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微紅樓劉姥姥滿載而歸 薛寶釵緣何審黛
天平微紅樓〔45〕
劉姥姥滿載而歸
薛寶釵緣何審黛
賈母自感疲乏，讓王夫人和迎春姐妹陪薛姨媽喝酒，自己到稻香村休息一會，王熙鳳派人去抬小竹椅，讓賈母坐上兩個老婆子抬著，王熙鳳、李紈、丫鬟婆子跟了過去。
不久薛姨媽也告辭走了，王夫人派人把剩下的點心拿給丫環們，自己躺在剛才賈母坐的床上，讓小丫環放下帘子，給她捶腿，並叮囑：「如老太太那裡有什麼事兒，就來叫醒我。」說著，歪著睡著了。
丫環們把點心盒子放在石頭上拿著吃，有的坐在山石上，有的蹲在草地上，有的靠著樹，有的在水邊玩。一會兒鴛鴦來了，帶劉姥姥各處逛逛，丫環們有的沒玩夠，追著繼續看熱鬧。
走到「省親別墅」的牌坊底下，劉姥姥大呼道：「哎呀，這裡還有個大廟。」說著，「撲通」一聲趴在了地上磕頭。
丫環們笑彎了腰，劉姥姥說：「笑什麼？這牌樓上的字我都認得，我們那裡這樣的廟最多，那字就是廟的名字。」
大家問：「你認得這是什麼廟？」
劉姥姥抬頭一一指著那些字說：「這不是『玉皇寶殿』四個字嗎？」
丫環們笑翻了腰，這時劉姥姥的肚子嘰里咕嚕一陣亂響，她著急拉著一個小丫環，要了兩張紙就想解衣服。
大家笑著制住：「這裡不能！」
鴛鴦命一個老婆子帶劉姥姥去東北方向的廁所，那婆子帶著她走了幾步，指了指方向讓劉姥姥自己去了。劉姥姥心犯疑問？都是種樹、種草的土地，為什麼不準拉屎呢？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啊？
或許劉姥姥的肚子受不了這黃酒，加上吃了很多油膩的東西，又猛喝了幾大碗茶水，一下子鬧起了腹瀉，蹲下就是大半天，等她站起來，眼前直冒金星，小風一吹，頭暈眼花。
劉姥姥畢竟上了年紀，她四處看看，樹啊、花啊、樓啊，都是一個樣子，竟然找不到回來的路，劉姥姥沿著一條石子路慢慢地往前走。走著走著，忽然看見一排竹籬笆，心生奇怪：「這裡怎麼也有扁豆架子呢。」
劉姥姥沿著籬笆往前走，找到一個月亮門就走了進去。迎面是一個水塘，七八尺寬，石頭砌岸，碧綠的水流了過去，上面有一塊白色的石板，劉姥姥從小石橋上走過去，沿著石子路轉過兩道彎，就看到了一扇門。
劉姥姥推門進去，一下子就看見迎面一個女孩兒，滿臉含笑地迎了出來。劉姥姥高興地說：「姑娘們把我丟下了，我亂闖就闖到這裡來了。」
奇怪的是那女孩兒不說話，劉姥姥走上去拉她的手，「咕咚」一聲，一頭撞到了牆上。劉姥姥揉揉腦袋，再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張畫兒。
劉姥姥心想：「原來畫兒也有這樣凸出來的？」
劉姥姥用手摸摸，卻是平平的，原是畫在紙上的。轉過身到了一個小門，門上掛著蔥綠色的繡花布簾。
劉姥姥掀帘子進去，抬頭一看，只見四面牆壁玲瓏剔透，琴、劍、瓶、爐等裝飾都貼在牆上，到處金碧輝煌，連地板磚上都雕著花。
劉姥姥的眼睛越看越花，想找門出去，左邊一架書，右邊一架屏風，哪裡走得出去。好不容易從屏風後邊找到了一個門，剛走兩步就見親家母從外面迎了進來。
劉姥姥糊塗了，嘴裡問：「你是來找我的吧，是哪位姑娘帶你進來的？」
她親家母嘴在動，但沒有出聲。劉姥姥又說：「你沒見世面吧，見這園子里的花好，就戴了滿滿一頭啊。」
親家母還是不出聲，劉姥姥忽然想起來：「富貴人家有一種穿衣鏡，我這別是在照鏡子吧。」
於是劉姥姥伸手一摸，可不是，一面大鏡子鑲在四面雕空的紫檀木板里。劉姥姥自言自語道：「這可怎麼走出去呢？」
說著，劉姥姥用手亂摸，這鏡子上安裝著西洋的開關，手碰到了開關，鏡子一下打開了，露出一道門來。
劉姥姥又驚又喜，邁步走進來，一下子見到一張精緻的床，掛著精美的帳子。此時的劉姥姥她已經七八分醉了，走了半天也累了，於是一屁股坐在床上想歇會兒，哪想到一下子倒了下去，呼嚕呼嚕地睡著了。
劉姥姥一去不回，板兒急得大哭起來，大家笑說：「別掉在廁所里了，快叫人去看看。」
於是各處去找，都沒有找到。襲人想了想：「是不是迷路了，順著這一條路往我們後院子里去了，到了那裡如果沒人帶著，可夠會轉一陣子的，還是我去看看。」
進了怡紅院，襲人想問一下小丫環有沒有見到人，誰知看家的幾個早偷著跑出去玩了。
襲人進屋，剛轉過博古架，就聽到有人打雷一樣的呼嚕，趕緊走過去，又聞到一股強烈酒氣，滿屋子找，發現劉姥姥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襲人上去連忙把劉姥姥叫醒。劉姥姥睜開眼見是襲人，連忙爬起來說：「姑娘，我犯錯了，沒弄髒這床和帳子吧。」
說著，就要用手去撣，襲人怕驚動了別人，趕緊向她擺手，不讓她說話。接著，襲人在香爐里放了三四把百合香。好的是劉姥姥沒有嘔吐，襲人略微收拾，悄悄說：「不要緊的，有我呢，你跟著我出去吧。」
劉姥姥跟著襲人到了小丫環的房間，襲人讓她坐下，叮囑她說：「別人問你，就說醉倒在石頭上打了個盹兒。」
劉姥姥答應，襲人給她喝了兩碗茶，方才清醒好多。劉姥姥問襲人：「這是哪個小姐的房那麼精緻，就像到了天宮殿。」
襲人笑笑說：「這是寶二爺的卧室。」劉姥姥嚇的話都不敢再說。
襲人帶劉姥姥從前面出來，見了大家，只說剛才在草地上睡著了。別人也沒有再問。
這時賈母也醒了，說好在稻香村擺晚飯。賈母感覺疲勞，叫人抬著回去休息，讓熙鳳他們都去吃飯。
劉姥姥帶著板兒去拜見熙鳳，說道：「明天我必家去，雖然只住了兩三天，沒吃過的東西也吃了，沒見過的東西也見了，難得老太太、姑奶奶、小姐們和姑娘們都可憐我、照顧我，我也沒有別的報答，天天給你們燒香念佛，保佑你們長命百歲。」
王熙鳳笑著說：「你先別著急，都因為你，老太太被風吹了正病著呢，我們大姐兒也著了涼，正發燒呢！」
劉姥姥說：「老太太是有年紀的人，受不了勞累。」
王熙鳳說：「她從來沒像昨天那樣高興，過去到園子里逛，不過是到一兩處坐坐就回去了，昨天因為想讓你多逛逛，一個園子倒走了一半，大姐兒去找我，誰知道也發起熱來。」
劉姥姥說：「大姐兒不大進園子，陌生的地方小孩不該去的。比不了我們家的孩子，會走路墳地裡邊都敢去。可能是被風吹著了，也許是遇見什麼神了，快給查查書，看她是不是遇到什麼神了。」
這話提醒了王熙鳳，叫平兒拿出《玉匣記》讓彩明讀。彩明念道：「八月二十五日，病人在東南方遇到了花神。用四十張五色紙錢，向東南方四十步送神，大吉。」
王熙鳳說：「對了，園子里可不是花神！只怕老太太也碰上了。」
王熙鳳讓人準備了兩份紙錢，分別給賈母和大姐兒做了送神的儀式，不久大姐兒安穩地睡著了。
王熙鳳高興地說：「還是年紀大的人經驗多，我這孩子老是得病，也搞不清怎麼回事。」
劉姥姥一聽，說：「富貴人家養的孩子太嬌弱，受不了一點兒傷害，以後姑奶奶少疼愛些就好了。」
王熙鳳點點頭，說：「這話有道理，我想起來，她還沒個名字，你就給她起個名字吧。一來借借你的壽，二來你們是莊家人，不怕你生氣，貧苦人起個名字，能壓得住。」
劉姥姥想了一想，問：「是什麼時候出生的？」
王熙鳳說：「出生的日子不太好，正巧是七月初七。」
劉姥姥有主意了：「正好，就叫巧哥兒，這是『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方法，姑奶奶用我起的這名字，保管長命百歲，以後如果有了不順心的事，一定都會借著這個『巧』字逢凶化吉。」
王熙鳳聽了很高興，道謝說：「但願上天像你說的那樣保佑她。」又叫過平兒：「明天咱們有事，恐怕沒有時間，你趁這個空把送給姥姥的東西準備好，明天一早就方便了。」
劉姥姥忙說：「破費了，已經打擾你們這些天，再拿東西走，心裡更不安了。」
王熙鳳擺擺手：「也沒有什麼，不過是家常用的東西，好不好，帶回去你們街坊鄰居看著熱鬧，也算沒白來一次城。」
平兒走過來說：「姥姥到這邊來看看。」
劉姥姥忙跟著平兒到那邊屋裡，只見堆著半炕的東西。平兒一一地拿給劉姥姥看：「這是昨天你要的青紗一匹，奶奶另外送你一件厚密的月白紗作里子；這是兩件柞蠶絲的綢子，做襖兒和裙子都挺好；這包袱里是兩匹綢子，過年做件衣裳穿；這是一盒子各樣皇宮做法的點心，比你們買的好些；這兩口袋是你昨天裝瓜果來的，現在裝的是兩斗皇家粳米，熬粥是最難得的；這一條是園子里果子和各樣乾果；這一包是八兩銀子，這都是我們奶奶的；這兩包每包里五十兩，共是一百兩，是太太給的，叫拿回去做個小本買賣，或者買幾畝地，以後也就不必再求親靠友了。」接著，平兒又笑著輕輕地說：「這兩件襖兒和兩條裙子，還有四塊頭巾，一包絨線，是我送姥姥的。衣裳雖是舊的，可我也沒大穿，你要嫌棄我就不敢說了。」
平兒說一樣，劉姥姥就念一句佛，大概已經念了一千聲佛了，又見平兒也送她這些東西，又是這樣謙遜，說道：「姑娘說哪裡話，這樣好的東西我還嫌棄，就算有銀子也沒處去買啊，只是不好意思，收了不好，不收又辜負了姑娘的心。」
平兒說：「別客氣，都是自己人，你放心收下吧，以後我還向你要東西呢，到過年的時候，你把你們曬的野菜、灰條菜乾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蘆條兒等各樣乾菜帶些來，這裡上上下下都愛吃的，只要帶這些就行了，別的都不要。」
劉姥姥千恩萬謝答應著，平兒道：「你只管睡覺去，我都替你收拾好了，都放在這裡，明天一早派一個小僕雇輛車裝上，不用你費一點心。」
劉姥姥感激不盡，又再次向王熙鳳表示感謝。第二天一早，梳洗好又向賈母告辭。
賈母說：「老親家，有空兒要再來。」接著，叫鴛鴦：「送送劉姥姥，我身體不大舒服，就不送你了。」
劉姥姥道了謝，和鴛鴦出來。到了下房，鴛鴦指著炕上一個包袱說：「這是老太太的幾件衣服，都是往年過生日、過節別人孝敬的，老太太從不穿別人做的，放著也可惜，都是一次沒穿過的。昨天叫我拿出兩套兒送給你；這盒子里是你要的點心，這個包里是你前天說的葯，有梅花點舌丹、紫金錠、活絡丹、催生保命丹，每一樣用一張藥方單子包著；這是兩個荷包，帶回去玩吧。」
鴛鴦說著，就打開系荷包的帶子，掏出兩個有如意圖案的銀錠子，笑著說：「荷包你拿著，這個留下給我吧。」
劉姥姥做夢也沒想到會給這麼多東西，早高興糊塗了，只知道不停地念佛，聽鴛鴦這麼說，說：「姑娘喜歡，留下就行。」
鴛鴦見劉姥姥把自己的話當了真，就趕緊又給她裝上，笑著說：「我是給你開玩笑的，我多呢，留著過年時給小孩子們玩。」
這時，一個小丫環拿著一個成窯出的茶杯來遞給劉姥姥，說：「是寶二爺送給你的。」
劉姥姥激動說：「怎麼說呢，我是那一世修的這福啊。」說著，接了過來。
鴛鴦說：「前天我讓你洗澡，換的衣裳是我的，如果不嫌棄，我還有幾件衣服也送你。」
劉姥姥又忙著道謝，鴛鴦又拿出兩件衣服給她包好。劉姥姥還想去向寶玉、眾姐妹和王夫人等人告別。鴛鴦說：「不用去了，他們這時候是不見客人的，我替你把意思說給他們，有空了再來玩。」又對一老婆子：「到二門叫兩個小男孩來，幫姥姥拿上東西送出去。」
老婆子答應，和劉姥姥到王熙鳳那裡拿東西，叫角門上的小僕一直把劉姥姥送上了車，如此意想不到的收穫，劉姥姥不知如何感激。
賈母身體不舒服，大家都過來問候，又派人出去請大夫，老婆子稟報說大夫來了，大家請賈母進帳子坐去，可賈母卻不在乎地說：「我都這麼老了，還藏著幹什麼，不要放帳子，就這樣看吧。」
老婆子們趕快拿過一張小桌，又放下一個小枕頭，讓大夫進來。賈珍、賈璉、賈蓉三人領著王太醫走了進來。
王太醫不敢走中間，走旁邊的台階。有兩個老婆子在門兩邊打起帘子，兩個老婆子在前邊帶領，又見寶玉迎了出來。
賈母穿著青皺綢和胎羊皮做的褂子，端坐在床上，兩邊四個不到十歲的小丫環捧著打蒼蠅的拂塵和盛漱口水的小盆，還有五六個老婆子成雁翅形狀排在兩旁，大屏風後邊隱隱約約還有許多穿紅掛綠、披金戴銀的人，王太醫不敢抬頭亂瞧，趕忙上前問好。
王太醫穿著六品官服，賈母一看知道是皇家醫生，笑著說：「大夫好！」接著又問賈珍：「這位大夫貴姓？」
賈珍回答：「姓王。」
賈母說：「我知道王君效醫術是非常高的。」
王太醫連忙行了一個禮說：「他是我叔爺爺。」
賈母笑了：「原來是這樣，那我們兩家也算是多年的老交情了啊。」
賈母把手放在小枕頭上，老婆子拿過一個小板凳放在小桌子前面，王太醫一條腿彎著坐下，歪著頭摸了會脈，就欠身退了出去。
賈母說：「珍兒快去伺候倒茶。」
賈珍、賈璉帶著王太醫出去到了外書房。王太醫說：「老夫人沒什麼大病，只是受了點風寒，也不用吃藥，吃飯清淡些，注意保暖，很快就會好的。我開個方子放在這裡，如果老人家想吃藥就吃，不想吃也就算了。」
這時，奶媽抱著大姐兒出來，說：「王老爺也給我們看看病。」
王太醫聽說，趕快站起身，左手托著大姐兒的手，右手摸了摸脈，又摸了一摸頭，讓伸出舌頭瞧了瞧，說：「我說了姐兒會罵我了，餓她兩頓就好了，不用吃煎的葯，我送一些丸藥來，睡覺前用薑湯研開，吃下去就好了。」
說完，王太醫就告辭走了。賈珍等人拿了藥方，向賈母詳細地作了彙報，把藥方放在桌上也都走了。
這裡王夫人、李紈、熙鳳、寶釵姊妹等人見大夫走了，才從屏風後出來。
再說寶釵她們吃了早飯，到賈母那裡問候，然後回到了園子里。
分手時，寶釵叫住黛玉：「顰兒，你跟我來，有一句話問你。」
黛玉也不知道是什麼事，只好跟著寶釵來到了蘅蕪苑，進了屋，寶釵坐下笑著說：「你給我跪下，我要審審你。」
黛玉鬧不清怎麼回事，奇怪地問：「寶丫頭瘋了，你審我什麼？」
寶釵說：「好一個千金小姐，滿嘴說的是什麼，老老實實地交代來。」
黛玉心犯嘀咕，反問道：「我說什麼了，你就是想挑我的錯吧，你倒是說出來我聽聽。」
寶釵說：「還裝傻呢，昨天說酒令的時候你說的是什麼？」
黛玉這才想起昨天不小心說了《牡丹亭》、《西廂記》里的兩句話，一下子害羞起來，臉也紅了。
黛玉一下子摟著寶釵說：「好姐姐，是我隨口說的，再也不說了。」
寶釵見黛玉羞得滿臉通紅，又不停地求饒，也不再追問。寶釵拉著黛玉坐下喝茶，說：「你當我是誰？小時候我也是個淘氣的人，也是夠個人纏的，我們家也算是個讀書的人家，祖父也愛藏書，過去大家庭人多，姊妹弟兄都在一起學習，都怕看正經書，弟兄們也有愛詩的，也有愛詞的，像《西廂記》、《琵琶記》、《元曲選》等書都有，他們背著我們看，我們也背著他們看，後來大人知道了，是又打又罵，又撕又燒，隨後也就不再讀了。女孩兒家不認識字反倒更好，男人讀書不明事理，不如不讀書的好。作詩、寫字本來就不是你我應該做的事，男人們讀書明理，扶助皇帝，治理百姓，這樣才好。現在讀了書的倒變得更壞，都是書害了他們，還不如務農、經商做買賣，那樣起碼也沒有什麼大害處。像你我這樣的女孩子，只管做些針線、紡織，可偏偏又認識幾個字，既認識了字，只讀那些正經的也就算了，怕的是讀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書，弄得改變了品行，無藥可救。」
寶釵一席話，說得黛玉只低頭喝茶，暗暗服氣，嘴裡不停地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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