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虎嘯龍吟》，關於卧龍與冢虎

最新 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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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東望，是人心。」

在劇終時，行將就木的司馬懿在河邊打五禽戲，用倒敘的方式回顧了自己的一生。從一個謹慎的書生，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到鬚髮皆白，大權在握睥睨天下。直到最後，洛水岸邊，走完自己的一生。

從古到今，司馬懿在人們的眼中無非是奸詐殘忍的負面形象。在講三國普遍擁劉貶曹的背景下，他和諸葛亮的博弈中有勝少負多，以致變成反面人物。後來高平陵之變誅殺曹爽夷其三族，大權在握將小皇帝變成自己手中的傀儡，在後世他的名聲的確有些狼藉。但在那個亂世里，群雄逐鹿，又有誰能保證自己做的一定是正確的呢？

這問題自然是無人能解，即便是後世，也只能根據前朝留下的史料來推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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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讓我們回到《虎嘯龍吟》這部劇。

虎嘯龍吟，好大的口氣。

但看完海報和預告片之後便已明了，虎嘯就是「冢虎」司馬懿，龍吟自然就是「卧龍」諸葛亮了。

關於扮演者，扮演諸葛亮的王洛勇老師因小眾而只被少數人所知，是百老匯華裔第一人，被《紐約時報》等媒體贊為「百老匯的百年奇蹟」，「填補了百老匯歷史上沒有亞洲人演主角的空白」。而司馬懿，還是波叔，還是那標誌性的狼顧鷹視，讓人想起上一部《軍師聯盟》中的那一跪。

初看時，我覺得從司馬懿的角度來拍實在是匪夷所思，從上一部中把陳群九品中正制的功勞搶走，把曹氏兩位雄主曹操和曹丕弱化，甚至將曹丕塑造成一個極其依賴司馬懿的庸碌之人——其實這麼說有些言重，劇中的曹丕是有宏圖壯志的。但感覺所有的功勞變成司馬懿一人的，還是讓人看不太懂。而這部劇中顛倒了諸葛亮，槽點就開始多了，後來發現這其中不只顛倒了諸葛亮，還進一步的弱化了其形象，這很難讓人理解——尤其劇中仲達孔明之間的博弈本身篇幅就不長，而對孔明形象的塑造少之又少，不僅無法讓人體會到諸葛亮壯志未酬，反而顯得他更加可悲。彷彿司馬懿才是那個知天下事、洞悉一切的人。而這些，更像是用來捧司馬懿一個人的。

但瑕不掩瑜，看到最後，發現這部劇不是單純地將司馬懿的形象正面化，也不是為司馬懿翻案將其美化。而是根據歷史的走向，將其變化的整個過程都顯現出來。而且黑化後的司馬懿，比劇中之前所有的反派還要可怕。按照張佳瑋的話來說：「這部劇真是瘋起來連司馬懿都黑。」一時讓人捉摸不透。劇中對正派和反派的混淆，也讓人們對卧龍冢虎的認識更多元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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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這是一部歷史劇，但為了吸引觀眾，不可能完全按照史書上一字一句的來拍，而是多少要加入些虛擬的成分來變得更加有吸引力。

其中也是亮點頗多。司馬家日常生活的瑣事看起來毫無拖泥帶水之處，明顯的突出三國時期百姓的日常生活與習俗。而兩軍對峙，孔明仲達兩人通過傳令兵傳話也是笑點之一。對陣本是殺氣騰騰，卻又在言語之間放鬆下來，讓觀眾們也不那麼緊張。從劇中人物行禮亦可看出規範：正常行禮時左手置於右手之前，而在喪期，則雙手位置相反。這是很多電視劇里不曾注意的。而且劇中無論是服裝、飲食，還是建築格局與禮儀，都嚴格按照魏晉時期的風格。而其他歷史劇中則很少見這些細節，可見其用心之深。構圖也是獨一無二，除《琅琊榜》無人能出其右。而這些，正是這部劇足夠優秀，得以吸引觀眾的根本。說這部劇是拍的最好的三國劇之一，絕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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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大的亮點，還是卧龍與冢虎的對弈。虎在嘯，龍在吟，兩位驚世大才相互感應。

先說諸葛亮。

卧龍先生可謂是家喻戶曉，無論正史野史都是一位高人的形象。但正史和演義，風格迥異。孔明有著極好的容貌，《三國志》中說「亮少有群逸之才，英霸之器，身長八尺，容貌甚偉，時人異焉。」而羅貫中給他增添了神仙氣派，說他「身長八尺，面如冠玉，頭戴綸巾，身披鶴氅，飄飄然有神仙之概」。年輕的諸葛亮，初出茅廬，年少氣盛，意氣飛揚，隆中一對而定天下三分。之後便是舌戰群儒等名震天下的事迹。

而到了劇中時期的諸葛亮，劉備兵敗夷陵早已駕崩多年，魏吳兩國早已虎視眈眈。在外有強敵環伺，在內又有克複中原之心。可以說，《出師表》就是諸葛亮人生的分界點。前，是談笑自若、指點風雲；後，便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但這並不能說諸葛亮只能一直苦著臉出現在眾人之前。他在眾將士面前，必須有所擔當，必須讓三軍士氣不滅。所以他一直都是坦然面對著一切。而這，正是他智謀的體現。他在蜀軍實力不如魏軍的情況下，能六出祁山，讓魏軍只能以守為攻，全是靠著他的智謀決定的，龍虎攻心空城計，運籌帷幄上方谷，生死激將五丈原，常人無可及者。

諸葛亮又特別擅長誅心。司馬懿拒不出兵，他便派將士在魏軍營外大罵。到最後郭淮不堪其辱擅自出兵，最後只能敗走而歸。他又送司馬懿女裙，若非司馬能忍，恐怕也早已出兵然後鎩羽而歸了。

而對付曹真，就更簡單了。利用埋伏使其重傷，又殺其猛將王雙。在王雙屍體旁又放了一封書信，嘲諷至極，直接攻心致其吐血一病不起：

「漢丞相武鄉侯諸葛亮至書於大司馬曹子丹之前：嗟爾無學後輩，上逆穹蒼。走殘兵於斜谷，遭霖雨於陳倉。水陸睏乏，人馬猖狂。拋盈效之戈甲，棄滿地之刀槍。將軍新崩而膽裂，都督鼠竄而狼忙。無面見關中之父老，何顏入相府之廳堂。史官秉筆而記錄，百姓眾口而傳揚。仲達聞陣而惕惕，子丹望風何遑遑。吾君兵強而馬壯，大將虎奮以龍驤。掃秦川為平壤，盪魏國作丘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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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一生謹慎，而過度的謹慎卻成了他最大的弱點，也是蜀國耗盡舉國之力卻不能更進一步的根本。他總是想如何用最穩妥的辦法攻城略地，卻未曾想過兵行險招。當魏延說率軍徑出子午谷可直擊長安時，最先否決這個計策的就是孔明。到了最後司馬懿都在說：「若他走子午谷，魏國可能就亡了！」

可這也不能說明諸葛亮從未冒險過。魏軍直指西城，而百姓撤離緩慢。之後便是眾人皆知的空城計了。諸葛坐於城上，身邊僅兩童子，一把羽扇，一張古琴。起初琴聲悠然清雅，孔明淡然撫琴，司馬獨馬上前。二人彼此相知，未曾有輕舉妄動。突然琴聲急促凌厲，司馬蹙眉汗下。而最後，司馬倉皇而逃，孔明冷汗透背。

諸葛亮另外一個弱點就是事必躬親。司馬懿堅守不戰，諸葛亮便送去一套女裙想激他出戰。但司馬懿卻問使者諸葛亮的飲食與作息，得知每日不分晝夜，凡二十杖皆親自過問，每日食不過一升。些許小事就讓其不分日夜，事無巨細，食不甘味，睡不安席，硬生生將自己熬壞。正如司馬懿說：「食少事多，其能久乎？」以致出師未捷身先死！

以現在的某些觀點來看，蜀弱魏強，蜀國偏安一隅能不失寸土便已十分難得。所以諸葛亮居然北伐，顯然是逆天而行。寫出師表思慮幽深，但毫無頹廢喪氣。而在上方谷是則是惆悵蕭然，大有壯志難酬之意。

而最終，便是壯志未酬了。「再不能臨陣討賊矣，悠悠蒼天，曷此其極！」病逝於五丈原，大業未成，「長使英雄淚滿襟」！

三軍為弈棋，大地為棋盤。這應是何等的氣魄！卻因為卧龍的隕落，終究變得可望而不可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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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說司馬懿，一個一生都在依依東望的人。

究其一生，圍繞在司馬懿身邊的只有一個詞：恐懼。

壯年時在曹操麾下戰戰兢兢，曹操卻對他屢動殺意；中年時文帝薨逝新主繼位，卻始終對他不信任；等到年老又被曹爽緊盯不放，隨時都有全家覆滅的危險。恐懼時刻伴隨著他，以至於到最後大肆殺戮，因恐懼而殺人，生怕漏下一個以後對他再動殺念，即使他已是風燭殘年。

他的一生，也在和其他人斗。年輕的時候他和楊修斗，為了將自己的主公推上太子位而斗；中年的時候他和曹氏宗族斗，又和諸葛亮斗，曹休曹真相繼因為兵敗病逝，自己又千辛萬苦熬死了諸葛亮。等到曹叡駕崩，本以為不用再斗的時候，又來了個曹爽與他共同輔政，和他斗。而曹爽又步步緊逼，他只能一味忍讓，私下豢養死士。

曹丕駕崩，他便是託孤大臣之一。而曹叡，這個善於馭人的魏明帝，不斷給他製造著恐懼。這種恐懼，時刻讓他保持清醒，時刻讓他保持謹慎。

在西城時，諸葛亮擺出一座空城。司馬懿完全可以攻進空城，殺掉孔明。但他的內心始終不同意：「孔明，你告訴我，人這一輩子，依依東望什麼？依依東望，望的，是畢其一生的抱負；望的，是畢其一生的榮耀；望的，是畢其一生最大的成就！」最終他也沒敢攻進西城，當自己的兒子道出真相時他極力阻止。諸葛亮對他而言太重要了，如果他攻進去了，那麼蜀軍定會全軍覆沒，這個能抗衡諸葛亮的人也就沒什麼用了，尤其是曹叡善於權術，兔死狗烹必定會發生在他的身上。他絕不會惹禍上身，這種恐懼，始終伴隨著他。

這份恐懼，就如同一把利刃時刻懸在頭頂，無時無刻讓人喘不過氣來。

「我曾經壓斷過我自己的雙腿，那天我跟自己說，我要是再站起來，我要跑過所有的人。我跑過了武帝，我也跑過了文帝，但我總是跑不過，跑不過我自己心裡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