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孩子寫作業：因為有期待，才會有情緒

這個學期，朋友圈及各大社交平台上，關於「陪孩子寫作業」的討論很是火爆。如今，我再翻查那些吐槽帖子，還是忍不住捧腹大笑。

老實說，我很好奇，你們到底是怎樣做到的？

在敲下這個題目的時候，我想要指出的情緒，就不僅是這類大同小異的吐槽以及各種各樣苦大仇深的控訴。我想請問：各位爸媽，難道在陪孩子寫作業的同時，你們就從沒感覺到歡樂、自在、驕傲、成就感之類的嗎？或許，站在家長的角度，會覺得作業之類的事情，是孩子本來就應該要做好的，並且是孩子本來就能做好的。因此，在孩子的表現達不到你的期待的時候，你難免火冒三丈。但如果事實上，孩子根本就沒有那個能力做好呢？捫心自問，你有沒有站在孩子的角度替他著想過？有沒有想過你怎樣做才能讓孩子有能力做好作業？又或者，孩子根本就不應該有做好的能力呢？就正如，一個10歲的孩子，不管他多有數學天分，我們不可能讓他學會微積分。

1.

我在托教中心上班，陪孩子寫作業，是我每天的例行公事。在談及一些成功的經驗和做法之前，我想要先講述兩個讓我不得不的舉手投降的案例。

案例一：我在三年級下學期才接手的一個孩子，之前五個學期的基礎約等於，本身的學習態度也極不端正。我需要尋求家長的協助與支持。但是，還沒等我翻開孩子的作業，報告具體的情況，父親轉頭便走。

案例二：孩子很聰明，即使要求他每次考試得100分，他也完全可以輕鬆地做到。但是，孩子本身對學習不上心，基本上是閉著眼睛寫作業。父親的態度是：不要緊，學不好也沒關係。我孩子的人生，我替他兜底。最重要是孩子快樂。

這樣一來，我勸我的，兩個孩子基本上頭都不抬一下。

2.

Gigi正在上二年級，是一個安靜、內向且漂亮的小女孩。只是，她的專註力不太好，寫作業的時候容易走神，上課也無法專心聽講，甚至連考試的時候也是魂游天外的。這個期中過後，我再次接手她。

我的同事們都很奇怪，我怎麼能耐心地輔導Gigi寫作業。

首先，我清楚地了解到Gigi的情況，並且也知道造成這堆狀況的原因。其次，Gigi的父母已經意識到自己在對孩子的教育上犯了錯誤，並且願意聽我的意見，給予我理解、體諒與配合。因此，有很大的機會，我能教好這個學生。當然，衡量過狀況之後，我必須要給她一段時間，讓她逐步改進。因為我清楚地意識到，目前我不可以對Gigi有太大的期待，所以，發脾氣？脾氣究竟是什麼來的？

Gigi是一個喜歡用拖延戰略的孩子，因為這樣做曾經試過非常有效，拖到最後，她可以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也就用不著自己動腦筋思考了。這一招，用來對付媽媽非常有效。Gigi媽媽曾經告訴我，女兒在家寫作業，每天是怎樣鬧得雞飛狗跳的。恐怕，有很大部分喜歡拖延的孩子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事實上，在一年前，我也曾經被這個小壞蛋打敗過。在被氣得火冒三丈的情況下，我把答案寫下，你來抄！當時，孩子的父母都在教室門外，但是沒有對我說一句責備的話。第二天中午，我把這堆作業全部擦得乾乾淨淨，重寫！並且，我立刻向Gigi媽媽報告情況，她表示理解、支持。我很肯定，Gigi對這個事件是非常印象深刻的。她可以用這招來對付媽媽，對付其他老師，但是不能用來對付葉葉。葉葉有的是辦法讓她承擔後果。

當你的底線清楚明白地擺在那裡，並且孩子也知道如果他突破了你的底線，他該承擔什麼後果，孩子一般都不會太胡來……

在不足半個學期的時間內，跟進語文和數學兩科的學習，我可以替Gigi做的，是反覆講解每一個知識點，引導她思考、理解。專註力問題是一個讓我很頭疼的問題，我可以給這個孩子的時間和精力是有限的，她在走神的過程中，也浪費了不少的時間。應對這個問題，我只能提高音量，給她講解習題，能聽進去多少算多少吧。認字和日常的聽寫也是十分重要的，但是只能交給她媽媽在家跟進了。

一開始，我已經把我的立場和態度講明：作為老師，我是負責教會你的，至於寫完作業，那絕對是你自己的責任，並且只能是你自己的責任。

我教導這個孩子，並且隨時了解她的能力邊界去到哪裡，可以由她自己獨立完成的作業，我絕對不會包辦。我能為她做的，並且是應該為她做的，就是溫和地且立場堅定地告訴她：你自己做。昨天可以做出來的習題，今天也可以做出來。同樣的題目，已經教了三五次了，你再思考一下吧。

3.

孩子寫作業拖拉、速度太慢、分神、小動作多，也是帖子中常見的吐槽。托教中心的規矩是，放學回來後立刻吃飯，吃完飯後一般五點半鐘左右開始寫作業。這個學期，我負責跟進7個孩子，其中有5個，只要沒什麼特殊情況，通常能在六點半左右便寫完作業。孩子之所以可以快速地、高質量地寫完作業，首先是因為課本上的知識都學會了。其次，我會告知孩子們：寫完作業本身就是你們自己的責任，並且，作業絕不應該是一個痛苦的任務，而是檢驗你們每天的學習成果的過程。學習也不是為了向父母師長交代，而是要對自己有所交代。

然後，我會獎勵作業寫得又快又好的孩子，讓孩子們都形成習慣。而習慣一旦形成，獎勵就改作不定期的（我始終不忍心撤掉獎勵，實在是喜歡看到孩子們快樂的表情）。

在寫完作業之後，我通常會建議孩子寫一點習題（就那麼一點點可以了，不要狂刷題）、練字、閱讀。有時候會強制他們這樣，但通常是建議。一般來講，我會這樣說：「現在的時間都是你自己的，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我建議你……」

銳銳讀三年級，有時候，他中午玩得比較瘋。我心裡覺得：臭小子，你該先寫一點作業！但是，他在下午的學校託管課會完成一部分作業，通常情況下，下午放學回來也可以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作業。因此，我實在沒有必要掀起一場權力之爭。是的，有時候，孩子抗拒作業，是想要爭取對自己時間安排的主導權，只要孩子能安排好玩耍與寫作業的時間，能對自己的學習負起責任，作為成人的我們，就很應該把主導權交還到他們手中，不對他們作太多的干涉。

另外，我最近也嘗試改變獎勵的策略，培養這七個孩子獨立、安靜寫作業的習慣，並且省下每天必須花在紀律管理方面的精力。只可惜，只是嘗試了一小段時間，孩子們還沒形成穩定的習慣。我想要爭取的狀態是，當小傢伙們寫作業的時候，我可以優哉游哉地在旁喝茶，讀論文、讀教案。然後，等他們都寫完作業了，我可以給他們上十來二十分鐘的課。

理想終歸是理想，現實總難免有點骨感。除了前面提到的Gigi之外，還有一位Wendy也讓我不省心。小丫頭很多時候交給我檢查的作業總是有大量的出錯，我不得不細緻地講解。但是，她無法給我清晰的反饋，我只能在講解之後給她出類似的習題。然後，還是每天都有同樣的出錯……我理解這個孩子吸收知識比較慢，好吧，我沒有脾氣，我們慢慢來！後來，當我給Wendy讀過題目後，她便能寫出正確的答案，我必須要放手，強迫她獨自寫對作業。我絕不能讓她形成依賴的習慣，這對她長遠的學習沒有一點好處。我讓她用鉛筆或者可擦筆寫習題，做錯的題目我幫她擦掉，讓她自己讀題目。我耐心地等待她全部做對。

總結一下我的經驗，有些孩子提出問題，並不是因為他們真的不懂，而僅僅是想要現成的答案，免卻思考的麻煩；有些孩子卻是因為懷疑自己的能力，認為自己做不出題目，通常，只要給他們讀題，無須有進一步的講解，他們便能做對了。在這兩種情況下，我們應該要提供的不是輔導，而是時間和耐心。

4.

我跟好幾個學校的老師交流過，她們告訴我：很多時候，交上來的作業實在是太完美了，彷彿孩子們什麼都學會了，作為老師的她們，根本就不知道該重點講解什麼……

針對檢查作業的問題，對於一二年級的孩子的作業，我認為是應該要全面檢查的。有出錯的地方要及時糾正，有不懂的地方要及時教會。只是，孩子通常並不能一下子學會，也免不了遺忘。所以，我跟家長們約定，孩子還沒過關的知識點，我會在書上標記符號，方便他們在家複習，家長要幫忙監督。孩子要能夠用他們自己的話把問題說明白了，才算是真正的學會。並且，我把他們所學的拼音和生字變成遊戲，讓他們每天都能進行「有趣的重複」。如果是我們追著孩子讀書複習，教學是失敗的。如果是孩子天天追著我們，要求讀書複習，那才是成功的。

而對於三四年級的孩子，由於他們已經有一定的基礎了，他們基本上有能力對自己的作業負責任。那麼，我僅僅是偶爾抽查他們的作業便已足夠了。或者，等學校老師改完作業，我再來翻看一下，看是否有出錯的，了解出錯的原因是什麼。如果是因為不懂而出錯，那就及時補上。偶爾的一點點不小心，絕對是應該諒解的！對於他們的作業，我可以理直氣壯地放手，關鍵還有一個原因：有效的預習與複習。其實，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普遍正經歷著思維類型的變化，也就是從具體形象思維到抽象邏輯思維的轉變，其智力處于飛速發展的階段。相應地，教科書上的內容也會加深難度。我很擔憂有個別的孩子會跟不上，所以在語文方面著重於閱讀與歸納理解能力的跟進。在數學方面，只要是新學一個知識點，我便首先幫助他們預習，詳細講解關鍵點。比如，在分數部分，有一次，陳少爺把作業交給我檢查，其中有一題，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能說出正確的答案，並且把思路解釋得一清二楚。在英語方面，對於公立學校的孩子們，關鍵還是以打基礎為主。

5.

在這個學期的前半段，銳銳承受著過高的期望，總是悶悶不樂的，他慢慢地積累了一大堆的負面情緒。有好幾次，他對著那堆作業發脾氣。那麼好的一個學生，我不願放棄他。我對他說：「我理解你，也知道你承擔著什麼樣的壓力，我也認為那是不合理的。你是我的學生，我們在同一戰線上，所以不管你在承擔著什麼，我與你一同承擔。」我讓孩子知道，他一向都是被理解、被體諒、被接納的，當他遭遇不快的時候，我樂意替他說話。

要求每次考試得滿分，寫作業禁止一丁點的出錯，對孩子來說是不公平的，也是難以承受的高壓。事實上，在目前的遊戲規則底下，考試機器占不到什麼好處。我希望，在面對小升初、中考、高考這三關的時候，我的學生能通過學校的面試，讓老師或者教授看得起他們。追求高分的同時，更加要追求能力，追求真才實學。

也是在期中之前，小兔子的數學老師有次布置她寫大約50頁的黃岡習題。小丫頭一邊寫一邊在發脾氣。我只是平靜地對她說：「我也認為這樣布置作業是不合理的，不過，之前我已經提醒過你，學過的課要及時寫完習題，不管老師有沒有布置，只是你沒有聽我的。其實，現在我再責備你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就正如你再發脾氣也沒有任何意義。所以，盡你所能地，心平氣和地，能寫多少是多少吧。」再後來，期中考試之前的那個周末，小兔子笑嘻嘻地跟我說：「數學老師布置我們抄寫乘法口訣50遍。」我問：「班上每個人都要抄嗎？」她答：「是的。」我頓時有點生氣：「不抄！打死都不抄！如果你抄了，或者是爸媽逼你抄的話，那就是得罪了葉老師！你的乘法口訣是我教的，你有沒有學會，我心裡一清二楚。我也相信你會考好，不會讓我難堪。即使你考不好，我來承擔責任。」好吧，這個聰明的小丫頭由始至終都是輕鬆愉快地看著我生氣。

我從來都覺得，當孩子意識到他需要對自己的學習負責任，他也自然地能負起這個責任。適當地給予壓力是有必要的，但是過度的壓力便會適得其反。當孩子在承擔過度的壓力的時候，無論這壓力是來自家庭還是學校，我有責任替孩子擋住。相應地，他們也付出了百分百的努力，好讓我能理直氣壯地替他們說話。恰好，這次期末考試，銳銳和小兔子的表現在所有孩子中是最好的。銳銳三科總分是296分，全班第一；小兔子兩科總分是199.5分。

結語：而在我理解和接納這群孩子的同時，很明顯地，我也被他們理解和接納著。當我狀態不好的時候，我明確告知他們我很累，我沒有力氣，他們從來沒試過趁機搗蛋，而是更自覺地專註於自己的責任。我希望，這個教與學的過程，一直都是輕鬆、愉快的，一直處於良性循環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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