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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星隕落,天命難違

文 周岸

2001年冬天,張雲雷九歲,這個天津出生的孩子,被望子成龍的父母送到了北京城南的一座出租屋裡,這屋子裡住著一個後來紅遍全國的相聲演員,郭德綱。

一年後,十六歲的天津老鄉曹雲金,也來到了這裡,與張雲雷不同,曹雲金不是郭德綱的表弟,所以,同樣住在郭德綱家裡,曹雲金狠狠刷了幾年盤子。

盤子刷的是否乾淨,現在不得而知,我們知道的是,郭德綱曾經狠狠誇讚這個徒弟,口齒伶俐,聰明好學。

曹雲金的聰敏好學,在寫給郭德綱那7000字的控訴信里完全顯示了出來,控訴信寫的邏輯嚴密,結構清晰。

但曹雲金搞不懂的是,學校下了課,站起來說:謝謝老師,而他下了郭德綱的課,每天在老師家刷盤子。

刷盤子是藝術修鍊秘籍

然而,就這刷盤子的機會,也不是誰都能來,用郭德綱的話說就是:我95年來北京學藝,他們連刷盤子的機會都不給我。

而十年的摸爬滾打,郭德綱終於有了自己的一摞盤子,2006年郭德綱租了天橋話劇場,有了一堆「盤子」後,他也願意給別人刷。但這藝術修鍊的方法,從刷盤子變成了打掃劇場衛生。

兒徒VS學生

在老師家裡刷盤子,在劇場義務打掃衛生,這是古代藝班的傳統,郭德綱初來北京沒給大師們刷上盤子,但這並不妨礙郭德綱也相信刷盤子就是最正派的藝術修鍊。

這正派修鍊就是,白天工作,晚上到天橋劇場聽活兒,聽完活兒,搶著幫郭德綱打掃衛生,這就是郭德綱給徒弟們第一年的藝術培訓。

如果說孩子上小學要先掃一年學校,家長早就炸毛了。但曹雲金忍了,郭德綱沿襲的是相聲科班的古老傳統,三年學徒兩年效力,人為拉長了學藝之路, 傳統曲藝本身否定藝術的速成之路。

郭:「你懂啥子嘛?」

2006年郭德綱公開招募了第一批學員,規定學期三年,每年8000大洋,有發票。上課交錢開發票,這套路看起來就像體制教育,但曹雲金在信里控訴,這還是家庭作坊。「你都刷盤子掃地,白乾活了,大學哪有這樣的?」

然而,雖然身處家庭作坊,曹雲金並沒有懈怠,聰明好學加上來的也早,郭德綱徒弟多了之後,曹雲金已經開始給小徒弟們帶活兒了,為人正直,有啥教啥沒有保留。但郭德綱給何雲偉念《口吐蓮花》,曹雲金在旁邊聽的資格都沒有。

關於這件事,郭德綱後來的解釋是:教相聲,每個徒弟是有區別的。因為每個人的理解和表達方式是不一樣的。我教何偉《口吐蓮花》不讓曹雲金旁聽,我教曹雲金時也沒讓別人聽。這是郭德綱的教學方式。

這傳統教學方式,曹雲金並不認同,他覺得,學習應該像學校一樣,幾十個人坐在一起,聽一個老師講課。顯然,這才是曹雲金在初中時候,接受的教育形式。

新社會看不習慣的這種「私塾教育」,父親教訓孩子的作風,在郭德綱身上,跟東北的趙某某是一樣的,他們都認了很多義子。

上大學需要磕頭嗎

「師傅不比徒弟高多少,徒弟也不比師傅卑微」。曹雲金反覆給記者說這句話,然而他無法接受的還很多,郭德綱經常以師父的姿態翻查兒徒們的手機。別人都忍了(也可能是享受父愛),曹雲金勃然大怒。

曹雲金覺得郭德綱只是師傅,「師傅」到了郭德綱那兒,就變成了師父,這一字之差,註定了兩個人後來的種種紛爭。

到了2008年,德雲社天津開分社,由於演出費低,沒人願意去演,曹雲金帶著人馬去開專場,一場演出賣十幾萬票房,曹雲金只有500塊演出費,過路過橋費還一律自付,不管吃沒有住,演完一算賬,自己還貼錢。

以現在的眼光來看,這完全不符合市場經濟,但在郭德綱眼裡,所謂的師父,那是一家人,「你對自家人還算賬嗎?」。

2016年曹雲金參加CCTV相聲大賽,一路過關斬將到決賽,決賽是直播,大賽給了18分鐘,讓曹雲金一展鋒芒,結果直播的前一天,郭德綱強令退賽:「我讓你退,你就得退」。

央視總導演氣得摔了電話,師爺侯耀文給郭德綱打了兩個小時候電話,最後向曹雲金抱怨,「郭德綱不接我電話,你們要造反!」之後怒摔電話。

最終,曹雲金欣然被央視封殺,兒徒成了郭德綱對戰央視的私家兵器。師傅和徒弟可以打官司,但師父和兒徒能對簿公堂嗎?

郭德綱的父愛,曹雲金覺得虐待

儒家傳統VS啟蒙運動

2010年初,曹雲金和郭德綱有過一次師徒長談,當時,曹雲金抱怨的不是工資,而是他不快樂。

不快樂,這是曹雲金的三觀註定的,在德雲社,從來沒有人敢拿郭德綱于謙開玩笑,只有曹雲金敢,曹雲金這人人平等的三觀,來自於啟蒙運動,而郭德綱的三觀來自於儒家傳統,哪有什麼快樂,要想人前顯貴,就得人後受罪。

儒家的天地君親師理念,使得郭德綱骨子裡保有傳統的觀念,他不認為師徒談話是「人與人在談」。他認為是爹與兒子在上課。結果是,師父嘴裡在講做人,徒弟嘴裡在念叨做事,這分歧難以調和。

就算是身為郭德綱之子的郭麒麟,見了郭德綱還得稱「您」,或者叫郭老師,郭先生,絕對不能直呼其名。「我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父親進了屋,我趕忙站起來,您回來了。」郭德綱要求他兒子就得這樣,可以開明,絕不「放縱」。

啥叫放縱?2010年底,劉連喜認識曹雲金才兩個月,有天吃飯,曹雲金隨口說,你願意學相聲,我可以教你。一周後,劉連喜決定師從曹雲金,就成了他第一個徒弟。

這樣隨意的收徒,在非常看重傳統的郭德綱看來,是萬萬不可能的,北京天橋總社,德雲社豎起了祖師爺東方朔的牌位,每逢初一十五雷打不動的上香。郭德綱的兒子郭麒麟,有一次燒香就忘了換貢果,郭德綱勃然大怒,當場罰沒一天演出費。

曹雲金家裡只有卡拉OK和可口可樂,哪有什麼祖師爺牌位?

就算到了2013年,郭德綱登上春晚,堅持穿著大褂說相聲,桌上擺綉著銀龍的白手絹,扇子和醒木,這些玩意兒觀眾看不見,他自己也用不到,但他要以相聲標準的狀態出現,「老祖宗的東西不能丟」有人沒人的時候,郭德綱這話嘮叨了無數遍。

而老祖宗的東西,最大的就是家譜了。可曹雲金完全不在乎,他更相信勞動合同。

這種分歧的本質,是兩代人的文化差異,郭德綱保有儒家的傳統精神,而曹雲金信仰的祭壇上放的是「德先生和賽先生(民主與科學)」。

曹雲金的「德先生」文化,使得他相信,人和人之間,是以「事兒」連接的,最好的就是合同,人人平等,我演戲你給錢,大家公平交易,別搞什麼人情債。

這種專註於做事兒的文化,讓曹雲金痛恨任何做事不認真的行為,他自稱是一個嚴格的人,絕不允許台詞不熟就來片場的情況發生,當然也不允許別人如此。

前年有場戲,有位女大學生剛畢業,到了現場總忘詞,曹雲金不顧面斥不雅,當場發飆:「你走位可以經驗不足,戲演的不好是天賦問題,但台詞不熟,這是態度」。

這種做事的嚴格,甚至譏諷過採訪他的央視記者,當時有記者採訪問他:你是否知道與你合作的劉佩琦演過什麼角色,曹雲金感覺自己的專業性被冒犯了,反問記者你知道嗎?記者當場愣住了,曹雲金說完作品後,又譏諷對方:你準備的也太不充分了吧。

曹雲金的乾淨利落,在橫店人盡皆知,劇組拖欠勞務費,曹雲金直接罷演,但答應別人的「祝福視頻」,他再忙也會按時交付。託人買的手機殼,10塊錢也必然給回去。他欠不得人情。

欠不得人情,也會顯得不近人情,他手下的趙雲俠交不上房租了,想找他預支1萬元工資,曹雲金當場面斥「給你開了口子,別的演員都找我怎麼辦?沒王法了!」

而這王法,在郭德綱眼裡就不存在了,儒家強調修身做人,後來有人問起郭德綱怎麼看待兩個人交惡,郭德綱的嘴裡喊的是,這孩子,我要挽救。他想挽救的一直是人。

漢代的董仲舒講:大德小刑,春夏以禮調解民事,秋冬行刑以示天威。人治德治的最大特點是「以情感人」。德雲社經常給徒弟操持婚禮,岳雲鵬母親做心臟搭橋手術,郭德綱出了十幾萬,家裡建房子,郭德綱又拿錢。用郭德綱的話說就是「師父要負責你們一輩子」。

這種管教,說是養育之恩,也是牢籠之殤。曹雲金看見的是窒息的牢籠,他不相信董仲舒,因為漢代的董仲舒死了很久,而距離曹雲金更近的是章太炎,他在五四運動時期講的是:禮可誤,刑不可誤。法治的最根本特點是制度化。

如果說雲社深刻反映了郭德綱的文化背景,則曹雲金的公司也顯示了他的「啟蒙」文化,他的經紀人王品京說:德雲社那裡叫規矩,我們這裡叫工作手冊。所有的工作流程都是提前約定,不會給你眼神兒讓你自己體會。就是個演藝公司,不需要刷盤子掃地以表忠心了。

衷心不需要,但做事要認真。在曹雲金和他的經紀人,助理,司機四個人的微信群里,曹雲金要求收到指示後,所有人要以文字回復:收到。不要用語音回復,因為這樣清晰可見。

法治的圖騰

這就像法律在美國一樣,規章制度在曹雲金的公司里也是處處可見,之前在其他社團,很多演員自己演完就走了,曹雲金這裡不允許,「這段時間是你們的上班時間,你得在這裡把班上完,這是制度。」

南轅北轍鴨同雞講,郭德綱高舉著傳統的意識形態,給徒弟們取了藝名,曹雲金相信法制的烏托邦,在勞動合同上,必然簽身份證上的真名。

精英隕落VS波普屌絲

「我曹雲金仰慕你的才華,論藝術方面,你有過人之處,我願意跟著你學本事。學完之後,如果觀眾喜歡我,那麼我就成功了。我不需要相聲圈演藝圈的承認」。

曹雲金的這段表白,顯示了他流行文化的路線。這種流行的波普藝術,在消費主義時代具有更廣泛的群眾基礎,這種模式更注重的是做事,to do。

郭德綱顯然並不相信這些屌絲波普文化,他的文化來自於中國傳統的宗法社會,注重的是社會關係和個人修為,郭德綱掛在嘴邊的是「圈內承認我,我就成功了」。他早年不惜各路尋訪高人,求刷盤子修鍊而不可得。是精英的反求諸己的to be.自個兒成全自個兒。

別人成全VS自己成全

這種文化差異反映在選擇上,就是,屎味的巧克力和巧克力味兒的屎,你選啥?郭德綱選擇了吃巧克力,傳統文化相信「良藥苦口利於病」,結局只要是巧克力,哪管過程是屎味兒呢。

曹雲金是年輕人,享樂主義文化傾向於:既然味道完全是巧克力味兒,你都吃不出來了,那屎還算屎嗎?巧克力味的屎不就是巧克力嘛。

影片西部世界

我們的時代

一米八的身高,在郭德綱家裡吃住了幾年,只有120斤,曹雲金看起來更像一個無產階級。無產階級擁有天然的革命性,使得曹雲金具有了更強的革命與顛覆。

這個顛覆性,反映在曹雲金7000字的控訴里,裡面充滿了事兒的「求真」,而郭德綱6000字的回復,滿篇都是做人。互相不理解的背後,是社會變遷產生的文化衝突,是社會地位產生的階級衝突。我們的時代,依然是西學東漸的進行時。

管子講:君臣上下,貴賤皆從法。依法治國這幾個字,管仲幾千年前就已提出,但直到1999年3月15日,在這個古老的東方國家裡,才第一次寫入了憲法。而這個時間,郭德綱早已成年,三觀固化。

孟子:以德服人者,心悅而誠服也。我們不能要求郭德綱擁有法治思想的同時,曹雲金出生在市場經濟的快速消費時代,又如何能讓他有擁有德治思想呢?

希臘人能言善辯,郭德綱6000字回應,顯示了他文化貴族諄諄善誘的一面。而羅馬人擅長打官司,曹雲金7000字控訴,充滿了實證收據和做事邏輯。

缺乏法制思想的郭德綱,導致德雲社在2011年之前管理混亂,缺乏體制制約,演員到處走穴,郭德綱只能依靠「眼神審判」而沒有勞動合同。缺乏德治思想的曹雲金,依靠法制,在自己的公司實現了「消除階級壓迫」。但旗下徒弟們,藝術進步寥寥。

本質上,在藝術這樣的心靈領域,郭德綱的傳統精英主義,更容易成為一個藝術大師,曹雲金的波普文化,批量生產的永遠是藝術工人。正所謂,郭德綱是好藝人,但不是好的管理者,曹雲金是好的管理者,但稱不上是藝術家。

這麼說來,他們應該互為鏡子,成為最好的朋友,對吧。

殊途與同歸

後記

橫店賓館裡,兩名保潔人員對著曹雲金說,哎呀,我可喜歡你了,您的還珠格格演的可好了,你演爾康。

曹雲金後來對記者說,「甭管是爾康還是曹雲金,老百姓見到明星挺高興,就可以了,我要是跟他們解釋一聲,我叫曹雲金,我不是周傑,我是說相聲的,那你說我這又何必呢」

曹雲金看開了,做人也更成熟了。要說原諒郭德綱,應該也快了吧。

文字,在寫下的一瞬間便死去了

讀者看到後,文字獲得了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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