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火上身，往往都是從不甘錦衣夜行開始的
近日重讀金庸小說，卻也說不上「重」讀，畢竟，第一次讀的時候壓根就沒把人家的全部小說讀完，這次只是把之前沒有讀的和沒有細讀的補充上而已。
本是為了整理一篇《巨人的隕落》而拾起來的，畢竟肯·福萊特被稱為英國版的金庸，卻又掉進了武俠的世界，所以就趁機記下一點感想吧。
武俠里的故事也好，一戰前後的六個家族的興衰也好，終究還是人和人的故事，人和整個社會環境的故事。
作為一個粉絲讀者，自覺無法對那麼龐大的一個武俠世界觀實提綱挈領，只算是自行記下幾個一閃而過的小浪花吧。
這次是按照老先生創作的時間順序看的，除了更通順整個世界觀的脈絡，更有感於一個講故事的人在謀篇布局上的精巧布局確又隨手拈來。
《白馬嘯西風》短到通勤時間外加睡前消遣就可以讀完的故事，身在江湖又沒有太多江湖。先略去李文秀的主線故事，從時間線索上，父母葬身大漠，幼女獨行，師徒反目，一眾鏢行小嘍啰被困大漠離家萬里，都是緣起不甘錦衣夜行。
「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綉夜行，誰知之者！」
司馬遷《史記·項羽本紀》
瘋子不知源於什麼機遇能夠進入到了哈布迷宮，從中得到些許金銀珠寶，原本很正常的人，忽然又了巨額財富，只是因為自己「知道」這個地方，便有了自己「擁有」的錯覺，一時間精神錯亂，變得瘋瘋癲癲。當時潛意識裡還沒有忘記師門，想著自己的授業恩師，在祝壽之際，雙手捧滿珍珠美玉送給師父，除了念及師恩，潛意識裡應該還有衣錦還鄉意識吧。
書中沒有交代其師徒關係如何，師兄弟關係如何，但從這個瘋子後來裝聾作啞十幾年伺機為師父報仇的行為來看，師徒關係還好。
「陳達玄續道：「哈布迷官的秘密，是一個瘋子帶出來的。十多年前，洛陽鄭九思鄭老英雄八十大慶，各路好漢紛紛趕到賀壽。筵席之間，忽然一個瘋子闖了進來，口中哈哈大笑，雙手滿捧珍珠，寶石，翡翠，美玉，嘩啦啦的堆在席上，叫道：「師父，我給你送壽禮來啦！」原來這人正是鄭九思老英雄的徒弟。大廳上群雄看到這許多珍寶，眼都花了。賀客之中，自有不少保鏢的鏢客，識得珠寶，一瞧之下，每一件都是希世之珍。但這瘋子哭一陣，笑一陣，問他這些珠寶從何而來，他只說：「哈布迷官，哈布迷宮！」當下鄭老英雄也不細問，命人扶他到內休息……」
《白馬嘯西風·大風雪之夜》
這是這個腥風血雨的故事的緣起，哈布迷宮，哈布迷宮，這個消息不是在師徒的私下裡說，而是在其鄭九思的八十大 party 上說，一定要搞個大新聞，當時網紅雲集， 都剋制不住自己內心的貪婪，一個瘋了的小 V 自然會成為韭菜被割掉，被稱為炮灰。。直至後來的被嫁禍謀殺恩師，李三夫婦橫屍沙漠，李文秀流落沙漠，華輝師徒的反目，也算是一不小心攪起了幾十年的江湖風波，千百人的顛沛流離。
當然，在一個心智失常的頭腦中，定然不是籌劃要搞一個大新聞，只是基因里千百年來毫無進化的「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綉夜行，誰知之者！」
這種從基因里流傳下來的想「耀」才是很多人設坍塌的根源，尤其是在現在這個數字社會之中，幾乎演變為有人群的地方，就是故鄉，早已脫離了物理空間的限制。有時，因為個體情形的限制，即便不能夠公然炫，也要想辦法隱隱的以打啞謎的形式展示一下。
什麼 IT 大佬功成名就帶著驚鴻仙子的老婆大張旗鼓的回老家過年，把重點中學遷入自己的老家，自然是造福當地當代和後世的很大的好事，是否還有有漂亮衣服不能只在夜晚穿的心理在？
在一個明星封神的時代里，一邊享受著粉絲的供養，乖乖地扮演著全國民偶像的角色，背地裡卻又享受著非公眾人物的道德困境的歡愉，然而，潛意識卻覺得這種歡愉需要有人知道，所以又忍不住的開個小號想要漏出一些蛛絲馬跡。最終 image 大損，一路 flop 的難以遏制。
別說一下子知道了一個天文數字寶藏的鄭九思的徒弟把持不住，甚至喜悅到失智，連本故事出場任務中武功最高的華輝，也是不經意中想要炫耀其實還不屬於自己的「錦衣」
在讓李文秀給他拔出毒針的時候：
李文秀見要用這樣一柄長刀剖割他的背心，實是大有遲疑，華輝猜知了她的心意，語轉溫和，說道：「李姑娘，你只須助我找出毒針，我要給你許許多多珍寶。我不騙你，真的是許許多多珍寶。」李文秀道：「我不要珍寶，我也不要你謝我。只要你身上不痛，那就好了。」華輝道：「好吧，那你快些動手。」
其實這個時候，李文秀並沒有向「一指震天南」要過任何回饋，單純出於人性本真的善良，只是想為這位前輩減少點痛苦而已，此時一代成名武學前輩給出別人的報酬並不是自己的武學修為，而是一個隱秘的不應該給外人透露而又忍不住想透露的哈布迷宮。。。
可見克制人性中的「炫」才是避免悲劇的要訣。
這邊剛剛放走沛公，氣的亞父破口大罵「豎子不足與謀」，已經有預感到項羽的剛愎自用，幾個月後項王又說出「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綉夜行，誰知之者！」估計范先生只能外表笑嘻嘻，內心nmp了。及至後來項羽被困垓下四面楚歌，也是有跡可循。
反觀李文秀，反而逃脫了這個魔咒，雖然身世凄慘，但是卻遠離江湖，或者說身在江湖而不知，反而保留著哲人般的赤子之心，連她心心念念的蘇普都不能免俗的從迷宮裡搬運出金銀珠寶，她也只是在象徵性的拿了一下代表童年甜美記憶的小玉鐲，
「李文秀道：「我想要的東西要不到。能得到的，我也不要。」她牽過白馬，說道：「我要走啦！」
蘇普急道：「不、不，李英雄，你一定要拿些。你說要不到的，是什麼東西？」李秀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是想要一張狼皮。」蘇普臉色登時大為開朗，笑道：「狼皮么？那容易得很。回頭我找十張給你也成。」李文秀道：「現在我可不要了。蘇普搔搔頭，覺得這個漢人奇怪得很，打開布袋，但見燦爛輝耀，儘是珠寶，道：「你隨便拿些吧！」
李文秀瞧了一瞧，揀起一隻小小的玉鐲，道：「我要了這隻小玉鐲。」她頓了一
「頓，道：「從前我也有過一隻，後來送了給人，那人卻將它打碎了，不見了。」說著將鐲子帶在腕上，縱馬而去。」
雖然自己的父母死於哈布迷宮藏寶圖的爭奪戰中，養育自己十幾年的「計爺爺」馬家駿死於，授業恩師死於獨霸哈布迷宮的幻想里，還有那麼多中原鏢師，哈薩克族人都死於對哈布迷宮的貪戀，最終都是一場空，或被互相算計互相復仇，或死於哈布迷宮的機關，最後只剩下李文秀孤零零的回去。
但可喜的是，她自始至終，都沒有把哈布迷宮當做自己的理所當然 ，這大概也是她能夠全身而退的原因吧。
故事的結尾，迷宮完好無損，迷宮地圖在馬家俊身上葬身於迷宮之中，但是迷宮的傳說並不會因此而消散的，「白馬的駿足帶著她一步步的回到中原。那可是一個比迷宮兇險百倍，難走百倍的地方」，這是一個結束，就好像看完了一篇夾在武俠故事裡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也是一個開始，李文秀的中原要比迷宮還要兇險，但若能夠保持一開始的純真，錦衣為何不能夜行，有些事情，長留在心中就可以了，記憶中有蘇普，有他們一起殺掉的想要攻擊他們的狼，至於哈布迷宮，也許本來都是一場虛幻，不在心中據為己有，自然便無錦衣夜行之感。
「但世界上往往有許多決不可能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
但是這些不可能的事情，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壞事，終究是要看是在什麼樣的心境下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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