徒勞的想她,因為,我怕,再也沒有人會想她了。

這世界沒有人記得她了,媒體炒了幾周大家就已經忘記她了,她的同學們,不過一年便再沒人提起,不再有電話,不再座機問她要不要參加同學聚會,而親戚們呢?不過是幾年的樣子罷了,外婆去世了,和她一樣化為塵土,連她的父親,都準備放下她了,是呀,她走了十年了。

可是,如果我也決定放下,如果我也決定開始新生活,我也決定忘記,便再沒有人記得她了。我最最親愛的女兒,她就像一抹煙塵,就要從這世間散去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記得她,永遠的記得她。

那麼,便讓我最後記得她吧,直到我生命最後的最後,我一個人還記得她,這便夠了。

失獨人,半心人,孤墳荒,獨我一人,十年飲冰涼。

後記

吾子花信而亡,十年,郎攜稚子歸,言吾孫。又十二年,郎亡,稚子大考,中,無言輒去,及學成,歸。半年,吾終得見女。

這篇文章寫於2017年8月,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失聯女大學生章瑩穎的消息每天在微博上更新,犯罪嫌疑人仗著美國的特權死不認罪,每天報道那個姑娘的慘狀。後面甚囂塵上的江歌案將女大學生失聯被害這一現象推到了人們的眼前。

無論是章瑩穎、江歌、危秋潔這樣的引起人們廣泛關注的女大學生被害事件,還是楊寶德這種被博導壓榨至死的博士自殺現象。無一不在向人們傳遞一個信息,年輕的學生,這個處於社會底層,生命安全極易被危害,生存資本被壓榨,因為一紙學位證書被學校掌管不能反抗的群體,活的有多辛苦。

在這個社會裡,女孩子,要保護生命,要追求學業(事業),男孩子,要搏出成績,要養家糊口。活著真的太難了,可是我們還是要努力的活著呀。別忘了,我們身後還有我們的親人,就算是為了他們,也要堅強的活著。

之前看到一篇文章,講述的是失孤者在子女死後的人生。有的失去的是獨生子女,不惑之年,拼著命重新生子,或者領養,或者不再生育。有的家中貧窮,子女的失去,讓他們不得不重新扛起家中的重擔。

爸爸媽媽們,太累了,一場大難,一夜白頭。究竟失去子女給他們帶來了多大的痛苦,我們並不能知曉,可我對江媽媽固執的不願讓劉鑫靠近她,在法庭上痛哭流涕直至暈厥的場景還念念不忘。此後的人生,無論這世界多麼精彩,他們終歸沒有快樂了。

所以,為人子女,我們唯一能做的,僅僅是好好的保護自己,無論什麼時候,愛護生命,縱使有大難,縱使這世間萬般不好,還是要努力的堅持著,因為,不願意讓愛我們的人擔心,不願意讓那些苦痛加註在他們身上。生命的寶貴在於愛,在於堅強。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萬般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謹以此文獻給失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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