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22)城濮之戰:一場「經典中國」保衛戰——《讀史要略之禮樂中華》

(22)城濮之戰:一場「經典中國」保衛戰——《讀史要略之禮樂中華》

原標題:(22)城濮之戰:一場「經典中國」保衛戰——《讀史要略之禮樂中華》


在講述這個中國歷史上的著名戰例前,我們必須先來釐清一個關於什麼是 「中國」的概念。


有讀者笑了:這還用問?這不是蔑視我們的智商嗎?


先別!事實上,大部分中國人都不知道「中國」這個概念從何而來。尤其是在春秋時期,所謂的「中國」還真的並不是我們現在所理解的「中國」


今天我們自稱為「中國人」,實際上是自秦朝建立中央集權帝國以後逐步形成的概念。而在先秦時期,夏、商兩朝是純粹的邦聯制,最強大、能夠統治其它邦國的國家稱為中國。所謂中國,並不是統治者以為自己所在是世界的中心,而是以我為中的方位判斷。天子所在即中,中國即天子之國。其餘的則稱為四方。周克商建政後,分封建邦,只有與周王朝有密切聯繫的諸侯,包括重新獲封的奉嗣舜帝的陳國、奉嗣夏帝的杞國,奉嗣奉殷祀的宋國,以及和周朝有大功臣和姻親關係的齊國,以及姬姓封國晉、魯等國,統稱為中國,以區別於蠻、夷、戎、狄四方。當然,從名義上講,周王室是包括四方及中國諸侯在內的共主。


春秋時期的周王室,名義上還是天下共主,但已經沒有力量控制中國諸侯之間的相互征伐,更無力抵制強大起來的「南蠻之國」楚國對中國的侵略。在漢陽諸姬西周早期,周人的拓殖重心在舊殷商畿內地區,如衛、齊、魯等地。到了西周中期以後,周的統治在中原逐漸穩固,開始在更大範圍中拓展,昭王、穆王時期不斷向淮夷、于越、荊楚用兵,為鞏固對南方疆域的控制,同時也為了奪取戰略物資「銅」和保護南征通道,又把一些姬姓兄弟叔侄從山西、陝西移封到淮水上游和漢水中游地帶,建立起數十個封國,組成一個龐大的姬姓封國集團,史稱「漢陽諸姬」。它們互為犄角之勢,負責監視並阻斷荊楚和淮夷、于越結盟,為安定南方起了重要作用。「漢陽諸姬」主要包括以下諸侯國:隨,今湖北隨州市境;唐,今湖北隨州市西北境的唐縣鎮;申,今河南南陽市北境;呂,今南陽市西北境;曾,今南陽市北一帶;厲(賴),今湖北隨州市東北;貳,今湖北應山境;軫,今湖北應城境;鄖,今湖北安陸境;蓼,今河南唐河境。另外,在淮水流域,周王朝的主要封國或屬國有:江(嬴),今河南正陽西南;息(姬),今河南息縣境;弦(姬),今河南息縣南;黃(嬴),今河南潢川境;蔣(姬),古期思縣,今河南固始境;蓼(偃),今河南固始東;)等。在淮北及江、淮間,亦有眾多的封國與屬國,無疑都嚴重地阻障著楚國的發展)被楚吞滅之後,蔡、鄭等「中國」侯國明顯感覺到形勢嚴峻。魯僖公四年,齊桓公會諸侯伐楚,是中國諸侯聯合抵抗楚對中國侵略的開始。西周初年採取分封諸侯以藩屏周的戰略在此開始得以充分的顯現:如欲改朝換代,用殷革夏命周革殷命這種單純的靠推翻王室方式已經不能實現,必須在征服大多數諸侯的基礎上,才可能建立起穩固的政權。所以有後來王孫滿對楚莊王說周德雖衰,天命未改的話。齊桓公後來之所以能夠成為諸侯霸主,是因為只有他能夠團結和帶領中國諸侯抵禦外敵的侵略,而並不是因為其在中國諸侯之間「瞎逞強


而此時的楚國,對於「中國」來說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家呢?


荊蠻!非「中國」人也!


我們看當時的歷史記載是如何「定位」楚國的:


《春秋穀梁傳·庄公十年》載:


荊者,楚也。何謂之荊?狄之也。何為狄之?聖人立,必後至;天子弱,必先叛。故曰:荊,狄之也。


這段話明確定位了楚國在當時「中國」人眼裡的「性格特徵」和「外國地位」。


由此可見,雖然在經過兩千多年民族融合後的今天,荊楚無論是否曾經屬於蠻夷戎狄序列,都是中國和中華民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在兩千多年前的春秋時期,楚是與中國諸侯身份不同的荊蠻。在城濮之戰結束後的踐土之會上,晉獻楚俘於王,可以證明楚的蠻狄身份是確定的。為什麼呢?因為在當時,只有蠻夷戎狄之俘才可獻於天子,否則,天子是不接受的。


事實上,即便當時的楚國,也不承認自己是「中國人」。

史載周夷王之時,王室微,諸侯或不朝,相伐。楚王熊渠甚得江漢間民和,乃興兵伐庸、楊粵,至於鄂。熊渠曰:我蠻夷也,不與中國之號謚。乃立其長子康為句亶王,中子紅為鄂王,少子執疵為越章王,皆在江上楚蠻之地。


綜上所述,當時的晉楚之間的戰爭與中國諸侯之間征伐吞併有著本質的區別:後者是中國之間內戰,而楚對中國諸侯的戰爭則屬於入寇性質的侵略」戰爭


這個背景,正是晉文公組織「城濮之城」以保衛「中國」的重要意義所在。


晉文公流亡在齊時,管仲已經去世。失去了管仲的晚年齊桓公開始重用易牙、開方、豎刁三個小人《史記·齊太公世家第二》記載:是歲,管仲、隰朋皆卒。管仲病,桓公問曰:群臣誰可相者?管仲曰:知臣莫如君。公曰:易牙如何?對曰:殺子以適君,非人情,不可。公曰:開方如何?對曰:倍親以適君,非人情,難近。公曰:豎刀如何?對曰:自宮以適君,非人情,難親。管仲死,而桓公不用管仲言,卒近用三子,三子專權)643年,齊桓公重病,五公子(公子無虧、公子昭、公子潘、公子元、公子商人)各率黨羽爭位而至國內大亂。經此大亂的齊國已經無力領導「中國」諸侯。後來,以奉殷嗣而立的宋襄公雄心勃勃,想繼承齊桓公的霸業,與楚國爭霸。並於公元前638年討伐「投降」楚國的鄭國時,與救鄭的楚兵展開了著名的泓之戰。此戰中,宋襄公講究仁義,非要待楚兵渡河列陣後再戰,結果大敗受傷,次年傷重而死。「中國」自此失去了能夠領導「中國」諸侯的霸主。


於是,「中國」諸侯六神無主,與楚國相鄰的小國鄭、曹、衛等迫於楚國的壓力,紛紛投降楚國。


可以說,當時的「中國」形勢,比齊桓公時期「中國不絕若線(《春秋·公羊傳僖公四年》載:夷狄也,而亟病中國,南夷與北狄交。中國不絕若線,桓公救中國,而攘夷狄,卒怗荊,以此為王者之事也。)的形勢更加危急。


經過長期流亡生涯「錘鍊」的晉文公對當時的「國際戰略形勢」洞若觀火。


終於到了他名垂青史、致霸天下的時侯了!


在出手前,晉文公首先幹了幾件大事:


首先是結好周王室,興兵討伐發動兵變叛亂的王子帶子帶又稱姬帶,系周襄王姬鄭之弟,因不甘心與襄王爭位失敗,從公元前648年起,多次引導西戎兵攻周。公元前636年,姬鄭發覺王后隗氏與子帶秘密勾結,立即廢黜了隗後。子帶再次引西戎兵攻周並攻佔了都城。姬鄭倉皇逃出,避居於鄭國的汜(今河南省襄城縣),向各國諸侯求救。即位不久的晉文公出兵勤王,於公元前635年生擒子帶,迎姬鄭回都城,從而平定了內亂。這次內亂,史稱「子帶之亂」,助周襄王歸位洛邑,建大信義於諸侯。這一點相信晉文公是向管仲和齊桓公學習的「尊王攘夷」之術。

其次助秦攻若,襲取楚國所屬商密之地,使秦南下攻楚門戶大開,從此使楚真正面對強秦,從而牽制楚國對中原的壓力。


最後,當上述戰略措施部署完成後,晉便始聯合秦齊等「中國」諸侯,以「投降」附屬楚國的曹、衛、鄭為目標,攻曹伐衛,救宋服鄭,致怒楚國,使其興兵來犯,而晉於中原整軍經武,組織「中國聯軍」以逸待勞,為城濮之勝奠定了基礎。


城濮之前還曾經發生了一場由晉國大夫先軫導演的漂亮外交戰。


史載「中國聯軍」攻曹伐衛、救宋服鄭之際,即按先軫之謀,執曹伯而分曹衛之田以與宋人(把曹衛諸國的良田分給宋國人,以懲罰投降楚國的曹、衛,獎勵不願意臣服於楚國的宋國)。當時正在圍攻宋國的楚令尹(相當於宰相)子玉決心一戰,因派宛春為使告於晉文公曰:


「請復衛侯而封曹伯,則楚亦釋宋之圍」


子玉之意,若晉許其請,則楚可樹恩於三國(曹、衛、宋);若不許其請,則三國將怨晉而助楚,誠為一舉兩得之謀。殊料晉國謀臣先軫深悉其用意,乃提出一更高明之對策。先軫對晉文公曰:


「楚一言而定三國,我一言而亡之,不許楚言,是棄宋也,救而棄之,謂諸侯何?楚有三施,我有三怨;怨仇已多,將何以戰?不如私許復曹衛以攜二之,執宛春以怒楚,既戰而後圖之」。


這就是著名的「以三怨對三施」外交戰。晉文公大悅,即採納其議,拘宛春於衛,而私許曹衛復國;曹衛因之告絕於楚。子玉既憤宛春之拘,復怒曹衛之告絕,於是決然背棄楚王「無從晉師」之命,而向曹衛境內的「聯軍」進兵以尋求決戰。於是,楚軍果然進入晉文公和先珍預想的戰爭「彀中」矣。


接下來就是著名的城濮之戰了。


戰爭開始,楚軍以伐罪之師自宋都向曹境北進,以求與聯軍決戰。

晉文公乃令聯軍向後撤退三舍,一方面以報昔日流亡楚時,楚成王曾厚遇與己時的承諾;一方面造成「哀軍之勢」以激勵士氣。「中國退至城濮而止,楚軍則緊追不捨,於城濮之南面對晉軍依託丘陵為營,居高臨下壓迫聯軍。是年四月五日,兩軍對峙。楚令尹子玉使其大將向聯軍請戰曰:


「請與君之士戲,君憑軾而觀之,得臣與寓目焉」(語見《國語·晉語》)。


看看我們的先人,不但把一場大戰說成一場讓人靠著戰車欄杆觀賞的遊戲,而且說得輕描淡寫和平淡至極;


當然,這番話里還包含著子玉對晉文公的蔑視和驕狂。這時侯,晉文公使臣欒枝回應說:


「寡君聞命矣,楚君之惠,未之敢忘,是以在此為大夫退,其敢當君乎?既不獲命矣,敢煩大夫謂二三子,戒爾車乘,敬爾君事,詰朝相見(語見《國語·晉語》)


這裡,欒枝告訴子玉我們國君知道您的意思了。楚君的恩惠,沒有敢忘記,所以待在這裡(即提醒他我們已經退避三舍了,你別太過分了)。我們以為大夫已經退兵了,臣下難道敢抵擋國君嗎?既然大夫不肯退兵,那就煩大夫對貴部將士們說:準備好你們的戰車,忠於你們的國事,明天早晨將再見面。


是時聯軍部署,以其上中下三軍作成橫陣排列,先軫率中軍居中,狐毛率上軍在右,欒枝率下軍在左,秦齊宋三國軍隊,配列於晉三軍之中,整列陣勢於東莘墟之北。晉文公親登有莘之墟(有莘之墟在今河南省商丘虞城縣店集鄉魏固堆村,相傳是商代名相伊尹的墓地所在)以觀,並令伐來樹木,曳於兵車之後,使塵土飛揚,以迷誤楚軍。


四月六日,兩軍始戰。聯軍左翼下軍胥臣部,以虎皮蒙於馬上,首先衝擊較弱之楚軍右翼之陳蔡軍,陳蔡軍驚駭而潰。同時欒枝部以多數車輛曳樹枝而馳,因之塵土飛揚,並乘冬末春初東北風勁,猛烈沖向楚軍,楚軍因之目不能視,故楚右軍亦潰。聯軍右翼之上軍狐毛部,設兩大將旗,當與楚軍接觸時,佯向後退以誘敵,楚子玉以為晉大將所在的右軍敗退,即縱其左翼軍追擊之,但當其左翼軍追擊時,其右側翼則暴露於聯軍的中軍之前。於是先軫部即以中軍橫擊之,同時狐毛部之上軍亦回軍反擊,楚左軍在聯軍中上軍夾擊之下,力不能支而潰敗。子玉見其左右軍均已敗退,遂急令中軍停止前進,得以不敗。子玉乃收集敗殘之兵,向西南撤退。聯軍隨即起而追擊,直追至楚軍後方屯糧之地,便利用楚之糧食及營舍而休兵三日,然後毀其營舍而還師。



此戰後,楚令尹子玉因楚成王之怒而自殺。而晉文公則挾一戰之威,率軍入於經常依違於齊楚之間的鄭國境內,迫使鄭文公親自來晉軍犒師並謝罪。時周襄王得知「中國聯軍」在晉軍主導下大敗楚軍,不勝歡喜。蓋周室曾被楚王「問鼎」欺凌,今有姬姓諸侯擊敗強楚,得以重振周威。且晉文公昔年曾有勤王討逆之功,是以周襄王準備親往軍前慰勞。晉文公得悉襄王親至勞軍,乃令軍中築王宮於踐土,率宋、齊、魯、鄭、魯、衛、陳諸侯朝覲襄王,並告捷獻俘,有甲胄之馬及兵車百乘,步卒千人,此為「踐土之盟」。周襄王因是役之功,封晉文公為諸侯之伯並賜其黑紅二箭,以專征伐之權。此後百多年間,晉國始終是「中國」諸侯之長。

博按:城濮之戰的重要性在於,此戰後的春秋大部分時間,「中國」所謂的「霸權」即主導權均賴晉國維持。是以梁惠王曾向孟子云,晉國天下莫強焉」(晉國一度在天下稱強呀)。正是因為晉國這一超級強國的存在,北面狄人無法南侵,南面楚人無法北上,西面秦人難以東進。隨著當時中原華族與周邊少數民族的融合,以地理位置、文化程度、血緣關係三要素為區分標準的「華夷觀「逐漸被以文化為區分標準的「夷夏觀」所取代。此後的春秋歷史,每當大國崛起 ,他們都力求擺脫自己的夷狄身份獲得諸夏認同 (如:秦、楚、吳、越等國)或者向夷狄開戰以證明自己的「正統地位」( 如:齊晉等國 ),體現出當時中原各國和周圍蠻夷各族共同的「文化認同和趨一」。可見晉文公能贏得了周王室和其它中原諸國的支持 ,就是充分利用了當時「中國先進文化」的凝聚力、吸引力和感染力。站在這個角度上說,晉國的勝利,本質上也是當時「中國先進文化」的勝利。


城濮之戰的意義,不但奠定了此後晉國的百年霸業,也為中國歷史留下了唯一一場以「德攻」取勝的戰例。當然,晉文公在兩軍陣前敢於「退避三舍」而後再戰,是晉文公君臣在對楚軍深入中原不敢冒然出擊而做出的正確判斷,亦是晉文公對「聯軍」的充分掌握和正確運用,是在有意造成「哀軍」之勢而成「德攻」之勝,反映了晉文公君臣高超的軍事謀略水平。站在今天的視角反觀城濮之戰的全過程,晉文公君臣無論在政略設計還是戰略籌劃;無論是戰術運用還是戰後的措置,都可謂臻於完美。尤其是晉大臣先軫以「三怨」而亡楚「三施」,是春秋時期最經典的「外交戰」和「心理戰」,值得後世深入研究之。楚令尹子玉本楚國名相,其於當時之戰略形勢下,以一言而定三國,確屬戰略博弈之良謀,而先軫之謀,因敵於勢,因機應變,以私許兩國而亡其「三施」,再輔以拘其使臣而怒其將帥,致使子玉以怒而致師,以溫而求戰,致其犯兵家之大忌,遂奠定了城濮之戰勝利之基。春秋之時,中原小國諸侯伯眾多,於政略謀劃和戰略選擇上較戰國時期更為艱難,而與今日之世界大勢有異曲同工之妙,是以先軫之謀,實為中華遠古賢哲饋於今世的寶貴謀略遺產。


當然,晉文公君臣之所以能夠成就此番大業,又與他們狼狽流亡於諸侯之間,受盡屈辱而又遍觀世情,周曆各國而又著眼長遠有很大關係。所謂「艱難困苦,玉汝於成」,晉文之霸,可謂霸得其實、霸得其所。劉向《說苑·反質》中曾錄踐土之盟時晉文公的盟詞,足見文公是春秋之間一位難得的有德之君,特錄以褒之:


吾聞國之昏,不由聲色,必由奸利。好樂聲色者,淫也,貪污者,惑也。夫淫惑之國,不亡必殘。今日以來,無以美妾疑妻,無以樂聲妨政,無以姦邪害公,無以貨利示下,其有之者,是謂自伐其根本,流於枝葉。若此者,是有患無憂,有寇勿彌也!不如言者,以盟詞示之!(語見劉向《說苑·反質》)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國史鏡像 的精彩文章:

兵博薦讀:千百年眼(卷四)——陳涉秦民之湯、武

TAG:國史鏡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