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生命為你復仇
文/滴落的月光 來源/半面楚妝
01
一望無際的大海，一望無際的沙灘……徐露站在海灘上，任浪花有節奏地拍打著她的腳背。這是她第二次來到這片海灘了。
徐露跪在地上，從包里拿出一個大大的盒子，打開後緩緩地把裡面的白色粉末撒向大海：「爸爸媽媽！仇已經報了，你們安息吧……」
她又掏出了一串漂亮的貝殼項鏈，緊緊貼在唇邊親吻著，眼淚一串一串掉下來……
徐露曾經有一個溫暖的家，那時候她的父母都還健在，一家人擠在一個不足三十平的小房子里。她印象中的爸爸媽媽非常恩愛。爸爸脾氣很好，總是笑眯眯的，從不動手打她。媽媽也很慈愛，說話總是細聲細氣的，她是爸爸媽媽的掌上明珠。
每次放學回家，爸爸也正好下班。他總是穿著一條花花綠綠的沙灘褲站在院子中間用水龍頭沖自己在工地做工時沾上的泥灰。看到爸爸沖腳，徐露會調皮地往爸爸身上潑水，爸爸也笑著回潑。
媽媽擦著頭上的汗，在油煙中大聲的指責瘋玩的兩父女，生怕沾了冷水的徐露身體不舒服。
一家人吃完晚飯，又一起看電視，三個人擠在一張沙發上，不時地發出快樂的笑聲……
入睡前，徐露喜歡望著爸爸花花綠綠的沙灘褲暢想蔚藍大海的樣子。在關於大海的夢裡，總是會有很多很漂亮的小魚在自己身邊游來游去，爸爸牽著媽媽的手坐在沙灘上朝自己招著手……
雖然一年有四季，但徐露卻最愛那幾年的夏天，記憶中彷彿也只有夏天的蟬鳴、流動的海水和爸媽的笑聲。那是徐露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可惜一去不復返了……
02
徐露至今不願回憶起十一歲那年那個秋天，那個惡夢般的下午。
那次半期考試，她考了全班第一。走在回家的路上，捧著成績單，徐露想像著爸爸媽媽開心的笑臉，不禁輕輕地哼起了歌。
今天一定要和爸爸好好打一場水仗，自己絕對不會輸！這樣想著，她推開了自家的院門。
院子里安靜得出奇。爸爸沒在院子里。平時爸爸沖腳的水龍頭一直開著，水嘩嘩地流了一地。「爸爸！媽媽！」徐露叫著，回答她的卻只有一片寂靜。
她感覺怪怪的，平時爸爸媽媽早就出來迎接她了。
推開客廳門，徐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怎樣一幅慘烈的畫面啊：爸爸躺在地上，滿身鮮血，不停地抽搐！他痛苦而絕望地睜眼望著徐露，手裡緊緊地攥著一個小鐵盒，幾隻蒼蠅在他血肉模糊的腦後飛著。
徐露嚇得說不出話來。再望向卧室，又看見了同樣血淋淋的媽媽。媽媽倒在牆角，大張著嘴，驚恐的眼睛瞪得老大，早已斷了氣，她是死不瞑目啊！
徐露想哭，卻哭不出來。平時怕血的她突然就不怕了。她想去扶爸爸，卻怎麼也扶不起來。一會兒，只聽「鐺」的一聲，爸爸手中的鐵盒落在了地上，爸爸也緩緩閉上了眼睛……
很多年以後，那滿屋子的血紅色就像那天的晚霞，常常會出現在她的腦海中，她的夢裡……
03
徐露失魂落魄地坐在警察局的凳子上，緊緊抱著那個鐵盒子，不停地發抖。盒子上貼著一張紙，上面是爸爸歪歪扭扭的字：露露的大海。盒子里是滿滿一盒小海螺，那是爸爸上次去青島做工，去海邊給露露撿回來的。
鄰居張阿姨遠遠地看著徐露，驚魂未定地跟警察訴說著經過：那天下午徐露家水龍頭的水流進了張阿姨家，她過來看見徐露家院子里靜悄悄的，和往常不一樣。好奇的她一進屋就看到了那血腥的一幕。她說她不知道徐露跟自己父母的屍體呆了多久，只是看到徐露躺在她爸爸旁邊緊緊地抱著他。
由於案件影響惡劣，警察一周就破了案。兇手是當地三個未成年的無賴地痞。持刀入室搶劫殺人的理由是沒錢玩魔獸遊戲了。
庭審那天是一個陰天，黑色的烏雲低低地壓著這個小縣城。方方正正的庭審大廳里，人們都默契地穿了深色的衣服。下面坐著的多是原告和被告兩方的親人和朋友。徐露和姑姑坐在一起，木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原告席上是三個少年桀驁不馴的臉。望著沒有一絲悔意的兇手和被告聘請的義正嚴辭地講著未成年保護法的辯護律師，姑姑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大聲喊著：「兇手是未成年人需要保護？徐露也是未成年人，就這樣失去父母，她又做錯了什麼啊？」
姑姑的哭喊煽動起了人們的情緒，下面的人從椅子上站起來，左右兩邊開始互罵，推搡。一方是受害者，一方是施害者，卻是一樣的理直氣壯。
庭審持續了很久，最終因為是未成年，一個主犯一審被判了十年，兩個從犯只判了七年。徐露聽到下面有人小聲討論說，這三個人中的一個背景不簡單，是縣委書記家的什麼親戚。結果宣布後，犯人的家人們喜極而泣，為自己的「勝利」歡呼著。
殺人不是應該償命嗎？徐露不明白為什麼應該向著被害者的法律怎麼保護起了兇手，失聲痛哭起來。姑姑更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坐在地上大聲地哭喊著不公平。
這時，一雙大手伸過來扶起了徐露和姑姑：「別著急，這只是一審，後面的事情，我幫你們想想辦法吧！」
徐露抬起頭來，看到了一張慈愛的臉。那是一個年紀和爸爸相仿的叔叔。他自我介紹說他姓趙，是一名律師，可以給她們提供法律援助。
04
趙叔叔的出現讓徐露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趙叔叔奔走了幾天，又把露露帶去了他家，詳細了解當天的情況……
在趙叔叔家裡，她見到了趙叔叔的兒子趙磊，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當趙叔叔詢問徐露一些案發現場的細節的時候，徐露邊說邊流淚。一直在裡屋偷聽的趙磊突然出來對著爸爸吼道：「爸爸你再別問她啦！你這樣很殘忍知不知道！」說著竟哭了起來。
「唉！」趙叔叔嘆了口氣，走了出去。趙磊走過來，拉著徐露的手說：「小妹妹，沒事了，你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嗎？」徐露聽話地點點頭，她只覺得那雙手非常的溫暖，以至於很多年後，餘溫尚存……
沒有任何懸念地，終審仍然維持原判。
趙叔叔告訴徐露他也無能為力了。親戚們都建議她和姑姑再多找幾個親戚去北京上告，要讓那幾個小畜生不得好死。但徐露心裡明白，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一天都耽誤不起。沒有人能夠真的為她屍骨未寒的父母做些什麼，哪怕他們真正想做。
徐露站在法院門口，恭恭敬敬地給趙叔叔和其他好心人鞠了一躬。這次她沒有哭。其實，在法庭宣布結果的那一刻徐露就明白了，她寄予無比希望的法律也不能幫她伸張正義。而真正的正義是什麼，不是把那幾個人渣關起來讓他們繼續苟活，而是殺人償命。
對，殺人償命！
0５
在幾個殺人犯被關押的那些年，每年都有人過來姑姑家問他們是否願意原諒那三個已經知道悔改的孩子。甚至還有人希望被害者家屬能夠去監獄看望他們，解開他們的「心結」。徐露覺得很可笑，他們的「心結」？有心結的，不應該是自己嗎？
徐露完全被仇恨操控了，一天二十小時，一千四百四十分鐘，八萬六千四百秒，她一秒都不敢浪費。她將仇恨深深埋在心底。高中沒畢業就輟學去了飯店打工，一有時間就去翻閱網上所有能查到的殺人的方法，每天逼著自己多吃一碗飯，然後瘋狂地跑步、鍛煉身體……
徐露二十一歲那年秋天，最後一個犯人被放出來了。她笑了。她想，她的「心結」終於有機會解開了！她的「正義」終於有機會伸張了！
她希望能早一天遇上那三個人渣，早一天為父母報仇雪恨。誰知沒有遇上人渣，倒遇上了一個人。
那天徐露走在街上，一輛計程車突然停在她面前，嚇了她一大跳。只見車窗里探出一張男孩的笑臉，是那樣的熟悉，可怎麼也想不起是誰了。
「露露，還記得我嗎？我是趙磊呀！」男孩笑吟吟地說。
徐露使勁搜尋記憶。她想起來了，十年前，有一雙手曾經帶給了自己溫暖，那溫暖一直珍藏在心底，怎麼可能忘記呢？
徐露羞澀地望著趙磊，笑了。上了趙磊的車，他告訴她，他沒考上大學，做了一名計程車司機。這工作雖然很辛苦，但很單純，自己過得很快樂。
徐露一路上沒有多說話，在她的世界裡，這樣單純快樂的生活離她很遠，她的心裡，只有深深的仇恨……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以前的事就別去想了吧。」不知不覺，趙磊的話題轉移到了那次的事件中。徐露悲從中來，眼中蓄滿的淚水無法控制地滾落下來。
趙磊嚇壞了，趕緊把她摟在懷裡，溫柔地是說：「對不起，露露，我不該提以前的事……」
這麼多年，徐露沒有一天不想復仇，她甚至還沒有埋葬父母的骨灰，她想等到那一天。她從不在人前掉眼淚，強迫自己堅強，怕自己變得軟弱，怕有一天復仇機會來的時候因為自己的軟弱而手軟。可是今天，她再也忍不住了。在這個值得信賴的人面前，她哭得驚天動地，任自己的鼻涕眼淚糊了趙磊一身。哭累了，她索性靠在趙磊懷裡睡著了……
望著懷裡可憐的姑娘，趙磊也流淚了。這麼美的姑娘，本該是天之驕女，本該像大街上那些美麗女孩一樣昂起高高的頭顱風一樣從人前飄過。但是命運卻讓她變成了一個被仇恨吞噬的女孩，沒有完整的家，沒有安全感……他在心裡暗暗發誓要永遠保護好這個多災多難的女孩……
06
終於有一天，趙磊對徐露說，我帶你去海邊吧！徐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又想起了那個小鐵盒和盒子上爸爸寫的字。
從小到大，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海邊。她曾經無數次地夢見自己拉著爸爸媽媽的手去看海……現在這個願望雖然不能和爸爸媽媽一起去完成，但卻可以和心愛的人一起去實現了，她激動得無法形容……
徐露和趙磊去了青島，那是爸爸曾經去過的地方。踩在爸爸踩過的海灘上，徐露不禁流下了眼淚。趙磊帶著徐露在海邊奔跑，撿貝殼，玩沙……徐露覺得自己好久沒有這樣開心過了。
最後，趙磊把一串漂亮的貝殼項鏈掛在徐露脖子上，把她緊緊抱在懷裡，他的唇深深印在了徐露花瓣一般的唇上，徐露沒有拒絕……她打開了多年塵封的心扉，沉浸在幸福中，幾乎快忘了心中的仇恨，但理智還是提醒她：此仇必報！否則爸爸媽媽會死不瞑目。
「我一定要報仇！」徐露不止一次對趙磊說。
趙磊無奈地望著心愛的女孩，心裡涌動著一股激流，有隱隱的擔心，但最終化為了無能為力……
從青島回來，兩個年輕人的感情迅速升溫，很快到了難分難捨的程度。
徐露每天下了班就坐上趙磊的車，陪他一起跑出租。日子因兩人的濃情蜜意而充實、美好。
07
這天傍晚，徐露照例又坐上了趙磊的車。今天她給趙磊帶來了自己親手做的生煎包。趙磊咬了一口，美味的汁水就順著嘴角流下來，徐露嗔怪地說：「咋這麼餓呀？瞧你那傻樣！」說著就給他擦嘴。看著他憨憨的模樣，徐露有些心動，吻上了他的唇。趙磊閉上眼睛享受著……
「喂！前面的，你們在幹什麼呢？光天化日之下亂搞啊！」車後面不知什麼時候坐上來三個油嘴滑舌的年輕人。徐露嚇了一跳，趕緊推開趙磊。
「我們去石景山。」其中一人說。
「好咧！」趙磊熱情地答應著，發動了汽車。
徐露臉紅紅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後透過後視鏡看看自己的臉。這一看不要緊，她的心立刻砰砰狂跳起來。她從後視鏡里看到了那三張自己永遠無法忘記的面孔！他們曾經那樣桀驁不馴地出現在法庭上。
殺害父母的仇人就在眼前！徐露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那麼多年，就等著這一天！她摸摸自己包里的匕首。那是她天天放在裡面的，這一放就是十年！包換了無數個，刀卻一直沒變。
車開得很快。徐露的心也跳得很快。她突然感覺自己是那樣的弱小，要對付的是三個彪形大漢，要報仇，談何容易！望望旁邊的趙磊，他一臉認真地開車。時不時轉頭給她一個微笑。這仇怎麼報？徐露有些不知所措了……
這時，後面的一個人提出要下車小解，三人就一起下了車。
他們剛走，徐露就撲進趙磊懷裡，用發抖的聲音告訴他：「就是他們三個！他們殺人我父母！」
趙磊大驚失色。畢竟是男人，他很快鎮定下來，安慰徐露：「沒事的露露……他們三個看樣子不好對付，要不……咱放棄吧！」
「不！」徐露斬釘截鐵地說。「為了這一天，我等了十年……」她眼裡湧出了淚，痛苦地望著趙磊，那樣的楚楚可憐。
趙磊眼睛也紅了，一種心痛的感覺在他心裡蔓延……
足足沉默了十分鐘。趙磊看著徐露的眼睛問：「露露，你愛我嗎？」
「當然愛！」徐露不明白他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問這個問題。
「那就夠了！我也愛你……」趙磊微笑著看著她。
……
「我說你倆，怎麼又秀恩愛！秀恩愛死得快，不知道嗎？哈哈！」三個人小解回來，不知什麼時候，像幽靈一樣又悄無聲息地上了車。
趙磊轉頭深深地望了徐露一眼，說：「下去幫我買包煙吧，露露。」
徐露下了車。往前剛走了幾步，突然想起，趙磊是不抽煙的啊！買什麼煙？她連忙回頭一看，驚得張大了嘴巴：趙磊的車已經開走了！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那輛車消失在視線中……
突然，她聽到「砰」的一聲巨響，看見周圍的人都朝著聲音的源頭跑去。她也被人群簇擁著向前走。走過馬路拐彎處，徐露看見前面的大橋邊圍了一群人，走近一看，大橋被一輛車撞斷了欄杆，而那輛車直接掉下了三十米高的大橋！
河水很深，一小時後，車才被打撈上來。仔細一看，她的心都碎了：那是趙磊的計程車！隨後而來的120急救醫生宣布：車內四人均已溺亡！
摸著脖子上的貝殼項鏈，徐露哭得驚天動地。她終於明白了，那個深愛自己的男孩趙磊用生命幫她完成了復仇！
站在海邊的徐露一動不動。海風吹來，帶著一絲絲的咸腥味，和臉上流下的眼淚一樣的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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