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永光：父親的肩膀

最新 01-30

父親的肩膀

范永光

女兒下班回家，莫名其妙地說讓我背背她。

還沒等腦子轉過彎來，這瘋丫頭已經摟住我的脖頸，一躍跳到了肩膀上。

當時猜測，女兒或許是工作忙，壓力大，故意在我面前撒嬌釋懷罷了。

事後仔細揣摩，父親的肩膀無疑就是孩子的一處避風塘，無論長多大，走多遠，多麼堅強，總有脆弱的一面，誰家的孩子不想在熟悉的氣息中將充滿親情的空間填滿。

女兒銀鈴般的歡笑在耳邊縈繞，執著的思緒還是任性地把我帶到了久遠的童年。

我的童年是幸運的。

幸運自己有一個老實巴腳的農民父親，幸運自己舒心地在父親的肩膀上盡情玩耍，幸運自己歡快地在父親的肩膀上慢慢長大。

兒時的記憶中，父親的肩膀就是我的天堂。

春天裡，父親把我高高舉過頭頂，讓我把他的肩膀當作雲梯，嘗試著去摘一串榆錢錢，聞一聞那槐花香。

夏天裡，父親緊緊攥住我的一雙小手，讓我坐在他柔軟的肩膀上，穿梭於村頭那片茂密的小樹林，鼓勵我大膽去摸一摸脫殼的知了皮。

秋天裡，父親背著我走進深不可測的玉米地，掰一穗比我大腿還粗的玉米棒子，教我數一顆一顆的玉米粒子。

冬天裡，父親背著我還有一張大篩子，來到積雪覆蓋的打麥場里，掃一片空地，看飢餓的小麻雀一會就被罩住，高興的我不停地跺著小腳丫兒。

終於有一天，我從父親的肩膀上走了下來。可曾想，父親的肩膀上又增添了新物件。

那是一隻散發著刺鼻味道的糞箕子，父親每天背著它走街串巷，用它撿回一筐一筐的牛糞、豬糞、羊糞、雞糞、狗糞，小山似的糞堆一天天長高，但我始終不知道日後能有啥用場。

一次，我在當街玩耍，村裡有個懶漢攔住我，奚落說我父親是一個撿大糞的。我瞅准機會，趁他不備，朝著他的新棉襖使勁吐了兩口吐水，撒腿就跑，嘴裡不停地說，你才是一個撿大糞的，你才是一個撿大糞的。

回家後，我委屈地請求母親再不讓父親去拾糞了。母親很生氣地說，傻孩子，你爹一不偷、二不搶，咱靠力氣幹活沒啥丟人的，不要聽別人瞎說。後來，我慢慢懂得，這個糞堆是來年種地的專用肥料。因為我家生活拮据，父親只有靠勤奮節省一些開支，沒有絲毫的低賤，更不應該遭受旁人的白眼。

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父親依舊用那隻長相破爛的糞箕子從集市上背回來兩個豬秧子，堅硬的藤條把父親的肩膀勒出了兩道血印子。母親心疼地扭過臉去，留下了兩行無奈的淚花子。從此以後，父親的肩膀始終沒有離開過那隻糞箕子，使壞了一個再換一個，割草餵豬，拾糞放羊，從沒有清閑過。

父親就這樣一天天老去。

我家的生活依靠父親那雙肩膀的支撐，也一天天好了起來。

農閑時，父親拉起地排車，開始在舊房子旁邊的水坑裡墊地基。父親還去磚窯廠打坯子，用三個月工時費換來三千塊紅心磚，最終讓我們住進了舒適的新瓦房。鄰居說，我家的新房是用父親的汗水和泥蓋起來的。

農忙時，父親忙完手裡的活，就去外鄉拾麥子，晌午就扛回來一麻袋麥秸稈子。就像是沙裡淘金，父親認真地撿、篩、砸、揚，一堆麥粒就呈現了。母親說，多虧父親每年撿回那些麥子，才養活了弟兄三個臭小子。

記憶中的父親不會抱孩子，有時候全家去走親戚，父親就會把弟弟扛在肩上，手裡還提只饅頭籃子。父親的步子邁得很大，一會功夫就把母親和我遠遠拋在後面。這時，憨厚的父親自然會在路邊找一棵大樹，把弟弟和饅頭籃子放在陰涼處，快速返回再把我扛在肩上。

有一次我生病發燒，怕給家裡增添負擔，躺在床上默默不語。細心的母親就嘟嚕父親只顧幹活，不給孩子去看病。

倔強的父親直到幹完手中的活兒，走到床前摸一摸我的額頭，馬上意識到什麼，扛起我就走。

我用力反抗，但父親堅決的邁開了大步子。那時我應該是十來歲了吧，個頭也不算很高，坐在父親的肩頭，感覺到有些失重，但父親卻用有力的手抓緊我，健步如飛。我感覺到父親的肩膀有兩塊硬硬的突起，做起來很不舒服，但高燒的我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

後來，我悄悄地問父親的肩膀怎麼會有兩塊硬硬的突起，父親呵呵一笑，輕描淡寫地說：「肩膀扛東西多了，就形成了肩甲硬塊。兒子，那天背你看病，沒扎著你吧！」看到父親每條皺紋里都含著笑意，我禁不住淚如泉湧。

八年前的那個夏天，父親吃過晚飯在院子里乘涼。母親撫摸著父親的肩膀，一起回憶走過的風風雨雨。突然，父親一頭栽到地上，不省人事。很快，急速趕來的救護車把父親送到縣醫院，確診為急性腦溢血。

那年，父親剛剛六十歲。這次，父親終於可以騰出他的肩膀了。病床上，我們輪流給父親按摩著肩膀，看到父親古銅色的皮膚上厚厚的老繭，每一個過勞死的細胞都是一個精彩的故事，都將成為我們記憶中最甜美的瞬間。

兩年後，父親安祥地走了。

父親出殯的日子，大雨磅礴，好像老天也在為父親哭訴。雨水、泥水、淚水無法沖走凝固了的信念，我暗下決心要接替父親的雙肩，勇敢地扛起家庭的重擔。

如今，我的雙肩也已日漸佝僂。

女兒說，父親的肩膀永遠是兒女們回報愛意的地盤兒。每次回家，女兒總是用柔軟的雙手為我捶背、揉肩，我能感覺到下一輩的肩膀同樣學會了承擔。

父親的肩膀是搖籃，我迷戀那份堅實和溫暖。

父親的肩膀是靠山，我敬佩那份承載和當先。

父親的肩膀是港灣，我相信那份堅毅和勇敢。

范永光，男，河南范縣人，大學文化程度，高級政工師，供職於中國石化中原油田，網名中原土坯房、龍都追夢，現為河南省濮陽市作家協會會員、濮陽市青年作家協會會員、中原油田作家協會會員、《旗艦》雜誌簽約作家，兼職《中原石油報》《濮陽人民廣播電台》《中國石油報》《中國石化報》《經理日報》等多家新聞媒體特邀記者，發表各類新聞、評論、文學作品數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