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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波:三藩之亂期間琉球王國的外交抉擇

清初三藩之亂的發生,不惟嚴重動搖清王朝的統治,也造成東亞地緣政治格局的大震蕩,東亞諸國如朝鮮、日本、琉球亦莫不極力搜集相關政治、軍事情報,以因應華夷秩序調整的可能變局。朝鮮以各種名目派至北京的「燕行」使團相踵於途,極力打探有關三藩之亂的情報。日本也不遑多讓,通過釜山倭館、琉球以及唐船等三個途徑努力獲取情報。而經歷了明末薩摩入侵之後的琉球之因應則較為複雜,一方面支持南明政權乃至三藩之亂的反清活動,另一方面又向清朝朝貢,而三藩之亂的發生,則促成清琉朝貢關係的最終締結,關於這一歷史過程,日本海外情報集《華夷變態》一書有比較完整的呈現,該書卷二至卷七收錄了有關三藩之亂的大量風說書,其中以唐船風說書為主,兼收少量朝鮮、琉球風說書及漢文文書。《華夷變態》卷首序文,乃編者林恕題於「延寶二年(1674)甲寅六月八日」,也就是在三藩之亂髮生之後約半年,這也充分說明三藩之亂引起德川幕府高層的極大關注。茲結合漢文資料及前人研究,分析處於明清交替之際尤其是三藩之亂期間處於大國博弈棋局中的琉球,如何完成其在新舊華夷秩序交替過程的角色定位。


一、明清鼎革之際琉球與日本、南明及清朝的交涉

萬曆三十七年(1609)薩摩藩佔領琉球,在薩摩和琉球分別設立名為「琉球仮屋」和「薩摩仮屋」之統治機構,從此琉球的內政外交,實際上已經全面處於日本的監控之下。對於日本而言,相比僅與之保持交鄰關係的朝鮮,薩摩藩直接控制的琉球是更為穩定可靠的情報來源。早在崇禎年間,日本就已經借重琉球與明朝之間的朝貢關係,通過薩摩藩指令琉球收集並通報相關情報。如崇禎九年(1636)薩摩藩島津久慶和老中金武朝貞先後致書琉球,命崇禎七年的琉球進貢使報告明朝的情況。崇禎十二年,琉球返國使節即奏報後金於十一年九月率兵進攻北京的情報。明朝滅亡之後,清朝與南明並立,南明弘光、隆武帝以及清朝先後遣使詔諭之事,琉球亦皆報於薩摩聞知。此外,琉球前往朝貢滯留中國期間的見聞,亦見諸日本史料記載,如順治六年(1649)琉球派遣蔡祚隆向南明魯王進貢,蔡祚隆回國後即將與魯王接觸之情形呈報薩摩藩,內容包括:與魯王和建國公鄭彩會面之情形,永曆帝與魯王之往來情形,福州淀海附近的地理分布,淀海城內民眾的衣著,以及明清軍隊交戰武器、方式等等。來自南明政權的招諭、請援書信亦皆被琉球轉呈日本,構成日本了解當時明清對峙的重要情報來源。如順治七年(1650)魯王及其所部將領建國公鄭彩先後致書琉球,鄭彩於信中透露南明和清朝間的戰況,希望貿換「長槍、大劍、衣甲、硝葯等項」,並藉由琉球「移咨日本國王,俱相成倡義,明罪致討」,對南明的反清活動予以支持。這些詔諭和請援書信俱見於《華夷變態》卷一之中。

在南明政權積極爭取琉球之時,清朝也緊鑼密鼓地招諭琉球。順治四年(1647)二月,世祖發布平定華南之詔書,同時招諭琉球、安南、暹羅和日本等國,同年六月,世祖再度勅諭琉球,促其歸順。六年(1649)琉球回復清朝,請求於來年歸還明朝勅印並遣使進貢。七年(1650)清朝因未見琉球貢使,即由福建布政使司致書琉球,促其繳還明朝勅印。八年(1651)世祖再度遣使致書琉球,促其繳回明朝勅印,歸順清朝。順治十年,琉球回復將繳回明朝勅印,並請求頒賜清朝印信。十一年(1654)琉球國世子尚賢遣使進貢繳回明朝勅印。順治帝隨即準備遣使冊封,但是由於鄭氏軍隊不時出沒東南沿海,致使冊封使節至康熙二年才出發抵達琉球完成冊封儀式,此舉意味著琉球與清朝正式締結朝貢關係。

三藩之亂對於清朝與琉球之間的朝貢關係,無疑也構成了衝擊。然而奇怪的是,作為漢字文化圈的成員國之一,琉球與越南和朝鮮的曖昧態度不同,在三藩之亂期間堅定站在清朝一邊,其忠誠舉動受到康熙帝的極大肯定,如康熙二十二年(1683)夏以翰林院檢討汪楫為正使的冊封使團到達琉球,在冊封詔書表彰琉球

「屢使來朝,貢獻不懈,當閩疆反側,海寇陸梁之際,篤守臣節,恭順彌昭,克殫忠誠,深可嘉尚。」

康熙二十七年琉球使節毛起龍、蔡鐸等奉表入京,乞求增加貢船人數且免稅,禮部表示反對,康熙帝則以「琉球來享最久,且吳三桂、耿精忠謀叛之時,安南歸吳三桂,琉球則耿王遣使招之,終不肯服,而克篤忠誠,恪恭藩職」為由,命再下禮部議,可見琉球在三藩之亂時期之因應,給予清朝統治者以極深印象。


二、鄭氏兵船掠奪琉球朝貢船事件與琉球的外交轉向

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琉球在三藩之亂期間仍然較為堅定地站在清朝一邊,下文就以《華夷變態》所收琉球風說書及相關漢文文書為主要資料,加以探討。茲將相關史料列表如下所示:

表三 三藩之亂期間琉球風說書及外交文書一覽表

三藩之亂期間,琉球前後兩次向清朝遣使。第一次是康熙十一年(1672)冬,琉球派遣耳目官吳美德及正議大夫蔡彬等二人奉表入京。關於這次琉球使團之遭遇,《華夷變態》有較為詳盡的記述。首先貢船在將要進入閩安鎮海港之際,遭到海賊攻擊,據《華夷變態》所收漢文史料記載,略曰:

福建巡撫劉 疏稱:琉球國先到貢船一隻,於竿塘外洋,被賊攻打,署閩安副將軍游擊化守登官兵,出哨引進,聽候部議等語,其進貢人役,於竿塘外洋,被賊攻打著傷,並官兵出哨引進緣由,聽兵部議覆外,據稱琉球國應於康熙十一年貢期,十二年三月十八日至閩,將貢物及來使,准其來京,其進貢硫磺留於福建,督撫照例收貯,臣部移文工部,俟應用處使用……查該撫疏稱,閩安鎮左營把總柯美出哨五虎門,瞭見外洋有賊船十餘只,與琉球國進貢船對敵,奮勇架炮攻擊,賊船隨即奔潰大洋而去,引帶貢船等語。又琉球國都通事程泰祚報稱,本國耳目官吳美德等百餘人,前來進貢,至竿塘外洋,遇賊船大小十餘只,前來攻打,被賊用炮打死隨伴四人,被傷二十餘人,本船正在危急,幸有閩安鎮官兵船隻,出五虎門巡哨,架炮沖打久攻,各賊船遂奔迯去,官兵船隻引進鎮口等語。

而關於此事,《華夷變態》卷二《琉球國上呈往大清朝貢船歸航往還之情形概要》也有提及:

從琉球前往大清朝貢的大小船隻二艘,去年(康熙十二年,1673)三月三日自琉球發船,小船於當月十九日抵達福州港內名為閩安鎮之地,大船於十七日泊於名為官塘山之島嶼,十八日欲前赴五虎門之際,自名為定海的島嶼湧出賊船大小十三艘,擊鼓鳴鑼,閧聲大作,發射大炮、射箭放銃,投擲燒帆之物以及石頭,琉球船亦放炮發矢,鳴銃自衛。後賊船一起自四面逼近並包圍琉球船,持長刀突刺,琉球人亦以長刀設防。因乘船接近港口,順風臨近五虎門。琉球船之擋板多被打破,而船無恙。同日申刻從閩安鎮入港,船中士兵一人、水手四人戰死,負傷約二十四人,皆為輕傷而得以不死。

上述海賊,乃錦舍家老名蕭啟者麾下,而蕭啟當時跟隨靖南王。聞悉賊船中亦有十六人戰死,傷者達十九人。在先(庚)戌(康熙九年,1670)年攻擊琉球朝貢船者,亦屬蕭啟麾下。上述情形乃福州琉球通事名謝必振者所述。

關於鄭氏兵船攻擊琉球貢船的事件,松浦章曾撰文論述,然並未給予重視。結合上述兩則史料,可知貢船在康熙十二年(1673)進入福建閩安鎮港口之前,就遭到海賊攻擊,海賊頭目名蕭啟,「乃錦舍家老(親信重臣)」,當時卻「跟隨靖南王」,並且在他在康熙九年就曾經攻擊過琉球朝貢船。目前在中國史料當中,尚未見有關蕭啟此人的記載,如果琉球使團成員所述屬實,則早在康熙十二年上半年,靖南王就與鄭經就已有相當程度的勾結。並且,蕭啟在康熙九年(1670)琉球船隻一事,一度引發鄭經與日本關係緊張,其事見於《華夷變態》卷二《楊英書》:

藩前居守協理戶官兼協理禮官戶部主事為遵旨移繳事。去歲官商吳朋船回,啟繳上將軍餽銀二千,及傳取琉球船梢事,奉本藩主令旨,日本與本國通好,彼此如同一家,與琉球不同。日國之民即如吾民,飄風到此,自應送回,豈有受謝之理。可將原銀送還。其琉球貢虜船在虜地,吾師自攻虜船,孰辨為琉球之船。琉球並無一船來通,一書來說,而興詞投告,以致日國 留我銀,有傷鄰誼,過自在彼。倘琉球有書來說,本藩亦不靳發還。敬此,本擬遣吳朋再來繳覆,吳朋染病,未能登舟。業將原銀二千兩,交官商蔡朱繹賚繳,並回琉球的事。現在本藩主親征在外,理合咨移貴國,煩為轉啟上將軍,並將原銀繳上。須至咨者。

右咨日本國 長崎王

永曆二十八年(1674)六月初一日咨

此書信的作者楊英是鄭經重臣,歷仕鄭成功及鄭經,有《從徵實錄》一書存世。信中敘述了台灣攻擊琉球貢船是出自華夷大義,表示拒不接受日方對台灣送還日本漂流民而饋贈的二千白銀。書信前有林恕所加按語,署期為「延寶二年七月九日」,並有「於殿中岡野孫九郎所述」的說明,可知按語乃楊英書抵達江戶之後林恕當場所記。據按語所述,則蕭啟於康熙十年(1671)奪取了全部琉球朝貢船的所有貢物,將船中琉球人大部殺死,囚禁所餘七八人,琉球申訴於薩摩守,並報知江戶幕府。次年(1671)東寧商船來長崎貿易之際,長崎奉行對東寧商船課以「三百貫目」(三萬兩)白銀罰款,轉交琉球使節,「以贖其罪」,而鄭經對此事極為憤慨,康熙十一年(1672)沒有向長崎派遣商船。而康熙十二年(1673)日本奧州相馬(位於今福島縣東北部)人乘船於海上遇風漂抵東寧,東寧農夫囚之為奴,鄭經聞悉此事,課銀於農夫,備衣糧送相馬人至長崎,長崎奉行報告江戶,並給予鄭氏商船以白銀「廿貫目」(二千兩)以示褒獎,同時要求商船帶消息給鄭經,要求釋放所囚琉球人。顯然,對於日本的要求,鄭經表示不能接受。實際上鄭經在送還日本漂民的同年三月,蕭啟所部再次攻擊了琉球朝貢船,從《楊英書》所體現的強硬態度看,蕭啟這次攻擊琉球貢船,或許是對於琉球「興詞投告」的報復行為,亦未可知。只不過這一次琉球貢船較為幸運,受到清朝水師閩安鎮左營把總柯美的支援,沒有被蕭啟所部俘獲。但總而言之,鄭經所部兩次攻擊琉球貢船的行為,無疑為雙方關係投射了濃重的陰影,而楊英書信送達長崎之時,鄭經業已率部進駐廈門,開始在福建沿海征戰。鄭經所部作為三藩盟軍而掠奪琉球貢船,無疑直接導致琉球對於三藩之亂的態度,持有相當程度的保留。

琉球貢使吳美德、蔡彬等一行於康熙十二年(1673)三月進港之後,正如《華夷變態》卷六《琉球國上呈往大清朝貢船歸航往還之情形概要》所記:

去年三月,抵達福州,問詢琉球使者上京朝覲之事,有即刻上京之旨,然因信使往還有數日遲誤,總算於同年十月十一日,琉球使者多賀真親雲上、喜友名親雲上等兩人,率領上下一行二十人等,發自福州,於今年正月廿日抵達北京,而我等則滯留福州。

可知琉球使團進入福建之後,一分為二,多賀真親雲上、喜友名親雲上等二人為首,率領使團一行二十人前往北京,而其餘使團乘員,則滯留福建。而根據上引卷六《福建等處布政使司為訪詢清朝事》及《中山世譜》所記,這二人即「耳目官吳美德」及「正議大夫蔡彬」。吳美德和蔡彬二人進京之後,康熙帝照例給予賞賜,並且根據禮部意見,因擔憂若將琉球「在邊水梢先遣歸伊國,恐下役不知法度,彼境內奸徒勾引,盜買違禁之物帶去,或借貢使員役接探船隻名色,妄行生事」,議定「俟貢使到閩之日,一同遣回」。即等吳美德、蔡彬等人完成朝貢事宜回閩後,率領全部使團一同貴國。孰料二人於康熙十三年「途次蘇州,因閩省逆賊告變」,所以被迫「留蘇州數年」。而滯留福州的琉球水梢人等,商議不等正副使二人至閩,於康熙十三年(1674)年五月先行歸國,此亦見於上引《琉球國上呈往大清朝貢船歸航往還之情形概要》所記:

我等滯留福州之琉球人等,共同商議,因大清已生戰亂,往返北京之道 路斷絕,滯留北京之琉球使者,如今不能南下福州,我等未知候至何時, 琉球亦無意許可,乃商議我等先行歸航,可重新遣船,迎滯留北京之琉球 使者歸船。將此事聞於琉球通事謝必振、鄭裴等二人,二人以為合理,告 之此前前往北京之琉球人遲返福州之時,所余滯留福州琉球人亦有歸航之 例,當可如此行之。故此請于靖南王,事項如下:

(一)未知等候朝覲北京之琉球使者南下將至何時,故此殘留福州之琉球人,當先行歸航之事。

(二)滯留北京之使者,南下福州之際,如前來福州之關口,請予通過,迄至琉球派遣迎接船隻為止,請於福州安置之事。

(三)琉球人滯留福州期間,請如前例,蒙允買賣日用物品。

(四)琉球侍從人員,請如例賜予糧米。

通事二人申述以上事項,四月十八日如願上呈,聞悉靖南王回復,然此時所募軍士超額,軍糧緊缺,因此不予糧米。

五月二日,靖南王召琉球人赴宴,同日與之書翰,令居留福州之琉球人等,並皆歸航。若留居北京之使者來福州,不能通關,可於福州安置,囑咐我等放心。同月八日靖南王之官員名布政司者,將附信交與琉球人。

與琉球通事二人商議,如今戰亂,加之或有海賊,先行琉球船渡海之事,海上可虞,何以處之?欲聽取二人之見。通事二人勸諭曰,如所言因戰亂海賊可虞,然長崎每年可權宜行事,頗能詢知大清治亂之情形,故當派遣朝貢船。如此商定歸航。

五月十七日自福州發船,同月廿二日抵達琉球,六月二日抵達那霸。

其中所謂「靖南王之官員名布政司者」交給琉球水梢人等的附信,亦全文保留於《華夷變態》卷二(參見附錄文書二)之中,從中可知滯留福建琉球使團成員,為首者名「昌威」。而琉球使團所提的四點要求之中,第四項所謂「如例給予糧米」之事,實際上沒有得到滿足,這無疑也使得琉球使團對於耿精忠在福建所建立的獨立小王國,產生極為不佳之觀感。而琉球使團乘員歸國之後,立即向薩摩藩報告了滯留中國期間的見聞,除上引《琉球國上呈往大清朝貢船歸航往還之情形概要》之外,琉球使團還將吳三桂的兩則檄文轉呈江戶,另有《琉球人於福州所聞大清兵亂之起概要》,則述及耿精忠於康熙十三年三月於福建起兵的詳細情形:

福建之王名靖南王,其下有名劉計者,乃攝政官,前幾年起居於福州。有名范部院者,取代劉計,當年春天自北京至福州,這樣自當年二月左右開始,靖南王遂有謀反之企圖。范部院聞知此事,召集漳州府黃海澄公、泉州府之王提督、福寧州之吳總兵等三人密談,商定擒拿靖南王之事,擬定當於三月十八日進攻福州城,然范部院秘密將此事,秘密告於同僚名劉都堂者知之,都堂雖同意如此,卻將此事秘密知會靖南王。靖南王大驚,遂先行用計,傳語邀請范部院於三月十五日赴宴。范部院召來都堂密談,稱靖南王來請赴宴,難曉其意,故以病為由不欲參加。都堂則表示異議曰:不可推辭,理應參加,若以裝病之事,導致靖南王猜疑,萬事留意,此後凡事皆難為,此次仍須貌似心無芥蒂。范部院不知都堂已變心,乃依其意,十五日晨僅召集侍從三十人前往,靖南王事先於門內埋伏士兵。范部院入門之際,輕易擒之,侍從亦皆就擒。遂命將范部院軟禁,而家臣則囚入牢中。據聞擒捕范部院之際,侍從之內一人慾反抗者,立遭斬殺。

擒住范部院後,按照策劃,一聲炮響,諸軍一起湧出城外,二聲炮響乘馬,三聲炮響圍攻范部院之住處。范部院麾下雖防守戰鬥,然攻者眾多,亦皆被生擒,亦有戰死者。據聞,被生擒者達百餘人。

據聞,擒捕范部院之後,靖南王吩咐緊閉緊閉居城之四門,於城內調查是否有范部院之同黨,詳查無有,方開後門。

據悉在同一天,靖南王召見福州諸官來所居之城,宣告後悔多年來,廢大明之政道,諂諛韃靼人之事。等待時機,欲再造大明之世,如今時機到來,懇請諸位加入。諸官聞之皆承諾別無異心加入,告退之後各自備戰。

同月十六日通告福州城中,自今而後復大明之古風,福州男女悉應著大明衣冠,各處立制札。此外更韃靼之刑名條款,改靖南王為總統兵馬上將軍,書於制札。

同月十七八九日,上將軍廷議欲先討平福建之八郡,遣軍出征各處。福寧州之吳總兵出而迎戰,其陣中有叛者,致使不敵自殺;漳州府之黃海澄公未及一戰而自戕;泉州府之王提督投降。據風聞,此外延平府、建寧府、邵武府、汀州府、興化府,迄至浙江境內之溫州府,皆入上將軍之手。如上所述,邊境處處交戰,福州暫且安寧。

同月十七日,上將軍遣軍攻佔來往北京之關隘名仙霞關之地,十九日於浙江境內清湖與北京軍交戰,上將軍一方得勝,四月十九日復與北京軍交戰,上將軍一方約五千人戰死,然仍保據關隘,與之對壘。

四月廿四日,據悉上將軍著大明衣冠祭天,諸官亦著大明裝束侍候。

據悉福建境內耕作及商賈人等被通知一如往常,故此百姓安堵。

寅七月廿日

毫無疑問,這無疑是《華夷變態》所有風說書中關於耿精忠起兵的最為詳細的記載,與中國史料的記載,亦若合符節。

隨後,康熙十五年(1676)五月,耿精忠以送還康熙十三年十月初二日漂至福寧州的琉球漂民「襍視」等十二人為名,派遣游擊陳應昌、通官鄭斐等至琉球,「採辦硫磺,以佐軍需」,同時也希望琉球「他時入貢,佇待風帆,指日加封,洊膺天眷」,明顯含有招諭琉球參與反清之意圖。琉球在日本的授意下,同意陳應昌等採辦硫磺的要求。但對於耿精忠的招諭,則「王不肯從」,緊接著次年(1677)春,琉球即派遣正議大夫蔡國器為正使,渡海前來「探問清朝安否,並貢使消息」,康熙帝大悅,「深嘉琉球忠順之誠。」對於琉球此次遣使之始末,《華夷變態》所記甚詳,其中琉球咨文在卷六《福建等處布政使司為訪詢清朝事》中被引用,略曰:

琉球國中山王世子尚 咨稱,照得:「甲寅五月內,前年在閩貢使,趨回本國,切切告稱:『福建靖南王叛君猾夏,無名出師。』」伏思我祖先王,蒙清朝高恩,封立藩王。是以興舉國臣民,即慮朝廷驚動,切恐天下煩擾,本欲飛越而同心戮力,恨奈海山萬里,不能如意耳。為此,特遣正議大夫使者都通事蔡國器、毛自彬、曾益、倪定基、鄭明良等官,前詣福省,探訪安否。移咨貴司,請乞察照施行。

這則咨文的全文,仍然保留於《歷代寶案》中。而蔡國器一行抵達福建之情形,據卷六《延寶五年巳春琉球渡唐之船員申述概要》所記:

三月十日,自琉球那霸港發船,同月廿五日進入唐國港口五虎門,番船前來,見則為韃靼人,私下打聽情況,言稱已為大清所恢復。船抵閩安鎮,通事下船引導通告,乃詢問(癸)丑之年(1673)進貢使之事,言稱居於南京境內名蘇州府之處。

四月十日日,自船入官廳,向琉球通事謝必振、鄭斐詢問去年上將軍派往琉球求取硫磺之陳游擊事。據其所言:陳游擊自琉球歸航之際,於福建境內連江縣,聞知福建上將軍於辰九月十九日歸誠,韃靼之大將康親王已進入福建之事,乃燒毀琉球給予上將軍之咨文,毀棄乘船及貨物,乘小舟上岸,剃髮如韃靼狀,欲秘密潛入福建,不意被連江縣與羅源縣交界之守關者名林寅廷者識破,被逮捕送交名福建按察司之官員,在那裡被審訊,供稱乃上將軍派至琉球求取硫磺之使者,因無硫磺之故,未果而歸航。命投入監獄,多次問及是否到長崎以及台灣,則言稱去過琉球,未之琉球及台灣兩國。問有何證據,乃以上將軍與琉球之數封書信見示,並交出銀子三十貫目告饒,遂被赦免。

據這則風說書,可知使團到達福建五虎門之際,福建已於上年(1676)為清軍所恢復,靖南王降清,而其所派前往琉球採辦硫磺的游擊陳應昌,在回到福建之後,聞悉靖南王降清的消息,雖然「剃髮」試圖躲過清軍的追擊,還是被清廷逮捕審訊,並供出前往琉球貿換硫磺一事,不過採用賄賂手段獲得赦免。琉球之所以十分關注此事,無非也是此事關乎琉球的外交利益,若清廷追究此事,則琉球難以敷衍塞責。此外,琉球貢使照例將所獲情報轉呈日本,據《華夷變態》卷六《福州所聞唐兵亂事概要》云:

一、甲寅年(1674)三月,靖南王起兵叛亂,攻佔福建省境內八府一州。

二、甲寅年四月,靖南王攻佔廣東省潮州府

三、甲寅年四月,靖南王攻下浙江省的溫州府和處州府。

四、甲寅年三月至七月,靖南王攻佔江西省的建昌府、撫州府、饒州府、廣信府、南康府以及南京省的徽州府。

五、鎮守福建泉州府的王提督戰死,上將軍任命其部屬王老虎擔任提督之職。王提督之夫人向上將軍提報,王提督與王老虎關係不睦,由王老虎擔任提督恐不利於我,建議取消任命,上將軍未允。甲寅年六月,王夫人即欲聯合鄭經攻打漳州府。

六、廣東潮州府原在靖南王的佔領之下,甲寅年九月為鄭經所取。惠州府原為韃人所佔領,後亦為鄭經奪取。

七、福建汀州府於辰五月為鄭經佔領,因此靖南王調回此前所遣江西、浙江守軍,討伐鄭經。辰年八月十五日康親王攻入浙江、福建交界的仙霞關,時靖南王計劃逃往海上,其家臣徐都威指出如逃走當地百姓恐遭清兵迫害,為顧及百姓安危,因此規勸靖南王投降。九月十九日靖南王剃髮,遣使表達投降之意,十月八日清大將康親王進入福州。

八、十月十五日康親王出兵福州烏龍江追討錦舍。

九、丁巳年(1677)一月,康親王出兵邵武府、汀州府、興化府、泉州府、和漳州府,錦舍逃往海上。

十、丁巳年五月二日,康親王之使者,布政司姚老爺前往招撫平南王。五月十五日平南王降清。

上引風說書詳細記錄了三藩之亂以福建為中心的戰局變化,在時間、地點和人員方面皆有清楚而明確地描述,與中國相關史料大致符合。


結語

不難看出,相對於唐船風說書及朝鮮風說書而言,琉球風說書情報價值極高。這一方面或許是由於琉球在三藩之亂期間,由於鄭經攻擊琉球朝貢船等事件,克服了華夷觀念的局限,對於局勢有較為冷靜的把握。另一方面,琉球雖然內政外交均處於薩摩藩的嚴密監視之下,最終倒向清朝一方,似乎也顯示其欲輸誠於清朝以期一定減弱日本控制。作為外交不能完全自主的小國,琉球在此期間的進退因應,無疑折射出當時清朝、日本以及台灣鄭氏等政治實體之間複雜博弈的詭譎態勢,也反映了琉球在各大強權夾縫中通過外交維持自主的積極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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