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燕：懷念謝姨
文/王曉燕
謝姨是我老師的娘。謝是她夫家的姓，我便稱她謝姨，一個曾經像親娘一樣疼愛我的人。
在茫茫人海中，誰和誰能夠相遇，都是天定的緣分。 緣深緣淺，更是命中注定。我信命。
三十多年前，離開家鄉走進安康第二師範學校上學時，只有十六歲。因為交通不便，寒暑假時才能回一次家。平時與家人聯繫也只有靠書信那一種古老的方式。想家，太想回家了！記得第一個中秋節，我們宿舍全體大哭，那時的我們年少無知，想哭就哭，一點都不藏著掖著，倒也痛快。
一個秋日午後，老師回家接來了她的娘。那天我正坐在宿舍門前發獃，遠遠地就看見謝姨跟在老師後面走過來，穿一身洗得發白的青布素衣，帶著暖暖的陽光走到我跟前，朝著我微笑。好親切的樣子。老師說，這是我娘。我便張口叫了一聲謝姨。從此再也不記得問問她姓什麼，叫什麼。
我親愛的謝姨，您在天堂還好嗎？好想再聽您嗔怪一句：好你個沒良心的女子！咋連我的大名都不知道呢？
有了謝姨在，老師的家便成了我的家。遊子也不再是遊子了。課餘時間，總喜歡粘在謝姨的身邊，吃她做的飯，聽她嘮家常。她烙的鍋貼餅子不添加任何調味料，吃起來又薄又脆，特別好吃，是那種醇香的麥子味。
三年里，她家的灶台上，總有一隻碗，裡面裝著好吃的東西，那是留給我的，用老師略帶醋味的話說，我娘吃個虱子都要給你留個爪爪。我暗暗得意，誰讓我跟你娘那麼貼心呢？這叫投緣！
三年之後我再也沒嘗到過那種記憶中的味道了。
愛上謝姨的美食，同時也愛上了老師那一柜子的書籍。尤其是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讀起來是如饑似渴。那些書中，一些經典的台詞，更像是來自慈父的諄諄教誨：莎士比亞說「記住，不要跟人打架，但如果打了，就要讓對方下次不敢碰你」。「不要向人借錢，也不要借給人錢。如果向人借錢，會使你失去自尊。借給人錢，又會使你人財兩空。」簡?愛對羅切斯特說：「你以為我窮，長得不漂亮，我就沒有靈魂沒有心嗎？你想錯了！我的靈魂和你一樣，我的心也和你完全一樣。這是我的心靈在跟你的心靈說話，就好像我們兩人已經穿越了墳墓，站在上帝的腳跟前，我們是平等的。」那些書，就是我的人生導師，讓我不卑不亢，從容淡定走到現在。
老師坐在書桌前忙他自己的事，備課，改作業，搞學術研究等等。我坐在旁邊看書。老師偶爾會拿出他收到的情書和我分享。那時我想，要是我寫情書的話，一定比這些寫得好，只是不知道寫給誰。謝姨看我們各自忙碌，老師是兄，我是妹，一家人其樂融融。
謝姨不是一個愛嘮叨的人，總是很安靜地在屋裡做點家務，空閑時給我繡鞋墊。雖然老眼昏花，還是一針一線，摸摸索索綉了兩雙漂亮的花鞋墊。跟俗氣的大紅大紫花樣不同，她的鞋墊花色淡雅而素凈，像藝術品一樣。我視若珍寶。
在外人的眼裡，出於善意，或者好奇，有了同版本的流言，關於師生戀之類的。其實他們不知道的是，在這個以謝姨為中心的其樂融融的家裡，我們都在各自隱忍，各自療傷。謝姨的大女兒病逝了，她把全部的愛轉移到我的身上來。同年，我的父親一言不發撒手人寰，永遠離開了我們。在這個家裡，在老師那裡，在謝姨身上，我體會到了濃濃的親情，得到了家的溫暖。而老師，用「無緣」兩個字作為筆名，宣告了當時他對愛情的失望。我何德何能，怎麼可能成為老師的療傷葯？事實證明，時間真是一個最偉大的 治療師，他讓我們在關愛中忘記傷痛，卻記住了這一世恩情。
畢業前夕，謝姨常常跑到宿舍里去找我，話不多說，總愣愣地看著，眼淚就無聲的掉下來。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也明白，離開意味著什麼，在她眼裡，離開就是遠嫁。離開就是再也沒有機會吃她留在灶頭上的那一碗香噴噴的飯菜，再也不會靠在她旁邊一遍吃飯一邊看書了。
我跟她說，將來，我會嫁個好人家，然後領著女婿，領著孩子一起去看她。
我還跟她說，將來，等條件好了，我會接她到我跟前，給她洗衣，給她做飯，給她養老。
我以為，時間很多，可以無限長，可以一直等下去，等下去??????
而我們的相處，卻只有短短的三年，終止於畢業離校的那天。
宿舍里，大家都在忙著收拾行李，整理，打包，忙成一片，心情都很壓抑，謝姨整個早上都像掉了魂一樣，往宿舍跑了三四遍，我感覺自己成了催淚劑，盡量不敢朝她老淚縱橫的臉上看，強忍著眼淚送她回去，一遍又一遍。我記住了那天她蹣跚的背影，像刀子一樣刻在了心上！
這一別，怎麼就別成了生離死別呢？說來都怪我，怪我這個沒良心的女子。怕別人說閑話，怕老公誤會。我把那幾年，那些事，比如夢想，比如子虛烏有的初戀，連同和謝姨之間的母女情一起，深深地藏在心裡，不再對人提起。我以為我能做到忘我般洒脫。
某個深夜，我夢見謝姨，穿過密密的竹林，站在枝頭上問我，你咋還不來看我呢？我以為是潛意識裡思念所致，才有了這般夢境。打電話問老師，他說他娘生病了，他會回去看她，叫我別操心。我也怕自己大驚小怪，一個夢而已，便又打消了去看望她老人家的念頭。
直到謝姨離世，噩耗傳來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那個夢，並不只是我的思念所致，而是曾經躺在病床上的謝姨，在用她的魂靈給我託夢，她在深深思念著我！我獃獃地坐了好久，然後給老公講起謝姨，講起我全部的愧疚。然後偎在他懷裡，毫無顧忌的痛哭一場之後，我們一起趕到了謝姨的靈堂。
我到底還是沒能見上最後一面，跪在靈堂前，我與謝姨已是陰陽兩隔，相對無語。但願那一柱香氣能陪伴她在去往天堂的路上好走。
我還是我，努力的活著，像她曾希望的那樣，嫁個好婆家，做個好女人。遠在天堂的謝姨，一定在庇佑著我吧。
前幾天，又夢到她了，看不清她的臉，只在夢裡依稀知道，她在遠遠的看著我微笑。那笑容，竟像是從心裡開出來的花兒！花開十里醉春風一般！ 這些年，無法釋懷的心結，不敢回憶的往事，統統都在謝姨的那一笑之間煙消雲散。 可是我已經快要想不起來她的樣子了。我果然就是個沒良心的女子!
好想找一張照片看看，讓我模糊的記憶再清晰起來。好想每年清明節的時候，到她墳前磕幾個響頭，祝願她在天堂一世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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