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徽之死與三千死士之謎
殺妻
夏侯徽，司馬師的妻子，魏帝國征南大將軍夏侯尚的女兒，維繫帝國皇室與帝國重臣司馬懿及其家族的重要紐帶。關於她在24歲時的意外死亡，史書的記載是：
「後知帝非魏之純臣，而後既魏氏之甥，帝深忌之。青龍二年，遂以鴆崩，時年二十四，葬峻平陵。」《晉書列傳第一》
文字出自的《晉書》，素以洗白司馬氏著稱。文字明確說了，夏侯徽是被丈夫司馬師親手毒死的，可信度極高。文中說，夏侯徽知道司馬師對帝國有異心，而自己又是皇室成員，於是被丈夫猜忌，最終遇害。考慮到日後，司馬氏逐步把持魏帝國的大權，並最終竊取了皇位，上述文字並沒有任何問題。一位不小心知道陰謀的女性，殘忍地被陰謀集團謀殺，而最終的結果證明了的確有一場驚天的陰謀在醞釀。說得通，非常說得通。
然而，詭異之處就在於邏輯實在是太完美了，這其中最詭異之處就在於時間。如果夏侯徽死於高平陵之變前夕，一切就非常順利成章了，十有八九她不幸正好了解到丈夫偷偷積蓄軍事力量密謀政變的舉動，而她本人作為政變對象曹爽的表妹，無論如何是要被封口的。高平陵之變本就是司馬家族奮力一搏，事敗就是滿門抄斬，與之相比，殺掉一個兒媳，代價完全可以接受。
「帝陰養死士三千，散在人間，至是一朝而集，眾莫知所出也。」《晉書景帝紀》
可是夏侯徽實際遇害的時間是青龍二年（公元234年），而高平陵之變在正始十年（公元249年），已經是夏侯徽遇害15年之後了。因為一樁15年之後的陰謀殺人，司馬師是多未雨綢繆啊？
年長三歲的司馬師與夏侯徽感情如何？
「後雅有識度，帝每有所為，必豫籌畫。」 《晉書列傳第一》
非常好，賢內助般的存在。還有兩個間接的證據：一是兩人有五個孩子，而且全是女孩。看得出來，這對二十齣頭的年輕夫婦非常想要一個男孩。一個男孩，就是司馬家族長孫，對整個家族都是極大的榮耀。在納妾稀鬆平常的時代，能堅持不懈與原配妻子完成這個使命，司馬師和夏侯徽絕對是恩愛的。公允點講，都五次了還生不出男孩，似乎更應該怪司馬師沒辦法把他的Y染色體傳下來。
二是夏侯徽死後，司馬師娶過兩任妻子，吳氏被廢，羊氏則一直活到了晉朝。司馬師與這兩任妻子都沒有孩子。司馬師絕對是有生育能力的，但自從夏侯徽死後似乎他對閨房之事就少了興緻。以至於到後來，他不得不把弟弟司馬昭的次子司馬攸過繼為養子，來延續自己的血脈。（這又引發了日後司馬昭的繼承人之爭，後話暫且不表）狗血一點說，自從夏侯徽去後，司馬師喪失了愛的能力，無論是精神上，還是肉體上，一心撲在工作上，獲得了朝野極高的評價。
「魏景初中，拜散騎常侍，累遷中護軍。為選用之法，舉不越功，吏無私焉。」《晉書景帝紀》
此外，到了晉朝司馬炎時期，夏侯徽被追封為景懷皇后，依然被正式認可為司馬師的妻子，司馬家的媳婦。這完全不像對待一個試圖顛覆司馬家族的人的待遇。司馬家對這位不幸的媳婦是充滿深深地同情的。
那麼是什麼使得司馬師不得不對夏侯徽下殺手呢？司馬師本人在曹叡時期仕途不順，因所謂曹叡不喜歡浮華而不得志。在恩愛的老婆面前發兩句牢騷不稀奇，老婆把這牢騷說給婆家聽就要被殺人滅口，這就很古怪了。值得滅口的，恐怕只有謀反的大罪。二十年後大權在握的司馬師廢掉皇帝曹芳，你說他要謀反很合理，此時的司馬師不過是個靠著老爹還沒怎麼上位的官二代，這就要謀反，就不太合理了。謀反的只有可能是他爹司馬懿，而作為兒子，他能做的就是準備軍事力量，也就是「三千死士」。
再看看青龍二年的時局。青龍二年（234年），諸葛亮率軍十萬出斜谷攻魏，是為諸葛最後一次北伐。司馬懿以大將軍的身份引軍在渭水與之對峙。戰事一直持續到八月，以諸葛亮病逝於五丈原，蜀軍退去而告終。帝國大患終於解除。這場戰爭，雖然司馬懿佔據絕對戰略優勢，但始終被諸葛亮在戰術層面壓制，只能閉門堅守，不敢交戰，更為了平息屬下的不滿情緒，向皇帝求來免戰詔書才勉強維繫住局面，最終熬死了諸葛亮。此期間的司馬懿可謂焦頭爛額，內外交困，還需仰仗背後的皇帝的支持才能自保，何談閑心來謀反。但是諸葛亮一死，司馬懿的處境就很微妙了。他一下子就成了帝國最大的功臣，帝國西部戰區最高負責人，手握帝國最精銳的軍事力量。或許是敏銳地感覺到諸葛亮死後，自己將成為眾矢之的，為了在關鍵時候有反抗的力量，司馬懿需要一直絕對重於自己的武裝力量。異心，恐怕就是這個時候滋生了。
同樣的例子就是諸葛誕了。諸葛誕在正元二年（公元255年）司馬師執政時期，討伐毌丘儉、文欽的淮南二次叛亂成功，留守淮南，被任命為征東大將軍，成為魏帝國東部防線的最高負責人。然後他的所為是
「懼不自安，傾帑藏振施以結眾心，厚養親附及揚州輕俠者數千人為死士。」《三國志諸葛誕傳》
作為重要戰區的負責人蓄養死士也算得天獨厚。只是司馬懿的問題是不久即被召回朝廷，留給他建立武裝的時間並不多。青龍二年的他恐怕只能在書信中給兒子司馬師闡述這一想法，但不幸被兒媳夏侯徽發覺，司馬師不得不為了滅口親手殺掉愛妻。
死士
那麼下一個問題，這個害死夏侯徽的計劃如何繼續的呢？司馬懿在諸葛亮死後大概掌握西線軍務兩年有餘，隨即被召回朝廷應對遼東公孫淵的反叛。接替他的夏侯玄正是夏侯徽的兄長，曹爽的表弟，這樣的人坐鎮，司馬懿不可能繼續在西線有機會去蓄養死士。
之後，司馬懿被派往遼東鎮壓公孫淵的叛亂（公元238年），之後回洛陽接受曹叡的託孤，與曹爽共同輔政。此後，曹爽架空司馬懿，明升暗降為太傅一職。其後，有約一年在外出征抵禦吳國的機會。在洛陽附近蓄養三千死士，除非曹爽是傻子，否則怎麼十年都一點風聲都沒有漏出來？那是不是司馬懿在正始四年（公元243年）的出征吳國，並提拔鄧艾屯田時開始大規模蓄養呢？有可能，但似乎有更好的解釋。
統觀司馬懿離開西線之後的戰爭經歷，有一個他職業生涯最詭異之處的事件發生了。司馬懿雖然被認為是殘酷好殺之人，但那是在高平陵勝利對政治對手殘酷清算召來的惡名。事變之前，司馬懿外表上是絕對的大魏純臣，論為人臣之道，不比諸葛亮遜色。這樣一位外表人格高尚的大臣，在征討遼東勝利後，下達了臭名昭著的京觀令。
「既入城，立兩標以別新舊焉。男子年十五已上七千餘人皆殺之，以為京觀。偽公卿已下皆伏誅，戮其將軍畢盛等二千餘人。」《晉書景帝紀》
炫耀武功，聚集敵屍，封土而成的高冢，是為京觀。簡單點說，京觀就是屍體堆成的金字塔。遼東之戰，司馬懿足足屠殺了近一萬人，且多為壯年男子！如果說這是對公孫淵長期割據反叛的懲罰的話，那司馬懿似乎又不乏懷柔之舉。
「帝乃釋恭之囚，封直等之墓，顯其遺嗣。令曰：『之伐國，誅其鯨鯢而已，諸為文懿所詿誤者，皆原之。中國人慾還舊鄉，恣聽之。』」《晉書景帝紀》
司馬懿將被公孫淵囚禁迫害的人釋放並撫慰後嗣，同時中原人願意回歸故鄉的都各隨己願。從一萬多壯年男子中選出一些得力的作為自己的私人武裝，總比全部殺了要有用吧。司馬懿大可以皇帝的名義宣告屠殺令，但自己偷偷救下一部分人，用皇帝的殘暴來彰顯自己的仁慈。從名義上被殺的一萬人中寬宥部分能戰之士，這些人背後也不乏十五歲以下的子侄輩，這樣足以一舉收攬數千人心。隨後司馬懿班師回朝，這些人散落民間，且身處遼東之遠，不足以引起中央的注意。其後的聯絡人，無疑就是司馬師了。
等到正始十年的決戰時刻，司馬師將十年前這批從屠刀中被釋放出來的死士悄悄聚集在京師，司馬懿登高一呼：「汝等可忘十年前活命之恩乎？」這三千早已經「死掉的人」豈有不全力一戰的道理？
終結
這個陰謀，醞釀自234年，最終實現於249年，足足籌划了十五年。司馬師為此付出了心愛的妻子，直至事變前夜，他的表現是：
「宣帝之將誅曹爽，深謀秘策，獨與帝潛畫，文帝弗之知也。將發夕乃告之，既而使人覘之，帝寢如常，而文帝不能安席。晨會兵司馬門，鎮靜內外，置陣甚整。宣帝曰：『此子竟可也』。」《晉書景帝紀》
在這要命的時候，司馬昭才被告知政變的安排，緊張得夜不能寐。而司馬師卻如平常般泰然處之，調兵遣將，整齊有致，連老牌軍事家司馬懿都不禁讚歎「我這兒子可以啊！」
這個陰謀布局之長已經讓曾被評為「浮華」的司馬師成長為陰鷙的野心家，而司馬師大概在下手毒死夏侯徽的時候，性格上某些軟弱的東西也隨之而去了。只是，我想知道的是，在起事前的那天晚上，只有一隻眼睛的司馬師心中有沒有想起十五年前被自己親手殺掉的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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